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萊骨子裏就有一股不服輸的勁, 所以她能逃出大山,拿著一手爛牌,打出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世界以痛吻我, 要我報之以歌。


    薑萊不幹。


    世界以痛吻我, 我扇他巴掌。


    經過最初的憤怒慌亂之後, 薑萊冷靜下來, 她沒有接受合夥人低頭當‘完美受害者’的建議。


    去醫院探望何細英,配合骨髓配型救人, 拿錢出來養何家四個巨嬰兒子。就算她破產她死了,都絕無可能。


    薑萊接受了一家網絡媒體的采訪, 賣慘誰不會。身為一手建立網紅服裝品牌的創始人, 靠網絡發家的薑萊深諳操作營銷之道。她沒有妥協,而是選擇和何家兄妹打輿論戰。


    網上有人罵薑萊冷酷無情, 但是也有不少人同情支持她。感謝時代的進步, 讓網友變得更加理智公正, 而不是無腦的善良。隻不過人的聲音畢竟高不過狂怒的犬吠。


    十五年前,二十五歲的薑萊孤立無援,被輿論逼得落荒而逃不得不隱姓埋名。


    十五年後, 四十歲的薑萊已足夠強大, 敢堂堂正正站出來與不公命運掰手腕。


    因為我被迫生下他們,被強加上母親的身份,所以我必須偉大必須為了所謂的孩子犧牲奉獻一生。


    我先是一個人, 才是一個母親。你們不允許我像一個人那樣恨, 卻想讓我像個母親一樣愛孩子。


    你們口口聲聲保護未成年人的權利,那麽誰來保護我的權利,我被拐賣被強.奸被逼迫生子時也未成年。


    我被傷害,還要用一生為被傷害的惡果買單。


    那些選擇回去的女人, 有幾個是真心實意地想回去,而不是被輿論世俗道德裹挾逼迫,不得不放棄個人權利選擇當偉大的母親,最終痛苦而又無奈地過完一生。


    何細英可憐,但是她的可憐不是我造成的。我從來沒想生下她,是她爺爺奶奶爸爸逼迫我生下她。她的悲劇源於她買賣人口重男輕女的爺爺奶奶爸爸,源於心安理得吸她血的四個哥哥。


    薑萊把輿論焦點轉移到何家寶四兄弟身上。


    那檔網絡尋親節目把何細英打造成 ‘最美的妹妹’,何家四兄弟是勵誌感恩的農門鳳凰。


    這個節目剛播出時,就有一部分網友感到不適。


    妹妹沒上過一天學,四個哥哥卻是大學生。


    為什麽是最小的妹妹成為家庭頂梁柱供養四個年輕力壯的哥哥,而不是年長的哥哥撫養年幼的妹妹。


    妹妹不舍得哥哥放棄學業,哥哥就舍得年幼的妹妹打工養家。


    四個哥哥哪怕有一個放棄學業回來幫妹妹一起養家,妹妹都不至於那麽辛苦。


    隻是在節目組避重就輕的導向下這種聲音太小,直到薑萊指責何家重男輕女,何家四兄弟自私自利壓榨何細英。


    集中在薑萊身上的部分戰火轉移到何家四兄弟身上,很多被節目組刻意隱瞞的事實被神通廣大的網友挖掘出來。


    何家人是如何的重男輕女奴役何細英。幹活的何細英吃糠咽菜,讀書的哥哥們吃香喝辣當少爺。哪怕放假在家也不會幫何細英分擔農活家務。在那樣的家庭環境下:複讀;學費高昂的學校專;考研而不是就業分擔妹妹負擔;為了麵子不申請貧困生,而伸手向妹妹要錢……


    網絡嘩然,薑萊卻毫不驚訝。


    一個理所當然買賣婦女把女嬰喂狼的家庭,怎麽可能養得出善待女性的男人,何家的男人從來不把女人當人,哪怕是親奶奶親媽,更遑論何細英這個妹妹。


    薑萊太了解這兄弟四個,三歲看小,他們是天生壞種,和何家人一脈相承的壞。


    教導他們,不,她隻希望他們從來沒有出生過,包括何細英。


    薑萊同情何細英,那個被何家人馴化成奴隸沒有自我的可憐少女,她雖然走出了大山,但是她的心永遠被困在大山裏。


    這種同情,不是母親對女兒,是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同情。縱然何細英再可憐,薑萊對她依舊沒有愛,她從來都沒有把何細英當成過自己的女兒,那是罪證。如果是何細英隻是何細英,薑萊願意救助她,可她不是,所以薑萊不願意。


    薑萊的不願意,為她招來謾罵。


    何細英那麽可憐,她明明有條件為什麽就不能給與何細英一點點溫情。還有人指責她偏心,對小女兒如珠如寶,對大女兒棄如敝履。


    多麽可笑!


    薑萊一笑而過,並不在意這些鍵盤俠的犬吠,她得到了大部分的輿論支持。熱點過去,鍵盤俠沒人關注後自然就會寂寞閉上嘴,轉而追逐另外的熱點。


    薑萊更在意的是家庭,她會盡量挽留,但是也做好離婚的準備。她唯一對不起的隻有丈夫,她欺騙了他。幸好,丈夫選擇原諒她。


    命運卻又跟薑萊開了一個玩笑。


    身敗名裂惶惶如喪家之犬的何家兄弟帶著想蹭熱度的主播,在幼兒園門口堵住接開心放學的薑萊,為了擺脫他們,薑萊不慎出車禍,車毀人亡。


    從此,薑萊沒有了將來,開心也不能開心。


    接收完薑萊記憶的薑歸默默打量四周,咕咕叫的雞遍地走,地上都是雞屎雞毛,三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蹲在院子一角玩泥巴。他們就是薑萊被逼生下的三個孩子,六歲的何家寶、四歲的何家金、三歲的何家銀。這是薑萊被拐賣的第七年,她已經生下三個兒子。


    “發什麽愣啊,還不快去做飯,家寶爺爺還等著吃飯呢。”何母擦著手罵罵咧咧走進來,手裏還拎著一籃子野菜,扔到薑歸麵前。


    在這個家裏,薑萊就是食物鏈底層,誰都能打罵,包括三個小孩。何父以及何大鵬包括整個村莊的男人骨子裏對女人蔑視潛移默化的教導著他們,女人除了能生孩子一無是處,可以肆意□□,包括他們的祖母、母親、姊妹。


    薑歸默默拎起破舊的菜籃子進了廚房。此時的薑萊已經得到何家人的信任,他們覺得她已經認了命,不會再跑。


    簡陋的廚房內,薑歸在做飯,廚房外的院子裏,忙了半天的何母正在逗孫子們玩,哪有麵對薑歸時的凶狠,隻剩下慈祥的笑臉,就算被小孫子何家銀抓住耳朵使勁扭,她都是笑眯眯地說:“誒呦,我家小三兒真有勁兒。”


    “奶奶,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啊?我要吃糖。”何家寶滿臉的期盼。


    何大鵬去鄉鎮上趕集,直線幾公裏的距離,卻需要翻越崇山峻嶺走上一個白天才能堪堪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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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政府一直在遊說雅埠村搬下山,但是做不通村民的工作。


    村民們當然不願意搬下山,搬下去他們村裏這些肮髒事可就藏不住了,女人們跑了怎麽辦?更重要的是,住在山上有低保可以領,習慣了好吃懶做的人當然不願意自食其力。


    下山定居不願意,出去打工就更不願意了。早幾年還有幾個年輕人出去,沒文化又一身大爺脾氣,自然混不下去,灰溜溜的回來,告訴父老鄉親,外麵的人都欺生。漸漸的也就沒人出去了,出去也就是當社會底層被嘲笑,哪裏比得上在山上當大爺快活。離開大山,他們就是窮光蛋就是失敗者。在大山裏,他們卻是大爺。至於窮,反正大家一樣窮,大哥別笑二哥。


    一直到薑萊逃出去,雅埠村的醜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這個村莊在各方推動下才不得不搬下山。


    “今天早上才走,要再過兩天才回來。”何母笑嗬嗬回答大孫子,一來一去就是兩天,加上要賣掉山貨再買點東西,有時候兒子還要在鎮上耍一耍,起碼三五天才能回來,“等爸爸回來就有好吃的了。”


    灶台後麵,薑歸嘴角微微一勾,撿起一根柴火丟進爐膛,鮮豔的火苗映在臉上,雙眼亮度驚人。


    菜一上桌,三個孩子嘩啦啦衝上飯桌,自顧自吃起來。薑歸沉默地給他們盛上熱騰騰的白米飯。“別搶啊,都有。”何母一邊愛憐地看著孫子們吃菜,一邊給何父挑菜。


    “奶奶,這塊肉我要吃。”何家寶不滿地夾走何母碗裏的鹹肉片。


    另外兩個不幹了:“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好,都給。”何母把挑進碗裏的肉又分給三個孫子,才沒讓飯桌被掀了。


    何母一碗素菜一碗米飯放進籃子裏,然後對薑歸:“快給你爸送去。”說著自己坐下吃起飯來。


    薑歸弱聲弱氣地說了一聲好,拎著籃子出了門。


    因為地勢原因,村民的田地很多都離家很遠,為了省時間,很多都是讓家人送飯菜,以前這都是何母的活,在薑萊變乖以後,漸漸成了她的活。


    當年薑萊就是靠著一次次送飯的機會學習怎麽逃出大山。層巒疊嶂的深山,山裏的野獸,村裏養的七八條狼狗,出奇團結的村民,都是出逃路上的障礙。


    薑萊準備了三年才敢逃跑,她不敢輕易逃跑,她知道機會隻有一次,逃不掉,她就會像其他被抓回來的女人那樣,像牲口一樣被關起來甚至打斷手腳。


    於薑歸而言,逃出大山不難,但是她不準備現在離開,這麽逃出去太便宜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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