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裳陷入沉默,瞧神色似在認真咀嚼著南山佛祖的寶句珍言,可是沒消片刻便忽然抬起了頭,帶著些許嘲笑的意味:“南山佛祖李聖人修為雖高,這禪經佛法嘛,狗屁不通。”


    李星雲不以為意說道:“閣下言重了,書生說禪才是真的狗屁不通。我已回答了你三個問題,現在可否告知謝晉元的生死與下落?”


    異族裳雖說不屑,更無法認同靈犀三問的答卷。不過倒也爽快,與李星雲打了個譏諷算是交代說道:“李聖人出得去,自然見得著他。”


    “此處果然是座樊籠。”


    “三潭映月,美不勝收。飲茶喝酒吹風賞月,總比那冰天雪地爭天下共主弄得你死我活愜意舒坦。”


    “良辰美景,也要看心情。”


    “李聖人是鐵了心要和本座對立了。”


    “兩座天下大戰已起,如箭在弦豈有回旋?書生這輩子負了許多人和事,沒想到到頭來還能換得這一身通聖的修為。”李星雲站起身來以弟子禮規遙敬明月,心思白知秋說道,“吾家先生提劍化外天,做學生的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異族裳冷眼說道:“你欲如何,你當如何?”


    李星雲說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七尺之身寥寥修為,取之於天下,自當散之於蒼生。”


    李星雲這一番激勵言辭並非慷慨激昂,然後打算凜然赴死。他隻是心有所想,口有所述,簡簡單單,如此而已。


    畢竟能活著,誰想死呢?書生這般,佛祖也不例外。至於為何如此消極決絕?他說不清,也說不了。


    因為異族裳悄然消散,如那亮晶晶白月光,從來處來,回來處去。然後三潭映月的湖島之上便隻剩他一人,再無聆聽者。


    李星雲長舒了一口氣,他終於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這裏是湖島,卻不在帝王盟枯字風樓,甚至不在帝王盟,亦不在中州。


    三潭映月並非幻境,也非陣法,事實上,頭頂那片明月是真實存在的,有些陌生,全然因為那不是家鄉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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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星雲家鄉何處?是星雲州落秋村,是那片戰火連天的巍巍青山和蒼茫大陸。


    而眼下,一切成故。


    這裏是異族,用故鄉的文字形容描述,確切的說應該稱作化外天。是的,從他推門而入抬腳的刹那,便已經離開了原來的那座天下,闖入了先生仗劍遠遊的戰場,異族裳精心選址的這處化外天福地。


    李星雲尚未弄清楚這空間穿越的緣由,但仔細想來也能揣測一二。故鄉天下有神兵榜羅列天下神兵,其中天機盤萬載以來一直享譽著天下第一神兵的名頭穩居第二的位次。歸根結底,是那能夠連接空間實現無界傳送的能力。


    化外異魔作為老對手,曾與天九刃前輩率領的無數山巔人物掀起萬年前那場亂世大戰,又豈會沒有能夠逆轉乾坤的法器仙兵?


    異族裳動用某種堪比天機盤的神兵威能,無視空間界壁的阻擋,在書生開門那刻,直接打破兩座天下的洞天壁壘將其搬運而至。如此,也就解釋的通了。


    隻是,異族裳這般大費周章勞心勞力,所圖為何?顯然不僅僅隻是為了那三個了然無趣的問題。


    正如那百將策記錄:書生李星雲,神引境,不壞身。


    “他想殺自己。”


    李星雲這般想著,然後元神微動。他突然轉過身,望向湖島月光閃閃的遙遠處……他就這麽看著,不知不覺,天邊破曉。書生清澈的眼眸內,那些雜亂的影子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那是這樣一幅畫麵。


    天邊魚肚白。


    湖泊千帆來。


    從四麵八方,從南北西東。


    那些撐篙人盡是異族,盡是強者……


    為了這次謀劃,為了留住並且除掉那座天下的修為最強者,作為曉星殘月帳一十八月宮宮主之一的異族裳,真正傾了半座天下之力。


    圍殺一人。


    半座天下殺一人。


    一個書生。


    那如群蟻圍攏而至的千帆之中,有堪比此間天下化劫境尊者修為戰力的天策上將足足八十位。還有一人入半聖,與異族裳同樣位列天醒神將,是那千帆之首領頭而來。其餘孤帆上,都是元神靈竅境界的異族圖騰軍。


    ……


    公輸風樓。


    有三道人影站在樓下。


    最前方負手而立,抬首眺望高樓的羽衣仙人是九星


    天機。天機星身後遮擋著的那位,是位婦人,眼角濕潤神色不安、粗糙雙手微顫的婦人。婦人身後,遠遠地站著莫相期。昔年月影山莊小七,現在瞧著呆立原地,似傻似癡。


    九星天機唇齒微啟,施展十二星川獨有的傳音入秘,內容很直白:“星川第九,請見莫先生。”


    頂樓的兩位故友笑聲漸止。


    公輸老祖撚著佛串說道:“瞧,救你的人來了。”


    雙眼蒙著黑色布條的莫七難苦笑說道:“公輸兄說笑,哪裏還瞧得見。”


    骨瘦如柴的公輸明說道:“總該聽得到吧?”


    莫七難苦笑不語。


    公輸明說道:“你無需顧慮太多。十三風樓何處不囚?盟主既然將你禁在這公輸風樓裏,想必本就沒有捆束你的打算。那麽無論你是被營救而走,還是我念及舊情放你自由,都已無關緊要。”


    莫七難打趣自己說道:“就像無用棄子?”


    公輸老祖翻了翻白眼:“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莫七難說道:“明明是你話中有話。”


    公輸老祖就像孩子,爭論說道:“我方才還說,破境一事對你而言算不上難。”


    言罷,這位手持佛串的枯瘦老祖起身走向窗邊,俯視窗外。視線在九星天機身上逗留,隻一瞬便將全部目光與注意,轉移到那位婦人身上。最後,公輸老祖帶著幾許可憐與同情,深深看了遠方那個孩子一眼。


    悠悠長歎。


    公輸明說道:“現在,我更加篤定了。”


    九星天機朝著高樓點了點頭,再度傳音入秘。這次他未曾自呼名諱,也不再稱星川第九,他說道:“莫先生,西攏桃峰,故人求見。”


    ……


    天上青海長雲暗雪山,地上依山傍水陌上人家。河畔兩岸陣營不同的各方強者此刻全部心神都投注在七重山水的戰場之上,片刻不移。


    這其中最為精彩繽紛的,莫過於七爭之三的五重山水之戰。筆刀書生小聖人王亭集對陣學究鬼神的藏地書魂。


    兩位流字門的讀書人以筆為刀,雪寒天下執。


    寫那鄉溪飲馬,寫那山野長風。


    寫來路細雨,寫故時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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