古襄陽,城高巍巍,夯石為壁,一體玄黑,周三百六十六裏,密布刀槍劍痕,充滿蒼茫浩瀚的氣息,遠遠望著,仿佛一條盤臥大地的蒼龍,那一道道的傷痕,就是一片片鱗甲。


    然則,這些皆是陳年舊“疤”了。


    十年前,倚天屠龍劃隔天淵裂穀,不但阻攔了蒙元大軍的前進步伐,也磨滅了古襄陽百萬黎民的心氣。


    居安未必思危,至如今,又是半代人成長起來,卻漸漸習慣了繁華太平的日子,習慣了將戰火紛飛的過去當做演義故事,習慣了蒙元大營就在百裏之外,虎視眈眈卻無可奈何的樣子。


    這些蘇妄城門兵丁眼中的驕傲就能看得出來,那是一種以古襄陽上等人高高自居,俯視外來人口的眼神。


    雖然古襄陽的武備依然堅實,但承平已久,未經曆過戰火的他們,已變得有些目無餘子,更忘記了古襄陽之所以被冠之以古,受世人尊崇,絕不僅僅因為曆經了漫長歲月的緣故,而是那已被漸漸忘卻的抗爭精神。


    “進城十文,坐騎雙倍。”兵丁長戈一橫,語氣冷漠,來自於不耐。


    周圍的莊稼漢、山民、販夫走卒、士子、豪商俱是習慣地看著這一幕:有人麻木,下一個就輪到他了;有人偷笑,聰明如他,寧願自己扛著,也沒有拉來驢車;有人鄙夷,底氣來源於特權。


    眾生而百態!


    蘇妄默默歎息了一聲,不知為誰,默默地交了份子錢,默默地走過,未驚起一絲波瀾。


    人流如織,蘇妄如一滴被撒入河裏的雨水,被裹挾著,一點點前進。


    他這次出來,並沒有穿著公服。


    事機不密則害成,捕風捕頭稽查的都是機要之事,曆來身份隱秘,輕易不能示人,也就告別了公服。


    想到臨行時崔商略頂著兩個烏青眼,一副恭送瘟神的模樣,蘇妄不由輕笑出來,鬱悶之情稍稍緩解。


    古襄陽蘇妄是第一次來,並不識路,卻不會迷路,隻要他還是跟隨著肩挑手抬各式山獵魚獲的細民們行走。


    至於那些士子大夫之類的,蘇妄這次可跟他們走不到一塊兒。


    耳中漸漸傳來鋪買之聲,山南山北、俚語土話、粗獷尖銳,各式各樣堆擠在一起,噪雜而轟鳴。


    口鼻漸漸充斥刺激怪味,牲畜的檀餿、河鮮的魚腥、雞鴨的糞臭,相互混雜發酵,愈加古怪,就是再優秀的獵犬,進了這裏也得抓狂。


    蘇妄知道,他快到了。


    越過一片賣幹貨的集市,帶著一身的腥味,蘇妄走入一片空氣中帶著炙熱氣息的舊街,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匯成一片,雜亂、毫無規律,就好像一群不識樂譜的門外漢,強要吹奏著嗩呐喇叭,弄出的噪音。


    在一塊落滿黑灰的招牌下停步,看著上麵缺了半邊,將好端端一個“鐵”字變成“失”字的牌匾,鬆開手上的韁繩,蘇妄走了進去。


    鐵匠鋪內沒有客人,地上鋪了一層鐵鏽,兩側的牆邊靠著打造好的各式鐵器,多是鐮刀、鋤頭、爬犁、鍋勺之類的,少數幾樣刀劍亦是灰撲撲的,毫無賣相可言。


    鐵匠是一名年過半百的老漢,頭發枯黃,赤著上身,不甚高大,卻很精壯,寬厚的身板上,一塊塊肌肉均勻而協調,充滿了力量感,也不招呼客人,隻管低頭掄著錘子。


    一蓬蓬火星猛然迸出,飛濺在各處,有的落在爐膛,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老漢身上,但已被他無視。


    火星乍顯乍消,再消再顯,遵循著固定的節奏,頑強地仿佛能耗到天幹地老。


    暗紅的火光照亮了老漢的臉龐,一縷縷汗水流淌而下,沿著筋骨順流,漸漸幹涸,卻證明著萬物終有終止之日,永遠沒有永恒。


    蘇妄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眸中泛著因為欣賞而欣喜的光芒,欣賞老漢的辛勤,欣賞世間所有的勞動者,欣賞他們為這個世界作出的默默貢獻。


    “嗤!”


    過了好一會,老漢終於將打好的鐮刀插入一旁泛著黑光的水盆裏,取過一張黑的看不清底色的汗巾,隨意擦了擦,再套上一件烏黑的破羊襖,這才轉過身來,道:“少俠所為何來,老漢這裏可沒有你要的東西?”


    “哦,那裏不是麽?”蘇妄指著幾把刀劍,示意自己可不瞎。


    老漢怔了怔,道:“少俠看上這些了,但老漢可提前告訴你,本店是不退貨的。”


    這倒有趣,買賣還沒開始,就先告訴客人質量不行了,卻也是個實誠人。


    “放心,某家隻要數量,不要質量,不知貴店的東西怎麽賣?”


    “鐵刀一把三百二十文,鐵劍一柄三百九十文。”老漢隨口道來,顯然,心中有數的很呢。


    “為何鐵劍比鐵刀貴?”


    “劍要開雙刃,費時費力,當然貴一些。”老漢已有些不耐了,覺得眼前這人是來消遣自己的。


    “可是劍不是比刀省料麽?”蘇妄張口反駁著,眼中似笑非笑。


    老漢一愣,仔細看了看蘇妄,終於認真起來,道:“不知少俠要多少數目?”


    “刀要十把,劍要一打。”


    兩人都沒在刀賤劍貴的問題上糾纏,似乎都不在意,又似乎故意不說。


    “鐵刀作價三千二百文,鐵劍四千六百八十文,總計七千八百八十文,老漢做主給少俠個優惠,就算七千八百文好了。”


    “不能再優惠些?”


    “少俠要如何優惠?”


    “每把刀劍便宜五文錢就好,這樣就能再省下三十文錢呢。”蘇妄開心地算著賬,好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老漢斟酌了片刻,似乎不願意再讓價,又似乎不想放棄這單生意,終於咬牙道:“也罷,便依了少俠,不過少俠得先付一半定金才行。”


    “好!”


    “那便隨老漢進來,老漢給你開個單子。”


    穿過外堂,到了裏屋,老漢關上門扉,轉身就拜了下來,恭敬道:“見過捕頭大人!”


    說話間,老漢腰背微塌,兩腳一前一後,與肩同寬,雙抱的拳頭拳隱隱對著蘇妄心口,整個人如同一張拉成圓月形的弓箭。


    蘇妄也未遲疑,立刻取出自己的腰牌與金章,交給了老漢。


    一番檢查下來,老漢悄然收回架勢,不似剛才恭敬暗藏戒備,再次見禮道:“原來是捕風捕頭大人駕臨,老鍾頭失禮了。”


    蘇妄收回腰牌,熟絡道:“某家姓蘇,老鍾頭不用大人大人的叫,就叫我小蘇好了。”


    “不敢,不敢!”


    原來,此間正是六扇門的一處暗樁,專責收集市井消息,同樣也是諸多捕風捕頭打探情報的聯絡點。


    從蘇妄進店,他們就一直在試探對方,其中對話並無暗語,真正的暗語在對鐵器的數量要求和討價還價上,直至確認了雙方的關係。


    古襄陽雖然也有六扇門衙門,但蘇妄是捕風捕頭,自然不能大咧咧的進去,便有了向老鍾頭這樣的情報點,起居中聯絡之用。


    說話間,老鍾頭又起開了牆角的暗格,取出一個蠟丸,交給了蘇妄。


    這枚蠟丸是六扇門用來傳遞消息的,分為兩種。一種印刻著與捕風捕頭所持金章一樣的圖形,乃是專人專責的任務;一種並無圖案,是為通用任務或尋常任務,也可能是,到了生死存亡關頭,需要動員所有力量的任務。


    如蘇妄此次接到的,就屬第一種,是銀牌捕風捕頭每年必須完成的三件任務之一。


    捏碎蠟丸,蘇妄取出一張紙條,卻隻有三個字——巨鯨幫。


    沉吟了片刻,蘇妄眼光微轉,借著室內昏暗的光線打量著似乎有些沉默慎言的老鍾頭。


    他相信,眼神這個老漢絕非外表那麽簡單,定然是個玲瓏八麵的家夥,想要得到情報還要依仗他。


    “老鍾頭,你可知巨鯨幫來曆?”


    老鍾頭點了點頭,也未裝模作樣,直言:“巨鯨幫是黃河中上遊的大幫派,把持秦、晉兩州私鹽商路,占河結寨,強設關卡,與各路豪傑並諸多綠林皆有往來,乃是黑白兩道通吃的角色。幫主趙海,善使一對分水劍,為叩靈問心高手,手下三大當家,皆是通玄入照的一流人物。”


    蘇妄笑道:“既然是黃河流域幫派,那與古襄陽無關吧,老鍾頭何必賣關子?”


    老鍾頭拱了拱手,又道:“大人想的不錯,幾日前巨鯨幫攜三隻大船編成的船隊,渡過渭河,到了漢水,如今正停在漢津口,並於城內大肆招兵買馬,其意未明。”


    “老鍾頭,你怕是還有未盡之言吧。”以上都是公之於眾的消息,蘇妄隻要稍稍打聽便能知曉,接下來的,才是正題。


    老鍾頭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巨鯨幫表麵陣營中立,行事亦有章法,因此才會被各家各派容忍,實際卻是魔門爪牙,更有線索指出,每年秦、晉兩州皆有大量鐵器從黃河北上,莫名消失。”


    話說到這個程度,已不必多言,對任務蘇妄已經了然,但他還是抱了一拳,道:“不知老鍾頭可有教我?”


    這是要向他請計了。


    老鍾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老神在在道:“城內喇虎逞勇好鬥,每日多有傷亡,大人可以關注一二。”


    “多謝老鍾頭!”


    “大人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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