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劉,九州足。”六個字點出了淮南劉家之富,淮南劉家祖上隻是個打漁的,在一場風暴中偶然發現一座小島,據說是在那裏得到一甕馬蹄金,於是,買了幾艘大船,一邊打漁一邊做些海上貿易,逐漸積累了財富,由海上遷徙到淮南,傳到三代的時候,出了一個經商奇才劉伯臣,此人原本算是個讀書人,自幼聰敏,博聞強記,本是被縣裏推舉出來做官的,可是他受不了上司貪贓枉法,魚肉百姓,一怒之下摔門而出。


    回到鄉裏,閉門謝客埋頭苦學,一朝在湖中釣魚悟道,立足商道縱橫睥睨無往而不利,但他富貴之後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分,在淮南修橋補路,改善民生,設醫館,做義莊,崇道敬儒,不下百萬貫,尤其喜歡資助有骨氣,品行佳,好學問的讀書人,也是獨具慧眼,在前朝經他資助的讀書人中,居然出了不少紫袍勳貴,所以,劉伯臣在商場上更是如魚得水,想不發大財都難,但是此人一生立誓除了家族的那部分,自己的錢總要有一半拿出來做家鄉,地方的利是,誰知道後來越做越大,整個淮南道大多地方都留下他的恩澤,後世把他敬稱為“劉半淮”。劉伯臣仙去之後,雖然劉家減少了這方麵的資金,但十幾輩人陸陸續續的也還在做,經過大秦開國和李雲道在四王之亂中的殺雞儆猴,兩場大的衝刷,“淮南劉”雖然在財產上損失不少,但也凸顯出這三百年家族的因果,支離破碎的劉家分別用了不到五十年,和不到五年就已然回到占據淮南主流扛鼎的地位,著實不易。


    這算不算旁門八百,左道三千?


    劉家從來都不在意這個,無論當初資助的讀書人出身貧寒卻不願行苟且之事,還是驟然富貴便忘了恩惠,甚至行差踏錯又回頭來求,劉家無欲無求也好,有求必應也好,都做到了無可指責,所以,每逢危難之時,總有貴人相助。


    劉家子孫,沒有太多規矩,三百六十行,隨意淘選,隻是二十歲之前自己犯的錯自己去扛,劉海清從來都懶得抬眼皮子,有教無類沒毛病,那也得看孩子們到底是奔著什麽目的來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個道理老頭子畏之如虎。


    待孩子們定了性,定了心,劉家就開始教他們家訓,家教,家風,教他們為人做事,然後給他們事情做,獎懲嚴格,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放水。


    反而是不斷地打擊,錘煉,潑冷水設障礙,鼓勵兄弟之間提意見,作比較,但絕不是使陰手,下絆子。


    劉鬆花也一樣,他揭哥哥的短,不是單純的告密,是真心對哥哥好,這個老頭子心理明白,永熙心裏也明白,這也是老頭子從不避諱是劉鬆華告密的原因,也是永熙自小一手跳著腳大罵“小白眼兒狼”,一手勾肩搭背拉兄弟下水的原因,有些東西看破不說破,有些東西,卻是君子無私。


    誰都在極力的往上爬,風光的時候,又有幾個人願意大煞風景的澆點冷水,一腳踩空的時候,又有幾個人願意死命的用肩膀撐著你沉重的身軀?真沒幾個!鬥爭無處不在,永熙的修煉與智慧,在與父親和弟弟虛虛實實的,挖坑、填坑、再挖、再填的反複鬥爭中,爐火純青,影帝級的表演,角色切換,表情毫厘之間的錙銖必爭,那都是費心費力費腦筋,而對於壽春一隅也好,淮南大局,江浙的見縫插針,都是綿綿的小場麵嘛!哪有老爺子笑眯眯的的眼神裏針紮一樣的痛,哪有弟弟一樣的慧眼如炬。


    “笑麵佛”,嗬嗬,那是外麵的泥胎,千錘百煉的金身,不足為外人道。拈花,是對世人的,一笑,卻不是誰都能體會的。


    劉海清知道這不是孫子的本意,但看似平常的試探,在如此當下,卻是十分的不合時宜,因為所有人都不會想到呂定秀會袖手旁觀,李驚瀾一聲不吭的搏命,這是大勢,一步都不能走錯,所有人要承擔的不是李雲道一個人的憤怒,還有武都城,還有長安城,還有大秦書院,龍虎山鋪天蓋地的憤怒,“劉半淮”也承擔不起。


    李驚瀾落子無悔,呂定秀本來是伸梯子搭手的初衷,變成了欠下李驚瀾好大一份人情,窩了一肚子火,淮南的這份見麵禮,對於光明正大而來的兩人,不僅沒起到開門迎賓先把把柄送到兩人手裏的妙用,反而成了畫蛇添足,原本就已經很大的裂隙,變成了斷崖。


    永熙很無奈,此時想起趙孟嚴的話,為時已晚,劉海清匆匆的傳出幾封信,各地的都有,京師那邊占了一半。這個沒必要和永熙講,這是整個劉家的事,不是永熙一個人的事,未雨綢繆,亡羊補牢;這份謀劃的能力,永熙還沒成長到割據一方的諸侯,自然不會與他分說,再說時機也不對,沒到複盤的時候,老子給兒子做點事,老頭子也不會說。


    哪一個華麗的故事背後,不是咬著後槽牙,磨出斑斑血跡的奮鬥史!


    府裏的歌姬彈唱著;“十年清夢了無痕,兩行冰淚歎黃昏……”咿咿呀呀


    劉海清閉目拈棋,穩坐中軍。


    縱橫捭闔,乃是年輕人的事。


    但後方,沒個運籌帷幄的老狐狸坐鎮,難免風雨飄搖。


    這些瓜娃子們,哪會懂!《易》曰: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大日如來,金剛般若蜜多菩薩,不動明王,是三尊不同的個體。而實際上,卻是諸佛總體的身、口、意三密,次等顯現,即身密是大日如來,語密是金剛般若蜜多菩薩,意密是不動明王。


    院裏的大槐枝禿葉盡,兩人合抱的樹身,依舊巍巍,老頭子腰杆兒筆直,顯智慧之光明,駕馭一切現象者,不動明王身。


    風起,雲動,


    兵來,將擋。


    老狐狸,巋然不動,無物可撼。


    一場大雨剛剛落盡,多是黑瓦黃牆的古建築,或仿古建築,在壓抑的空氣中,更顯肅穆。


    夫子廟不遠的錦都苑裏,趙孟嚴剛剛送走的是淮南信任織造,八竿子打不著的老鄉,算不上至交好友,但有了這根線,才能搭上橋,花花轎子抬人,有時候就真的互相抬高了,趙孟嚴累世經商自然知道奇貨可居的道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時候投資,怎麽說也比臨時抱佛腳強。淮南的水多深?趙家,在壽春也許可以呼風喚雨,但在整個淮南,真算不上什麽,所以,大樹底下好乘涼,以他的身份寧願給永熙當半個幕僚,他覺得一點都不虧,反而是大賺。


    “值得麽?魏爺的麵子從來都是用一次少一次,更何況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麽意義。”


    但是,永熙既然是他的半個主子,那麽主子雖然沒聽自己的話,可擦屁股的事也要打起十分精神去做,這才算是患難見真情不是?


    呂定秀右手兩指反複摩挲,斟酌了一下說:“李驚瀾,你不至於吧!難道淮南的這份誠意,你真看不出來?”


    李驚瀾歪歪嘴,艱難的挪了挪身子,痛的渾身發抖:“至於,難道所有送禮的,我都得接?老子心情不好!”


    陳陸把手裏的茅草隨手一甩,插在李驚瀾的發髻裏,“喲,心思還挺細,覺得把我繞進去了,是不是挺得意?”


    李驚瀾笑笑,果然走不是省油的燈,在競爭殘酷宮裏,皇上身邊呆了那麽多年,想不練出一副玲瓏心肝都難。


    “別想太多,我就是下了一手亂子,屁用都沒,虛張聲勢而已,不帶點傷,老子怎麽應付那幫牙尖嘴利的偽君子?”


    呂定秀斜睨


    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不怎麽舍得麽,要不要我補兩下?保準妙到毫巔,就是宮中禦醫來了都看不出來,保準生死一線。”說罷,坐起身來衝著李驚瀾的屁股就是一腳。


    然後,一掀簾子,從車上跳了下去,身後傳來李驚瀾的鬼哭狼嚎和大聲咒罵。


    “小聲點,聲音這麽大,像個快死的樣子?挖坑做全套麽!”呂定秀爬上車轅,打馬向前。嘴角含笑。


    小狐狸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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