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不是錯愕。


    濮陽劍首錯愕於銀狐兒臉的少年取得動箭八,拉得開神弓,召喚得來箭羽。


    但最終恐懼的卻是箭八之威。


    地爐之中不知積鬱多少暴戾殺戮氣的神兵出世,一支金烏箭矢破雲穿空,自暴雨火海中展翅而飛。


    陰暗的天空裏仿佛墜落了一顆星辰,燃燒的星辰。


    那顆星辰滾著詭異的焰火,在江家五叔與濮陽劍首等人瞳孔之中急速放大……


    來自死亡的威脅讓這位濮陽老劍首不得不全神貫注謹慎對待。


    他劃劍成林。


    劍林之中劍氣遊走肆虐,宛如一柄柄實質的劍首尾相連盤旋在其頭頂上空。無數道劍氣好似龍卷盤成藏兵穀般的諾大山口,欲將那支來者不善的金烏箭給吞沒其中。


    終於,金烏箭落。


    劍林之中刹那火海。


    ……


    機關城城樓之上披一身浮屠鐵甲的雨中棠握劍而立。


    這小娘皮在江滿樓身邊就像是粘人的糖,甜而膩。可若就此斷定此人出得了廳堂而入不了廚房那就大錯特錯了。


    雨中棠花自有妖豔嫵媚,但麵對狂風暴雨也可獨當一麵。


    此刻一身盔甲的雨中棠就頗有一番大將風采,與那七州域有不敗之戰績的駱冰王安紅豆可堪比肩。


    雨中棠在沉思。


    彭家三萬慶曆軍圍城已有些許時間,三千浮屠甲凜然以待,隨時都可以出城拒敵。


    然而城樓之上觀戰陣已久,無論是那率軍的彭九與江滿弓還是暴雨中三萬鐵甲森森的慶曆軍,似乎都沒有打算真正攻入進來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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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讓雨中棠不由覺得奇怪。


    思索片刻之後,她喚來一位統領,命那人調取一百精英鐵甲浮屠趕回藏兵穀以作支援。


    雨中棠俯視圍城大軍。


    遙見慶曆軍後方在暴雨中忽然滾起血光,發生不小的躁動與動亂。


    雨中棠眯起了月牙般的剔透眸子,她伸出纖纖玉手,身旁一位鐵浮屠首領恭敬地呈上連弓弩。


    出自江家之手的弓弩威力不凡,可連射七箭,十鈞之力百步之內穿牆崩石,在戰場之上說是令人膽寒的大殺器也不為過。


    雨中棠彎臂架起連弓弩,右手握弩對準三萬慶曆軍中那麵‘彭’字大旗瞄了片刻,朱紅的唇角浮現一抹壞壞的笑容,食指扣動,弩箭發射。


    在破空聲中,那支弩箭接連穿碎了數不清的水珠,依稀可見沿途留下一道細細的水痕,水痕的盡頭,弩箭詭異的竄出。


    隻聽哢嚓一聲響,雨中萎靡的彭字大旗斷作兩截。


    彭九大驚!


    江滿弓抬頭遠望!


    城樓之上雨中棠笑意滿麵,微微側肩,高舉著連弓弩,舉過頭頂。


    將雄姿英發的雨中棠一箭之威看在眼裏的三千鐵浮屠兄弟齊齊歡喝!


    “好!”


    “好!”


    “好……”


    鐵浮屠聲震四野!


    雨中棠揚聲說道:“世人皆知我夫君有三千紅袍兄弟,然諸位可知在天下人眼中,這三千大紅袍意味著什麽?”


    城樓上一位披上鐵甲浮屠的紅袍高聲說道:“家犬,惡奴,陪吃,陪喝,陪砸場子的三陪少爺軍!”


    這卻也是實話。


    三千大紅袍自然知曉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雖然心有不忿,無奈老爺子的死命令需要他們扮豬吃虎,隻要護住少爺安危,其餘諸事大可不予理會,這才不怎麽死心塌地的做這披著羊皮的狼多年。


    機關城樓之上引來一陣哄笑。


    雨中棠也噗嗤笑了。


    她繼續說道:“別人不知,可我雨中棠知道。三千大紅袍,個個都是老爺子精挑細選而來的好漢!挽得三石弓,劈得鎖子甲……便是對上大燕開國鐵騎數十年不出世的白袍雪龍騎也毫不遜色!”


    城樓上下,三千浮屠鐵甲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


    雨中棠三言兩語仿佛喚起了三千紅袍心中埋葬已久的血性與被世人誤解的不甘。


    他們不是少爺軍!


    他們可都是戰場上滾過刀肉的兵痞!多年的淫樂早已將心頭的刀鋒磨平了嗎?


    不!絕不是如此!


    他們開始緊握著手中刀!


    “今日冀雲州兵臨城下犯我提兵山,素來戰力平平的三萬慶曆軍竟然圍城不攻,是懼我機關城嗎?絕非如此。這是一種不屑與蔑視,是對我三千紅袍手足的蔑視!你們可甘心否?”


    “不甘心!”


    “不甘心……”


    “諸位可願一戰驅逐來犯之敵,為三千紅袍正名?”


    “為三千紅袍正名……”


    “為三千紅袍正名!”


    雨中棠笑意愈發迷人:“好!”


    雨中棠拔劍遙指:“慶曆軍聽著!今日我雨中棠代夫君一戰,勢要割下爾等三萬頭顱,向世人納個投名狀,教這天下看著,我三千鐵浮屠可欺否?”


    擂鼓聲雄雄。


    三千鐵浮屠戰意攀升到了極致。


    在無盡的殺喊聲中,機關城城門大開!


    三千鐵浮屠如洪流奔湧而出!


    鐵甲滾滾!


    震得彭九與其身後遭到江滿樓姑姑率兵偷襲的三萬慶曆軍不由得膽寒!


    刹那間,軍心潰散。


    ……


    鑄兵閣前。


    大雨依舊落著,撲打在遍地的零星火焰之上。


    江家五叔被一眾棄明投暗臨陣倒戈的術字門徒護衛在隊伍之中,至今都對那一箭金烏心有餘悸。


    濮陽老劍首衣衫破開無數個洞孔,握劍的枯手隱隱有些顫抖。


    就在方才,他一氣嗬成斬出了一百九十九劍,將那呼嘯而來的金烏箭矢連同滔天般的火海斬碎,猶如黃沙的零星火焰碎落一地。而初入化劫境初期的他也因此境界不穩,隱隱有跌落靈竅境的跡象。


    這一切,都來自於一箭金烏。


    提兵山深處某崖畔之上,聞箭八之名而欲見其威的天機閣諸多分樓之一的樓主,閉目回味著刹那前的金烏一箭,許久之後,這位老樓主緩緩睜開深邃的眼眸,捋了捋胡須正要對身旁負責記錄案卷的學童說些什麽,卻忽然欲言又止。


    老樓主再度眺望藏兵穀方向……


    銀狐臉兒洛長風一箭射出之後尚未曾著地,不予對手留下任何喘息之機的他再度伸手一召。


    鑄兵閣地爐之內通體銀藍雷絲電芒遊走的箭失發出與金烏箭相同的劇烈震顫,而後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雷光衝霄而去。


    滾滾烏雲深處有雷霆乍響,仿佛在追逐妖魔。


    樓閣飛簷之上的洛長風手掌一握,電芒驚現手中。


    箭八第二箭,驚雷箭挽上神弓。


    一箭引天雷!


    紫藍色的雷光仿佛裂開的天痕一閃而逝,沒於暴雨侵襲的虛空之中。


    再出現時已至濮陽劍首身前一丈之內。


    身前一丈,乃是劍域。


    濮陽劍首的劍道領域。


    為了抗下金烏箭而跌境靈竅的枯瘦老者凝聚所有修為匯於劍尖一點。


    他動作極為緩慢的向著虛無刺出一劍。


    刹那光華!


    宛如烈陽燃爆。


    宛如生命燃燒。


    劍域之上浮現蛛網般交錯的裂痕。


    無盡的光華之中,細若遊絲的雷芒竄入劍身。


    劍身寸寸斷裂。


    雷電遊走而入那消瘦的身體。


    濮陽劍首衣衫盡燃。


    整個人浸沒在幽靈一般的雷火之中。


    他沒有掙紮。


    更加沒有哀嚎。


    他像是在等待著死亡的召喚。


    他真誠的接受著召喚。


    他欲求死。


    在違背誓言殺害老太爺的那時,便已經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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