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瑜一行人,自離了喬府大門,就直奔東北方的舒縣而去。經過皕裏的快馬加鞭,周瑜與一眾家丁,終在酉初時分,抵達了故鄉舒縣。


    舒縣城內,最令世人驚歎的,是一片偌大的建築群。這片偌大的建築群,總共占據了舒縣四分之一的土地,它的核心建築區域,是整個舒縣的城中地帶。這片建築群的擁有者,正是周瑜與他的族親。


    建築群的東南方向,一座由長、寬各兩百丈的高牆圍成的,門上懸掛著“周異府邸”四字匾額的,便是如今周瑜的家產。


    周瑜跳下馬,走到家門前,拿出藥匙,“咚”地一聲,插進了門鎖。


    待周府大門緩緩打開,周安即吩咐家丁道:“箱子搬進庫房,車馬趕到馬廄。”


    當周安與家丁忙著安置行囊時,周瑜則是獨自漫步府中,意欲找回一些兒時短暫生活於此的記憶。他見腳下的道路,皆是由一塊塊彩色石頭鋪成,遂俯下身、閉上眼睛,細細提取著從前的記憶。


    片刻後,周瑜漸漸睜開雙眼,道:“秣陵雨花石。”


    在周瑜記憶中,父親曾與他說過:這些鋪路的彩色石頭,皆產於丹陽郡秣陵縣,它們有著個極為美麗的名字,那就是雨花石。


    由於長年無人打理,道路的兩旁的泥土中,叢生了許多參差不齊的雜草。


    順著悠長的道路一直前行,就可見府邸的後花園。


    後花園中,隨處可見的,是由形態各異的岩石,所堆砌的一座座假山。假山附近,除了茂密的雜草外,還有氤氳著芬芳的香樟樹。步入後花園深處,即刻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方形的池塘。池塘的水麵上,漂浮著片片荷葉,盛開著朵朵荷花。水麵的正中央,修建著精巧、雅致的亭台軒榭。軒榭與岸邊相連的,是一座曲折蜿蜒的石梁橋,因這座石梁橋共有九曲十八彎,故而名曰九曲橋。


    當周瑜獨自置身於九曲橋,默默憑欄欣賞滿園旖旎時,周安突然拿著一隻女人的鞋、襪,來到周瑜麵前道:“少主,這是在你的包袱裏發現的。”


    周瑜打眼一觀,即接下鞋襪,道:“這是小喬的,當日安叔催促甚急,我都忘了還給她了。”


    “是她的。”周安呢喃道。


    “臥房可有打掃?”


    “少主的臥房,就是兒時短暫住過的那間,現下已然命人打掃。”


    周瑜留下句“明日與我一同拜見親族”,就憑著記憶回到了臥房。


    翌日早間,恢複少主身份的周瑜,穿著一套衣裳製禮服,佩著一塊象征著周氏家族的玄鳥翠玉,攜著周安來到了另一家周府拜訪。


    這家周府的大小、格局,都與周瑜家如出一轍,這是周瑜遠房堂伯的府邸。這位遠房堂伯叫做周尚,與周瑜的父親是親堂兄弟。他早年與周異往從甚密,但自從周異遠遷洛陽令後,兩家人就少了許多來往。對於這位堂伯,周瑜是隻聞其名,不見其麵,更不知其家中有何親眷。


    “煩勞轉呈你家主人。”周安將少主的名帖交與守門仆人道。


    守門仆人接到名帖,即刻去到書房,將名帖轉呈周尚,道:“主人,門外有客來訪。”


    周尚接過名帖,隻見上書曰:“廬江舒縣周家,洛陽令周異之子,周瑜,字公瑾。”


    周尚放下名帖,道:“請到客堂敘話。”


    待守門仆人走後,周尚就去到了臥房更衣。


    在前往客堂的路上,周尚命令隨侍仆人道:“你去小姐房中,說有貴客到訪,叫她穿得規整些,速速前往客堂會客。”


    當周尚來到客堂,周瑜與周安已然肅立等候。他看周瑜身穿著錦衣華服,腰間又佩戴著周家的族玉,便問道:“你可是周瑜?”


    周瑜回了聲“正是”,即跪下稽首,道:“侄兒周瑜,拜見堂伯。”


    周尚一邊笑著,一邊扶起周瑜,道:“賢侄不必多禮。”


    這時,一位身著淺綠色襦裙,約摸十三四歲的女子來到客堂,行禮道:“玨兒見過父親。”


    她是周尚的女兒,名字喚作周玨,時年十四歲。


    周尚扶起女兒,給他們相互引薦道:“這是小女周玨。這是你堂兄周瑜。”


    小輩互相認識後,周尚又道:“你父親何在?可曾一同回家看看?”


    少時,周瑜陳述完父親的死訊,隻一句“往事如風,過境難追”,即轉言道:“伯母可康健否?”


    提及親眷之事,周尚也是滿腹辛酸道。他揪著眉,道:“賢侄快別提了,如今,我就隻剩這一個女兒了……”


    周尚早年戎馬,乃是朝廷將軍,他娶有一妻,共養育一子一女。說起那一子,乃是周玨的兄長,他比周玨大了十幾歲,也是戎馬之人。黃巾起義時期,周尚父子奉朝廷調令,隨朱儁出征潁川。首戰,漢軍出師不利,周尚之子不幸為國捐軀。戰後,周尚引咎辭官,回到舒縣深居簡出。周尚妻子得知戰爭過程,不久便因思兒成疾,病死於舒縣家中。自此,周尚就隻剩一女相依為命。


    “請恕侄兒冒昧。”周瑜作揖道。


    這時,守門仆人又來報曰:“張紘前來拜訪。”


    周尚與仆人說了聲“請進來”,遂與周瑜解釋道:“張紘是我前些時日結交的好友,此人對治國之術有幾番見解,賢侄不妨與他見上一麵。”


    周瑜點著頭,應承道:“侄兒聽堂伯的。”


    待張紘進到客堂,周尚即給他們互相引薦。雙方行過揖禮,周尚便來到主位就坐,玩笑道:“老朽了,站不住了,快坐下敘話吧。”


    周瑜、張紘一齊說了聲“謝坐”,遂與周玨同至筵席就坐。做為隨侍之人的周安,則是站到了周瑜的席位旁。


    張紘此番前來,本是想與周尚手談,眼下既然不能如願,他也隻得閑談道:“如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不知諸位對此有何見解?”


    “依目前的局勢看,漢廷怕是沒救了。”周尚道。


    “能成事者,目前並不在世人眼中。”


    相較而言,周瑜的回答,則要顯得意味深長。


    最後,周玨答道:“諸侯爭霸,猶如春秋亂世;烽火連天,百姓苦戰久矣;騏驥縱橫,兵家盛世重現;唯願經年,天下不承踵武。”


    “玨兒所言甚妙,瑜欽佩之至。”周瑜道。


    說起周玨的這番見解,皆依賴於父親對她的教導。


    自周玨四歲記事起,周尚就為她請了儒家夫子,悉心傳授她孔孟之道。周玨兄長死後,周尚更是親自教授女兒,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女兒身上。他為女兒精選了許多書籍,其中最為重點的,就是曆朝曆代的史冊。


    周玨微笑著,淡淡回了句“堂兄謬讚了”,道:“在堂兄眼中,連袁紹、袁術二人,都不足以成事?”


    “不可說,不可說……”周瑜搖首道。


    張紘“嗬”地笑了一聲,道:“洛陽陷落時,本以為孫堅可以成事,不想他卻戰死,軍隊亦被袁術兼並。想當初路過梁東時,還與孫策有過一麵之緣,若是孫家軍不被袁術兼並,我倒是非常看好孫策。”


    周瑜雖然隻道了一句“我也覺得甚是可惜”,但他的心中,卻已默默記下此事。


    周尚見侄兒暫且不願與張紘深聊,遂道:“玨兒,帶你堂兄四處逛逛去。少時,記得來赴午宴。”


    “諾。”周玨道,“請吧,堂兄。”


    周瑜站起身,行著作禮,道了句“請恕侄兒不恭之罪”,遂帶上周安,跟著周玨離去。


    待出了客堂的門,周瑜才吩咐道:“立刻去調查一下張紘。”


    “諾。”


    周安奉命離去。


    “堂兄欲去往何處玩賞?”


    “聽玨兒安排。”


    周玨道了句“隨我來吧”,就帶著周瑜來到了後園的一處小築。小築裏,擺放最多的,就是各種各樣的樂器。周玨來到桌案前,拿起了幾方小紙包交給周瑜,道:“堂兄喜歡何種香味?”


    周瑜隨手打開一方紙包,才見紙包裏裝的,乃是細碎的末香。檀香、沉香、花椒、佩蘭、杜蘅——前幾方紙包中的末香,都是他極為熟識的香料。但是,當他打開最後一包末香時,卻嗅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味。他猶豫了片刻,方道:“不可用龍涎香!”


    說起龍涎香,還要追溯到百年前。


    漢初,東海漁民下海時,偶然撈得一些灰白色漂流物。這種漂流物呈蠟狀,剛撈出水麵時,還散發一股強烈的腥臭味。


    上岸後,漁民即將漂流物放置於烈日之下曬幹。經曬幹了的漂流物,不僅腥臭之味全無,反倒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幽香,點燃更是四溢出濃鬱的奇香。


    當地官員得知此事,遂買下漂流物,進貢到未央宮中。漢皇見之大喜,認為此物是由“龍”的口水匯聚而成,遂取得美名曰“龍涎香”。自此,龍涎香即成為漢皇室禦用之物。非漢皇室之人,若是敢用龍涎香,皆以僭越之罪論處。


    周玨“哼”地冷笑了一聲,道:“漢廷既已名存實亡,何須固守舊時禮法?況眾生平等,龍涎香為何隻有皇室能用?”


    周瑜微微一笑,道了句“玨兒所言甚是”,遂將龍涎香交到周玨手中。


    周玨接過龍涎香,將它倒入琴案旁的青銅香爐,拿起火折,引燃了龍涎末香。她不忍枉費了龍涎香的氤氳,遂正坐於琴案前的筵席上,奏起了周朝名曲《鹿鳴》。


    少時,隨著縷縷青煙冉冉呈現的,是纖纖顫動琴弦的素手;隨著幽幽琴聲漸漸飄遠的,是陣陣沁人心扉的香氤……


    樂曲中段時,個別出調之音,突然夾雜著美妙的琴聲,回蕩在周瑜的耳畔。出於對撫琴者的尊重,周瑜並未吐露隻言片語,他隻是用一個個遠遠的微笑,提示著周玨琴聲裏的錯誤。這一切,當然盡收於周玨的眼底,後來出錯時,周玨就會以淺淺的微笑回應著周瑜。


    一曲終了,周玨起身道:“堂兄精於音律、耳力甚好,如不介意嬉鬧之辭,玨兒願送堂兄六字。”


    “哪六字?”周瑜道。


    周玨“咳咳”了兩聲,道:“曲有誤,周郎顧。”


    六字咋聽之下,像是在誇讚周瑜精於音律,然細細回味,實是在取笑周瑜對音律過於嚴苛。周瑜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遂與之嬉鬧道:“你這丫頭,長大還了得!”


    周玨捂嘴竊笑了幾聲,又伸手指向古琴道:“堂兄,請吧。”


    周瑜“唉”地一聲輕歎,笑道了句“輸了可別哭鼻子”,遂坐於琴案前,彈起了適才的那首《鹿鳴》。


    自周瑜彈奏《鹿鳴》伊始,周玨就緊盯著樂曲中的每一個音符。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周瑜指下不僅未出絲毫差錯,久聞還反倒使人陶醉——其輕音舒緩之處,就猶如山澗溪流般委婉細膩;其重音激昂之處,又恰似懸崖瀑布般蕩氣回腸。


    當樂曲臨近尾聲時,一個出調的音符,突然破壞了這清雅的意境。這是周瑜刻意出調,隻是為了維護兄妹之間的和睦。


    曲終,周玨道了句“玨兒謝過堂兄”,又道:“令夫子何人?”


    “前任漢廷雅樂郎——杜夔。”周瑜道。


    “若早知堂兄是杜樂師門徒,玨兒就不會自取其辱了。”周玨笑道,“可惜教我音律之人,隻是一名普通樂師。”


    周瑜不願看堂妹毀在普通樂師手中,遂送師上門道:“玨兒若是喜歡,堂兄願將所學技能盡數轉授於你。”


    話音剛落,周玨就迫不及待地跪拜道:“玨兒拜見周夫子。”


    “不必,不必!”還不等周玨叩首,周瑜就連忙扶起她,“哥哥教妹妹乃是分內之事,玨兒不必稽首拜師。”


    周玨起身,道過“多謝堂兄”,即與周瑜談論起《鹿鳴》的彈奏之法……


    之後的十餘日,周瑜又接連拜訪了數位族親。在這期間,雜草叢生、灰塵滿院的周瑜府,被家丁打掃得煥然一新;撫鬆靈柩的一眾家丁,一齊去到了周瑜府複命;奉命調查張紘的周安,終於查清了張紘的底細。


    根據周安的探查,張紘是個值得深交的君子。周瑜這才放下戒心,去到了城北張家請罪。張紘覺得周瑜性度恢廓,便與他結交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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