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花心浮氣躁地坐在屋子裏, 能清清楚楚聽到隔壁牛二家的說笑聲,尤其是牛二嬸子高亢的聲音,這個老娘們, 嫉妒她兒子孝順女兒漂亮, 處處跟她過不去。還有薑慧, 一個女人家家居然幹那種活計, 簡直是不要臉!罵完薑慧接著罵杜愛華,要自己不回來, 哪裏會被人嘲笑奚落,一個兩個都是沒良心的。


    “哇哇哇哇……”稚嫩的哭聲突然從後院傳來, 陳金花急忙跑出去, 就見寶貝女兒趴在地上哭,見了她哭喊, “媽媽, 我的椰子糖掉了!”


    旁邊站著的是手足無措的大丫, 見陳金花衝過來下意識往後麵退了幾步。


    陳金花一個箭步衝上去,抱起章思甜,定睛一看, 白嫩嫩的小手在地上蹭破了皮都流血了, 當下疼得心都在抽抽,“不疼不疼,媽媽吹吹, 痛痛飛走了, 不疼了。”


    陳金花抓著章思甜的小手吹,餘光瞥見大丫傻不愣登地立在那,火冒三丈:“還不快去打水來,沒看見你小姑姑手摔破了。”


    大丫瑟縮了下, 急忙跑去廚房,吃力地端著一大盆水出來。


    陳金花小心翼翼替女兒洗了手,血也不再流了,終於鬆了一口氣,親了親滿臉金豆豆的女兒:“好了不疼了,我們甜寶兒是勇敢的好孩子,不疼了不疼了。”


    章思甜抽抽噎噎:“疼。”


    “吃了糖就不疼了,我們甜寶兒吃巧克力好不好?”陳金花抱著女兒進屋,剝了兩顆巧克力給她吃,那是杜愛華給的。把婆婆趕回老家,杜愛華略有點心虛,所以忍痛大出血買了一堆好東西讓陳金花帶走。


    吃著巧克力,章思甜破涕為笑,陳金花憐愛地摸了摸她的嫩臉蛋,“你在這吃巧克力,媽媽出去一下。”


    章思甜乖巧點點頭。


    陳金花出了門,臉上慈愛的笑容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憤怒,她惡狠狠地瞪著驚惶不安的大丫。


    對上陳金花憤怒的目光,大丫縮了縮脖子,身體微微後傾,卻不敢跑。


    陳金花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一把擰住大丫的耳朵,幾乎把人拎離地麵。疼得大丫拚命踮著腳哭喊求饒:“奶奶我痛,耳朵要掉了,奶奶,我疼!”


    “疼,你也知道疼啊,你知道疼還不看好你小姑姑。”陳金花本來就心頭不痛快,女兒又受了傷,怒火噴湧而上,一手拎著大丫的耳朵,一手用力打大丫的後背:“我讓你看著你小姑姑,你就這麽看著的,這麽看的。幸好隻是破了一點皮,要是有個什麽,我揭了你的皮。”


    “奶奶我錯了,下一次我一定看好小姑姑,我錯了,我錯了!”大丫痛哭流涕,耳畔一片血紅。


    陳金花尤不解氣,大巴掌啪啪啪打著孫女的後背。大丫扭著身子躲,換來更多的痛楚。淚眼朦朧中,大丫看見了扒著門框往外看的章思甜,她的臉蛋像雪一樣白,圓嘟嘟的,紅豔豔的嘴唇上沾著褐色的東西,她知道那是巧克力。狗蛋哥哥偷偷給她吃過,說是他大姨從上海帶回來的,狗蛋哥哥說讓她趕緊吃掉,不要帶回家,不能讓奶奶看見,奶奶要罵人的,因為他們沒給小姑姑吃。


    可她舍不得一下吃光,她從來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她偷偷藏了兩顆,想慢慢吃。吃的時候卻被小姑姑看見了,小姑姑問她:“你在吃什麽呀?”奶奶聽見了,奶奶搶走了最後一顆巧克力喂給小姑姑,還問她哪裏來的。她沒告訴奶奶是狗蛋哥哥給的,可奶奶還是罵了二伯娘,罵二伯娘把好東西藏起來不給小姑姑吃。


    為什麽要給小姑姑吃,小姑姑有好東西從來不給他們吃,為什麽他們就要給小姑姑吃?


    為什麽小姑姑摔跤,奶奶要打她,是小姑姑自己摔跤的,不是她推的。


    章思甜瑟縮了下,小小聲喚:“媽媽。”


    暴怒之中的陳金花沒有聽見。


    “別打了,陳金花,你要打死孩子啊。”聚在牛二嬸子家看薑歸幹活的人原本不想理會,打孩子嘛,家常便飯,可大丫哭聲太過淒慘,聽得人心裏瘮得慌,等了又等都不見那邊停下來,大家坐不住了,趕緊過來看看,可別把人打壞了。


    “我教訓我家孩子要你們管!”陳金花虎著臉,還故意打了下大丫的頭。這一巴掌下去,把大丫打得踉蹌著後退,重心不穩向後栽去。


    “小心!”眾人驚呼,可還是晚了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大丫後腦勺磕在井上,當場血花四濺。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所有人,包括陳金花自己,她看著自己的手,久久反應不過來。


    薑歸奔過去一看情形心就沉了沉,按住大丫頭上幾個穴位止血:“快去準備車子送醫院,請雪鬆叔過來瞧瞧。”雪鬆叔就是南橋溝的村醫,每個村裏一般都會有這樣一個人,會點基本的醫術,每個月都能從公社領到一點醫藥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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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呆的人群這才動起來,有去找學鬆叔的,有去找大隊長的,還有去找章四海薛芳草的。


    “陳金花,你下手也太狠了!”一大娘憤憤指責陳金花。


    心慌意亂的陳金花嘴角劇烈顫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都這樣,要是故意的,大丫還有命嗎?陳金花,你夠可以的,拿孩子撒什麽氣,要撒氣拿你親閨女去,拿別人閨女撒氣,真不是自己生出來就不心疼。”


    陳金花無言以對,隻能慘白著臉心驚膽戰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大丫,心跳快得幾乎要破膛而出。


    “哇——”突如其來的熟悉哭聲拉回陳金花的神智。


    陳金花才想起來女兒,趕緊跑回去抱起受驚的章思甜。


    “陳金花!”有人催促,“還不快去拿錢,上醫院不要錢啊!要大丫有個什麽,你等著坐牢去吧,別以為親奶奶殺人不用坐牢。”


    陳金花一個激靈,衝進屋拿錢。


    很快雪鬆叔就來了,看了一眼薑歸按在大丫頭身上的手,隻能進行簡單的包紮:“得送醫院,趕緊送醫院!”


    章大隊長開著村裏的拖拉機來了,眾人幫忙把大丫搬上車,章大隊長衝著發愣的陳金花怒吼一聲:“上來啊!”


    陳金花腳下生了根,不大敢去,被人七手八腳推上拖拉機鬥裏:“甜甜我們替你看著,你趕緊上去啊,大丫命都要沒了。”以前還不覺什麽,見陳金花這會兒都抱著女兒不撒手,眾人看著就來氣。


    雪鬆叔看著薑歸:“你是不是跟你爸學過點醫術,跟我一塊走,幫我按著點大丫的穴道,這車太晃了。”


    薑歸雖然不想摻和章家的事,可在人命麵前沒有矯情,她把小衛男拜托給牛二嬸子。


    “你放心,我保準給你送回家。”牛二嬸子讓薑歸放心。


    章大隊長留下一句:“讓章四海兩口子趕緊來縣醫院。”


    拖拉機突突突地走了,留下一串黑煙,以及議論紛紛。


    拖拉機鬥裏,陳金花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望著滿臉血的大丫,身上一陣一陣冒冷氣,在心裏直念阿彌陀佛,可別死了,怎麽這麽寸,就輕輕推了一把而已,懊惱之間,瞥到了薑歸,目光為之一愣。


    之前的長辮子被薑歸剪掉了,現在是清爽的齊耳短發。臉上也長了肉,整個人氣色好了許多。薑家夥食不說頓頓細糧餐餐有肉,粗糧管飽每餐有蛋,偶爾能吃一頓細糧和肉。薑歸還偷摸著進山打到過兩隻野兔一條蛇和好幾窩鳥蛋。


    這一個月薑歸都在堅持練歸一宗的心法,重新成為玄門之光是不能了,強身健體綽綽有餘,整個人由內到外透著一股精神氣。


    五官上陳金花能確認是老二媳婦,可彷佛脫胎換骨,變得不像老二媳婦了。


    陳金花看著薑歸,目光有發直,難以接受離婚後這個女人越過越好,她二兒子卻越來越萎靡的事實。怎麽可能?她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就算有了工作又怎麽樣,不就是個臨時工而已,還是個幹醃臢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成為正式工人了呢。


    薑歸抬起眼皮掠了驚疑不定的陳金花一眼,知道她在震驚什麽,這才是剛開始。她會讓章家人知道,離開章家是薑慧母子最正確的決定。


    到了醫院,立刻有人推著大丫去搶救。護士高喊:“家屬這邊來交一下費。”


    家屬陳金花帶來的錢不夠交費。


    章大隊長不可思議地瞪著陳金花:“二十一塊八毛!你就這點錢,你不是滿村吆喝你家老五每個月給你寄回來十五塊錢,這麽多年你就存了二十一塊八毛!”


    被噴了一臉口水的陳金花縮著脖子,支支吾吾道:“都用完了。”


    “這麽多錢都用完了!”章大隊長難以置信。


    陳金花訥訥:“用,用完了。”精細糧啊肉啊,還有棉花布料,哪一樣不得去黑市花錢買回來,每個月十五塊錢也勉勉強強。


    章大隊長伸著手指頭指了指陳金花:“你可真夠行的。”看章家其他人模樣就知道,這錢全花在陳金花母女倆自己身上,都這樣了,還要去克扣薑慧娘家送來的,她可真行啊!


    章大隊長運了運氣:“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村裏替你墊付醫藥費,你寫借條。第二個,沒錢那就不治了,是好是歹你自己受著。醜話說在前頭,大丫要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殺人,就算你是親奶奶也要坐牢。”


    要坐牢,那當然要治啊,陳金花怎麽願意去坐牢。


    章大隊長意味深長看一眼陳金花,毫不懷疑若非坐牢這個緊箍咒在,隻怕她不會願意救大丫。


    陳金花當場寫了借條,章大隊長墊付了醫藥費,加上陳金花的湊了個兩百塊錢,接下來就是度日如年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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