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帝擺明了立場,那麽就不應該有人來理會一個少年,哪怕這個少年已經不知不覺的在廟堂,江湖,山上山下很有一些影響力,更何況,李驚瀾幾乎相當於自囚在大秦書院裏。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刺殺,不僅涉及陣法,氣機收斂,更重要的是李驚瀾剛剛接到一封來自塞外的諜報,所以他心裏有些亂,連書院的弟子們都能看出小夫子的走神,秋葉落在頭頂都不曾拂去。看得出他的心情的確不好。而且,算死了在元曉菲外出買菜的時間。


    陣法在他踏入校園的一瞬間爆發,隔絕,切斷京城天機閣,欽天監對氣機的尋覓,而且,設置陣法的人修為一定在李驚瀾之上,才能做到。


    李驚瀾在走進小院的瞬間,身形一滯,但是已經晚了,於是他毫不猶豫的向自己的右胸擊了一拳,很重的一拳,拳頭落下聽到硬物碎裂的聲音,但明顯不是肋骨斷裂。


    然後他就開始衝鋒,向著小屋,以自己最快的速度。


    一道劍影擦著他的後背劃過,劍光很亮眼,甚至整個院子都明顯的亮了一下,李驚瀾並不管這些,一頭撞進屋子。


    李驚瀾竄進屋子,隨手一拂將屋門關閉,銀光又至,門破,李驚瀾搶進裏屋,劍光如影附隨,牆破,李驚瀾驟停,一支書架被撞破,紛亂的書頁漫天飛舞,李驚瀾摘刀,拔刀,飛退,一氣嗬成,一刀斬在劍尖,然後身體被重重撞擊了一下,撞碎牆壁,跌出屋外。


    橫刀疊出細密的刀影,向身後延伸,切割,刀影重重連成一線,欲將追在身後的劍氣寸寸割斷。劍氣如同箭穿層麻,在虛幻又如實質般的刀光裏勢如破竹。


    李驚瀾從一開始就明白,既然是殺局,敵人肯定已經將自己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而且從短暫的交鋒,看出對方絕不是自傲大意之人,除了自己在踏入陣法瞬間出人意料的不退反進,讓對方猝不及防,棋查半著,之後綿延不斷的攻勢,並無半點拖泥帶水。而且,對方直到現在都沒有現身。這就很麻煩。


    在京師設置屏蔽天機的陣法並不難,難的是能夠隱藏多長時間,尤其是在書院這種重地,無論是刺客還是李驚瀾都深深明白這一點,所以,戰鬥從一開始就白熱化,用不了多長時間,大內的供奉就能知道,幾裏長的距離幾乎是瞬息而至。毫無疑問,兩人都需要爭分奪秒。


    刀身與劍氣再次相撞,李驚瀾又一次被崩飛,雖然悟出雨中一線劍的指玄妙術,但對於李驚瀾來說踏入指玄境界時間太短,指玄妙術體悟不深,仍然是他的短板。


    實力上的差距快速判斷,讓他不得不反複施出仙人十八拍和雨中一線劍,極力減低與劍氣相撞的次數,但這顯然並不是最好的辦法,他的內息正在如大河破堤般高速減弱,橫刀的刀麵上也開始出現裂紋。


    一氣將盡,如何改變這種被動的現狀?


    境界的高低決定了一氣長短,在天象境界很難避開欽天監的監控之下,對方顯然是老牌的巔峰指玄,一氣之長不知要強過他多少倍,李驚瀾決定冒點險。於是他在第三次被劍氣撞飛的時候大喝了一聲:“風刀山!”


    綿延不絕的劍氣突然有了一瞬的停滯。


    大秦沒有人會在如此時機下死手來取他的性命,第一是很難做到天衣無縫,第二是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給皇帝添堵,那麽答案隻有一個,刺客根本不是來自中原江湖,而是來自被李雲道一次次戲耍的北滄的報複。


    李驚瀾之前一直沒有說話,是因為它看穿了殺局,沒時間浪費,而且說話也沒有任何意義,隻會讓自己的氣息更加紊亂。


    但當他發現這個破綻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大喊了一聲。隨後,顧不得是否有用便自顧自的空中換氣,然而正是他的處變不驚和冷靜縝密的分析正是他的靈機一動為自己掙得一線生機。


    他賭對了!對方被他在如此緊急的狀況下還能快速判斷出自己的身份很是吃驚。


    但同時,也激起了對方最濃重的殺意。


    劍光隨之大盛,凜冽的劍氣將院中大槐樹的枝葉攪的粉碎,如同塞上的大風卷秋葉。掀翻了半個小屋。


    李驚瀾歎了一口氣,今晚小環到哪裏睡呢?


    他有些憤怒,通常當他憤怒的時候,就會拚命,當他拚命的時候,就會忘記所有的計劃,細密如雨的仙人十八拍,變成“開山”,李驚瀾破釜沉舟,不顧實力差距,一招便要決勝負,斷生死。


    大槐樹,劇烈的瑟瑟發抖,那道劍光卻很不屑的反撩,甚至還有些欣喜的發出一絲歡快的劍鳴。


    “錚”,刀劍相撞,大音希聲隻是發出一聲脆響,橫刀碎裂濺起的鐵片在空中發出聲聲尖嘯。李驚瀾如遭雷擊,一口逆血噴出,重重的撞在陣法壁障,又是一口鮮血。


    差距有些大啊!無論是先前的遊擊戰還是如今的陣地戰,巨大的實力差距,是無懼的戰意和決死的勇氣無法彌補的。就像一個小孩兒拚命的撲打一個大人。


    秋風蕭瑟,李驚瀾的心冷了下來,當所有的算計在實力麵前被一個耳光抽翻,他的心往下沉。可這並不代表他有所畏懼,這不是戰場,沒有往死人堆裏一紮就能緩口氣。


    李驚瀾腳踏陰陽,失去橫刀的雙手握拳,擺出一副拳架,這是脫胎於呂定秀的拳樁和自己對戰陣前血肉相搏的意念自創的一式,他給自己這一式起名:鐵騎鑿陣。


    鐵騎鑿陣,一往無前。


    這是大秦玄甲軍的軍令。


    生死之際,李驚瀾沒有想其它,還是衝鋒。


    劍光電射而至,就像風刀山冰冷堅硬的山石一樣的強者,並沒有有絲毫的放鬆,獵狐者的腦海裏要記住的第一項就是“大意兔子可蹬鷹,獅子搏兔亦全力”。


    穿破拳影的劍光已及胸,一隻枯瘦的手指憑空出現,彈在劍尖,劍身一抖退出一尺,枯指再彈,屋後左側發出一聲悶哼,飛劍發出一聲尖嘯急速倒掠。


    “北滄野狗,安敢在我大秦書院放肆!”


    一襲青袍如影附隨,指間連彈,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劍光卻如驚兔一般,閃轉跳躍,急速退去。


    李驚瀾一口氣下墜,貼著小院的牆壁滑下,眼神卻死死盯著如戲頑童般追著劍光的身影。


    “不好!”突然青袍供奉低叫一聲,身形驟然加速。但為時已晚。北滄風刀山獵狐者知事不可為,不願被擒,竟然選擇了自爆,一身血肉都化為碎塊。


    其實他臨死也不明白書院強者是如何在這麽快的時間內看出破綻,從李驚瀾踏入小院到穿屋而出,一氣使盡,施出決然一刀前後不到三十息時間,還不夠吃一盞茶;書院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得到信息,悄無聲息的破陣,悍然出手。


    而關鍵其實就在於,李驚瀾在一跨之間的哪一記自擂一拳,將胸口的一塊竹符捶碎。


    說道陣法與符道,天下之間無出龍虎,茅山之右,就連風刀山的能短時間隱藏天機的陣法,都是出自天機閣叛逃的弟子,而天機閣,欽天監這兩隻作為大秦王朝監控天下氣運的眼睛,正是百餘年前龍虎,茅山弟子所創。李驚瀾身處困境,龍虎山又怎麽能坐視不理,早有一對子母符分別放在書院供奉和他的身上。原本是防著京城暗流的狗急跳牆,沒想到現在連塞外的蠻子也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這才真叫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李驚瀾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運氣了。


    不到三息,天機閣,刑部,大內皇宮便氣息驚人,瞬息之間三道身影在空中心有靈犀般的形成一個三角形方位,從書院外圍三方撲向小院。


    書院老供奉招手示意已無大礙,三人才落下身形。


    大貂寺林清眉頭一皺:“是誰?”


    “風刀山來人!行藏暴露已經自絕了。”


    “是老夫大意了,再說來的是一名劍修,也算是半步天象。”老先生先是承認錯誤,才又說明情況。


    劍修的一大半心血都在飛劍上,劍至則心意至,其本身體質倒很一般,但是想近身攻擊必須先破了飛劍,這時必定能為飛劍主人一心求死爭取一點時間,風刀山這位絕對是位狠辣的角色,就算斬殺李驚瀾近在眼前都沒有露出麵目,而在飛劍受創之時,第一時間就破功自爆沒有留下蛛絲馬跡,不得不說耶律識手下的確有幾位不凡的角色。


    老太監勃然變色,扭頭瞧向天機閣副閣主北宮軒,北宮軒細長的眼睛卻在小院周圍轉了一遭才把目光轉回老太監身上。


    “大貂寺,是陣法隔絕在先,飛劍刺殺在後!想必是指玄巔峰,又收斂了氣息,天機閣有所疏漏。”北宮休先做現場還原,再承認疏漏。


    刑部大供奉見老太監向他望來,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意思是大致沒錯。


    幾個人這才扭頭瞧向牆角閉目運功療傷的李驚瀾。


    李驚瀾身遭重創那顧得上理他們,自顧自的調息,這邊北宮軒卻輕聲向書院老供奉問道:“多長時間?”


    “大約三十息!”老先生想了想說道。


    “三十息就?”北宮軒瞟了一眼胸前盡赤的李驚瀾。


    “劍修,還是半步天象,若不是在京城,恐怕你一個人未必都能留得住!”老供奉說了一句公道話。


    每個境界都有高低之分,尤其是劍仙之流,更是在一般武者之上這是江湖,武林中不爭的事實,除非就像呂彥超,閆宇平這樣的天資卓絕,武道夯實的絕頂武夫才能在同等境界中不落下風,可畢竟江湖中這類人太少,少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老太監見李驚瀾並無性命之憂,又身兼重職便和書院老供奉打聲招呼,衝著北宮軒,刑部供奉說了一句:“我能理解,並不代表皇帝能理解。這件事壓不住,你得有個交代。”說罷,飄然而去。


    兩人麵麵相覷,苦笑一聲拱手向老先生致謝:“多謝先生仗義執言!”


    老先生沉默不語,隻是望著牆角少年,兩人本就是人精裏的人精哪有不懂,自是明白這份人情將來還是要著落在這個少年身上,於是便索要了刺客身死之後掉落的無主飛劍,然後沿著陣法痕跡抽絲剝繭的去了解更多一點真相。


    早有書院教習聽到老先生傳音,將四周學子驅散,遠遠的聽候消息。見幾人散去才走到近前。


    老先生將大致情況說了一遍,說暫時不要打擾小夫子,然後才是傳書龍虎。


    等到元曉菲,裴小環和一凡回來,看到小院幾乎完全被拆散的慘像,頓時就傻了眼,在林讓的帶領下看到麵如金紙的李驚瀾,裴小環死死的捂住嘴巴,豆大的淚珠從眼眶如雨線般頃刻就濕透的衣袖。小和尚口中頌經,元曉菲泫然欲泣。


    待到第二天早上,李驚瀾略略好轉,睜開雙眼,看到身前那雙通紅如血的眼睛,把他也狠狠的嚇了一跳。


    “小環,你!”


    “驚瀾哥哥,你嚇死我了!”裴小環憋了六七個時辰終於“哇”的一聲抱著李驚瀾哭出聲來,頑皮的裴小環知道自己什麽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自己發出聲響,可憐的孩子就這樣用兩隻小手輪流捂住自己的嘴巴,甚至把手指塞在牙縫中,實在忍不住就狠狠的咬自己一下,一夜之間十指盡破。


    此刻看到哥哥無恙,才放聲大哭起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李驚瀾望著那張哭花了的還沒有退去嬰兒肥的小臉,眼神溫柔,一如佛坪縣兩人重逢之時,他遠遠的瞧著她。


    元曉菲走進來給裴小環身上披了一件李驚瀾的長袍,望著這對年齡懸殊的少年,女童,眼神恍惚。


    這一刻,比少年足足大出四歲的少女,恨不得自己才是年齡小的那個,那麽,就可以像眼前這位小姑娘一樣抱著他,肆意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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