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妄這邊兀自聽著百姓的八卦,另一邊,便有兩人上前揭了布告,卻是一僧一俗。


    僧者披土黃納衣,披頭散發的,頭上戴著一個鋼箍,像是個遊走八方的頭陀,麵容甚是凶惡;俗者卻是個麵貌清瞿的男子,麵比潘安,青衫如空,氣質瀟灑。


    若從外貌來看,頭陀僧人自然是差了青衣人不知多少,但衙役也未以貌取人,凡是揭了布告的,便好言先將對方請到一旁,再又吆喝了幾聲,人群裏陸陸續續又走出了幾人,氣質各有不同,有華服雅士,有耄耋長者,有秀才小相公,都是那種一眼看去,就非一般凡俗之流能比的,引得眾人交口驚歎。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原來,這出來的幾人,或是長樂坊內的風流騷客,或是鄰近幾鎮的鄉老族長,在鄉鄰鄉裏,俱是聲名頗斐,堪稱鄉裏“大德”,眾人獨獨不知的,是這些人也知藥石之理。


    百姓驚歎時,卻不知,被他們稱讚的對象心裏也是惴惴不安著。


    各人不曾聽過他們在藥石上的名聲,並非他們品性高潔,實是他們根本就建樹不夠,或比赤腳大夫好上一些。


    他們之所以出來,不為醫治縣尊夫人,而為親近縣尊。


    普通百姓隻看到縣尊是在延請各路神醫,但在這些人眼中,卻是一個親近本鎮縣尊的大好機會。


    反正,布告裏隻說醫好了樊徐氏,縣尊大人便有厚賜,也未講醫不好會如何?


    但凡對自己的技術有幾分自信的,自是不懼這種嚐試,便是沒有自信,難道南郭先生濫竽充數的故事是白聽的?


    倘若其他醫者都道醫不好,這些人隻要擺出慚愧的神色,再拜謝幾下,縣尊自然不好怪罪,是所謂法不責眾人嘛!


    “還有沒有人,縣尊親自開口,求醫心切,隻要是仁慈醫者,必掃榻而迎,大夥兒不必擔心。”


    衙役高聲呼喝,已應者寥無,隻能收拾了水火棍,留下一人依舊看著布告,另一人領著諸位各人縣府而去。


    百姓又非真傻,縣尊雖然開口不怪罪,但若真得醫壞了縣尊夫人,這長樂坊的一畝三分地,是休想囫圇走出去了。


    反正,他們是沒有剛才走出去的幾位鄉裏“大德”那樣的底氣的。


    “讓,讓我去試試吧!”


    便在這時,一聲底氣不甚足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衙役側頭望去,百姓紛紛退避,卻露出了個衣裳破爛,麵容消瘦的年輕人,年輕人一手拿遊方白幡,上書“杏林聖手”,下書“鐵口神斷”八個不倫不類的大字。


    各人一見,皆是轟然大笑,場中稍顯肅穆的氣氛頓時跌破,眾衙役亦是怒目而視,怪罪此人壞了氣氛。


    那突然出聲的,赫然是個遊方郎中,而且還是個看起來不是很靠譜的小郎中。


    所謂遊方郎中,即負笈行醫賣藥、周遊四方者,以遊鄉串戶、看病賣藥為生,這類人,社會地位通常很低,所學並不正統,而是通過日常實踐,亦或口口相傳才積累了一些經驗。


    這般還算好的,許多遊方郎中平日不好精研藥理,卻專好偏門,兼營各類副業,諸如跌打損傷、風水移穴、閹豬屠狗、算命相術等等雜學,說起副業頭頭是道,論足本職時,隻會用一些十全大補丸糊弄人,愈發被人鄙視。


    落在各人眼中的這位小郎中,顯然就是後者。


    眾人而視,十目成刀,遊方郎中麵色惴惴,手中的白幡抖了抖,腳步一退,卻想退回來路,但有好事者動了動身形,將來路堵住,小郎中頓時進退不得,神色多有挫敗。


    “這位‘先生’,您可得有把握咯?”小郎中如此作態,衙役暗暗鄙視,在某個詞語上加重了語氣,目光壓迫,要叫郎中知難而退。


    哪想,小郎中似是被好事者的行為激起了脾氣,死活要爭一口氣,當即梗著脖子壯著聲音道:“自然是有把握的。”


    這番話說的,不知郎中自己相不相信,但在場的人,卻是都不相信的,百姓哄笑,鄉裏“大德”故作哂然,衙役臉色難看,對郎中的人品愈發鄙夷。


    “走罷!”


    負責張貼布告的小衙役年輕麵薄,眼見各人笑聲愈大,麵做不耐,用力頓了頓水火棍,橫眉怒眼,不善的目光從人群中掃過,尤其是那些喇虎潑皮,更是得了他重點看顧。


    但被他這一瞧,一幹喇虎潑皮俱是冷汗潸潸,笑聲即息,百姓們起哄的聲音也消了下去,小衙役頓時滿意起來,冷哼了一聲,在往前頭引路,自有各路揭榜“名醫”們跟上,往府衙而去。


    “小哥,小哥慢走啊,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各人俱是默默行走,未想小郎中又整出了幺蛾子,幾步急行,走上前去,跟在小衙役身後,親熱至極,一口一個小哥小哥地叫了起來,但叫一幹鄉裏“大德”暗中鄙視。


    左右不過一個不值一名的小衙役,連捕快都不是,鄉裏“大德”可不會沒臉沒皮地去討好人家。


    這衙門裏頭的門門道道多著,不說旁的,單就一樣負責長樂坊安危的衙役捕快便屬兩個階級。


    衙役在縣府內身份低微,隻比一般的仆從稍微好些,忙時為衙門看家護院,閑時為衙內雜打采買,隻要衙門有事,不論大小,不管公私,都要準時報到。


    捕快卻好了許多,隻管點卯應差,負責坊內的大小要案,除非是上官催得緊了的那些案子,一般而言,捕快皆可以隨意安排時間,自由度十分高,可叫衙役們羨慕不已。


    鄉裏“大德”皆是人精,擅長經營人際,自然知道其中的門道,雖不至於輕視小衙役,但想讓人家重視起來,等小衙役升職巡班捕快再說。


    “你問這個作甚?”小衙役眼神微斜,目露不滿,但脾氣不算火爆,依舊壓著性子,沒有衝著郎中發火。


    不論怎麽說,各人揭了布告,便算是縣尊的客人,隻要結論未下,小衙役便需對他們客氣幾分。


    “小哥勿要氣惱,且看這個。”說罷,小郎中將自己的白幡扯了過來,指著上麵的“杏林聖手,鐵口算斷”八個大字,沾沾自喜道:“不是我許白饒說大話,想許某行走江湖‘多年’,之所以混得風生水起,靠得就是這一身相命的奇術,但凡被我這雙眼睛看過的,其命理,皆在我彀中矣。”


    說話間,小郎中身形抖擻,欲做瀟灑狀,不意大袖一甩,衣袂翻飛,幾片破布卻被甩了出去,仿若化蝶一般,看著各人目瞪口呆,小郎中沾沾自喜表情亦僵在了原地,做風中淩亂狀。


    “就您,還混得風生水起?”小衙役目光含笑,回頭一瞥,但見各人皆是眼中憋笑的樣子,心頭的怒火也便消失了,拱了拱手,道:“先生‘大才’,小子佩服不已,也願有機會聆聽先生的‘教誨’,不過,縣尊老爺還等著呢,先生總不至於叫縣尊等候吧?”


    “是極,是極。”


    小郎中哈哈大笑著,打過圓場,但見各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瞟來,縱然是他麵皮深厚,也有些不自在,不動聲色地收攏了的袖子,提著白幡,便落到了各人身後。


    一路再無話……


    “樂天!”


    “是,邵捕頭。”


    才進了縣衙,便有一個身穿紅色罩甲的捕快走了過來,此人身形魁梧,雄武有力,行走之間,仿佛雄獅漫行,寬鬆的製氏罩甲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種緊繃,即將撐開的感覺,諸位鄉裏“大德”見了,不禁都有些發怵,爭相問好。


    唯獨,最先揭了布告的一僧一俗依舊麵色平靜。


    這人,原來是長樂坊眾捕之首,邵劍庸。


    邵劍庸是縣尊樊繼平的得力幹將,出身名門大派,一身武力勇冠諸鎮,半隻腳邁入通玄入照,幾乎已是一流武者,但在古襄陽一府一關兩郡六鎮地界也算鼎鼎有名。


    諸位鄉裏“大德”不過是聞名鄉野百裏,哪裏比得上邵劍庸這樣的風雲人物?一與邵劍庸見麵,他們的心氣便弱了下去,麵上亦多了幾分惴惴。


    “諸位安好,樊大人久候多時,諸位請隨邵某進去。”


    邵劍庸先是在各人身上打量而過,見著鄉裏“大德”時目光平靜,看不出喜怒,待見了一僧一俗這才微微頷了頷首,目光轉到人群後麵的小郎中時,才轉晴的麵色,陡然又皺起了眉頭。


    終究,邵劍庸還顧著大局,未對眾人發火,但免不了,還是責怪地看了小衙役樂天一眼,但叫樂天的臉色頓時苦了下去。


    可以預見,今日若果還是沒有個好結果,樂天少不得要吃些苦頭了。


    “隻望,這裏麵真的有高人吧?”樂天不禁偷偷打量了一眼一僧一俗兩人,將希望放在了他身上。


    不僅是他,但連諸位鄉裏“大德”,以及邵劍庸都是這般想的,至於小郎中,對不住,有此人麽?


    有意無意間,各人都將小郎中排除在圈子之外,便若,根本不曾有這個人一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入仙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飛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飛耀並收藏穿入仙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