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還未睜眼就聽到窗外蟬在玩命地叫,燦爛得近乎毒辣的陽光從天窗照進來,灑在空蕩蕩的籃球場上。


    籃球在明亮的光斑中跳躍,發出舒緩的“砰砰”聲。


    楚子航站在籃球場的中央,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豆大的汗水從他的額頭滑下砸在地上,可他卻沒有精力去擦拭,隻能雙手撐著膝蓋,整個人看上去疲憊不堪,像一個打滿了全場還做了三百個俯臥撐的nba球員。


    如果有認識楚子航的人在這裏想來一定會震驚得目瞪口呆。


    卡塞爾學院裏的人大多都知道大名鼎鼎的獅心會會長對運動的品味很值得商榷,在這個遍布混血種的學院裏,除了校工部和體育部的那群肉體狂熱愛好者之外,很少有人會喜歡純靠力氣就能獲勝的項目。


    大家更偏好國際象棋一類的智力競技,或者高山滑雪速降這種考驗敏捷和膽量的項目,再不濟也會去玩兩手極限運動放鬆一下身心。


    比如學生會會長愷撒,他所喜好的自然是卡塞爾學院經典項目帆船運動,又高貴又寫意,冰涼的水濺在赤裸的胸膛上,獨自一人駕船飛渡大湖和海洋。


    打籃球?你是哪裏來的高中生嗎?


    當然,楚子航從來不管他們,反正他也不算是一個有趣的人。


    但哪怕是卡塞爾學院的人想來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疲憊的楚子航。


    他們看到的楚子航永遠麵色冷漠身姿挺拔,就像他手中的村雨,隨時隨地都散發著凜冽寒光。


    有人評價說這廝哪怕看到炸彈爆炸隻怕也會麵不改色,有人對這評價嗤之以鼻,心想看到炸彈爆炸?這家夥抱著炸彈爆炸也會麵不改色!


    可現在麵不改色的楚子航卻像是一台滿荷載運轉了三十個小時的機器,身上的每個零件都在脆弱地哀鳴。


    陽光照射下空氣流動,而他站在原地彎著腰,卻像是身負千萬重擔之後又跋涉了千山萬水,因此再難挪動一步。


    “師兄加油。”不遠處的觀眾席上,路明非捧著西瓜靠著零,一頭雞毛似的亂發,懶洋洋地向楚子航揮手。


    楚子航一時有點岔氣,有時候氣人的事情並不是炎炎夏日汗如雨下,而是你揮汗如雨的時候旁邊還有個家夥吃著西瓜吹著空調,旁邊還坐著一個乖巧可人的美少女,最煩的是這家夥頂著一頭雞毛,動不動就在你麵前刷存在感。


    這就像是假期結束之前趕作業。如果隻是你一個人埋頭奮鬥都還可以接受,怕就怕你身邊坐著個家夥,戴著耳機哼著歌,手裏玩著switch,嘴裏還在哢嚓哢嚓地嚼薯片,時不時還過來瞅兩眼。“哎呦朋友你這道題又做錯啦!”


    “好。”楚子航的語氣仍是淡淡的。他是個謹守規則的人。


    以前他們班的數學科代表曾羞答答地拿著還沒批改過的試卷來找他,說楚子航我看你數學好像有道大題做錯了要不要一起改一改?改了你就是滿分喲。


    楚子航冷冷地點頭,說做錯就做錯吧,交上去的試卷還是不要改的好。


    這件事傳出來之後整個年級都無語了。


    女生們咬著手帕說楚殿就是楚殿,拒絕起人來都這麽不動聲色翩翩有禮。


    男生們也咬手帕,呼天搶地說我的數學卷子也出錯了數學科代表你能不能也來見見我啊?


    沒有人會覺得楚子航是真的不願意修改試卷,大家都覺得楚子航這家夥就是仕蘭中學的一座冰山,愛情的巨輪?


    哼,哪怕你是泰坦尼克也要就此煙消雲散!


    其實楚子航挺無辜的,實際上到了今天他還是不知道當初為什麽這個數學科代表會來找他。


    交上去的試卷就不能修改,他隻是遵守考場規則和《仕蘭中學中學生守則》而已。


    而在籃球場上的規則之一,就是要聽教練說的話。


    他看向不遠處的籃球,圓滾滾的籃球乖巧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上麵耐克的標誌飛揚。


    他喘了口氣,熨平了呼吸,邁出了一步。


    這一步下去便又是汗如雨下。楚子航的呼吸雜亂起來,肌肉賁張,脖子上青筋綻起。


    他的小腿在落地的那一秒不自主地抖了一下,整個人的身形都踉蹌了一下,幾乎要跪倒在地。


    可他最終還是恨恨咬牙,搖晃著站穩了身子。


    他的身形有點狼狽,如同即將被積雪壓垮的樹木。


    可他的眼神卻越發清亮,宛如被雕琢積年之後終於綻出光芒的玉石。


    “一大早起來就找不到師弟你,原來你是和你的小女朋友躲到這裏來了?”一個牛高馬大的身影一屁股坐在了路明非的身邊,頂著一頭和路明非如出一轍的糟糕發型。


    他扭頭看到了西瓜,眉開眼笑起來,像一個偷到了苞穀的猴子,“你這裏還有西瓜?”


    他捧起一個咬了一口,忍不住眯起了眼:“這冰涼的口感!這恰到好處的味道!還有這頭頂的空調!這才是夏天!”


    “師弟你太腐敗了,你這是自絕於人民群眾啊!師兄我太失望了!”他痛心疾首,“最讓師兄我失望的是你腐敗居然不帶上我!”


    “師兄,”路明非歎氣,“你真是一個很有戲份的角色。”


    “那是!”芬格爾仰首翹眉洋洋自得,“我是一個很擅長給自己加戲的男人!”


    他捧著西瓜左顧右盼,忽然愣了一下:“楚子航怎麽在這兒?還有這一副慢動作教學的樣子。”他轉過頭來看路明非,滿臉疑惑,“這是在打籃球還是在錄教學視屏啊?撿個籃球還這麽多戲份,這麽看來楚子航的加戲功力不遜於我!”


    “要不師兄你也試試去撿籃球?”路明非問。


    “我才不去。”芬格爾縮脖子,“身為一個德藝雙馨的藝術家,我才不會和師弟搶戲份!”


    毛線咧!路明非嗤之以鼻。德藝雙馨?除了抱著電腦學習姿勢的時候,芬格爾這條敗狗怎麽可能和這個成語沾得上邊?這廝分明是意識到了不妥然後果斷選擇了慫而已,這也能往自己臉上貼金?


    “不撿就算了,”路明非也不在意,“師兄你不是好奇我們在幹嘛麽?三頓夜宵怎麽樣?”


    “最多兩頓。”芬格爾伸出了兩根手指。


    “兩頓也行,不過我要自己點餐。”路明非討價還價。


    “成交。”芬格爾點頭。


    “那就行。”路明非挪挪身子,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靠著零,“我們在訓練。”


    “訓練?”這個莫名其妙的詞語讓芬格爾有點呆愣,“你們訓練什麽居然要用上籃球?難道你們要組織龍王來一場熱血友好的籃球賽?是不是還有什麽校級縣級市級最後再來把全國大賽?搞清楚我們這裏是卡塞爾學院不是湘北高中!場邊那個一臉冷漠的家夥叫楚子航不叫流川楓!”


    “這一學期下來,師兄你的吐槽功力見長啊。”路明非感歎,“如果學院畢業考的是吐槽師兄你一定早就畢業了吧?”


    “跟著師弟你混我吐槽功力能不見長嗎?”芬格爾滿臉老男人似的滄桑,像是隨時會從兜裏掏出一根煙點上一樣,“你算算這一年你搞了多少事情出來?調戲學生會之類的小事就不說了,學院之星的決賽被你糟蹋成什麽樣了你知道嗎?”他拍大腿,“凱撒女裝真好看!”


    “沒辦法,我也不想這樣。”路明非幽幽地說。“楚子航和凱撒都想從我這借走懶惰和暴食,我已經消滅青銅與火之王,也該給他們一些表現。再說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到最後他們的資格不是作廢了嗎?”


    “這就是你叫他們穿上女裝參加學院之星的理由。兄弟,真有你的。凱撒幾乎獲得獅心會所有人的票,楚子航也獲得了學生會幾乎所有人的票。”芬格爾幽怨,“你知道楚子航和凱撒兩個人身份曝光後,擊碎了多少年的夢想,大多數的人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再也不相信漂亮女生,就連我當初知道真相,我心中的女神破碎了,吃了十個澳龍才補回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卡塞爾學院的奇跡。””芬格爾擠眉弄眼。


    “習慣就好。”路明非輕描淡寫,“我相信混血種的適應力。”


    芬格爾隻想捂臉。


    以前混血種都崇尚血統,隻要血統尊貴那麽在混血種中必然會成為領袖人物,就像當初的愷撒和楚子航。


    按照道理來說s級的路明非也不例外,更別提他還有屠殺了兩條龍王的剽悍功績。


    可這一年下來,沒有任何社團敢靠近路明非半步,更別說邀請了。


    因為大家都明白了,這個學院裏血統最尊貴的家夥是個神經病。


    特大號,加長版,八星八鑽,全球首發的神經病。


    還記得有一次上課,教授講課的時候問了個問題,那就是如果在一次執行任務中被一棟大廈的普通人發現了,這時候應該采取什麽措施。


    當時大家開啟頭腦風暴,想了很多條快捷有效的措施,諸如使用裝備部出品的失憶棒,後果是可能把人洗腦成白癡;或者請幾位專家用大型幻覺這種理由糊弄過去,比如1917年的法蒂瑪事件就是這麽處理的;抑或是緊急疏散之後,對看到的人進行洗腦。


    可路明非卻聳聳肩站起來,很開心地提了個建議。


    “被看見了?那把那棟大廈給炸了,事後宣稱是恐怖襲擊不就行了?”


    他滿臉無所謂,“這樣媒體就都會去關注恐怖襲擊了,這種事情不就很簡單就能糊弄過去了?”


    “可是炸了大廈會出現傷亡的吧?”有人提出疑問。


    “出現傷亡不是正好滅口麽?”路明非很坦然。


    “明非同學這個思路比較清奇啊。”教授擦擦鬢角的冷汗,“你是怎麽想到這一點的?”


    “那當然是911!”路明非拍巴掌,“被發現混血種的秘密之後就直接偽裝成恐怖襲擊,開著飛機就往大樓上麵撞過去,真是當機立斷啊!”


    “那不是我們策劃的,那就是恐怖襲擊。”教授頭上的冷汗更多了。


    從那之後大家逐漸摸清楚了路明非這家夥的秉性。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家夥處理問題的時候比較習慣於直線思維,當然他本人說懶得動腦子。


    有目擊者?死亡能讓他們閉上嘴巴。


    有網站發布相關信息?把他們的供電給斷了,順便一把火燒了他們的服務器。


    有人需要洗地?洗個屁嘞!直接把敢調查的人或者組織轟成渣不就ok了?


    “這孩子確定是從中國而不是中東來的?”不止一個教授曾經私下裏這麽感歎過,“我感覺他和裝備部的相性簡直爆表了!”


    麵對這種流言,裝備部的負責人也出麵發表了聲明。


    “我想各位是誤會了,”負責人義正言辭,“裝備部隻是偏好做出更具有威力的武器而已,我們可不是殺人狂!哦哦你說大家都是變態何必分這麽細?當然得分細一點!變態也有變態的尊嚴!變態死宅和變態殺人狂是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有記者提問。


    “時髦度!”負責人對這麽簡單的問題露出了不屑的眼神,“你有可能會崇拜變態殺人狂,但你可能會去崇拜一個變態死宅嗎?”


    “真遺憾,可惜裝備部裏大多數人連殺雞都不敢親自動手!”負責人咂嘴,“不然我們說不定真的會邀請明非加入裝備部!”


    這場糟糕的新聞發布會終究還是落下了帷幕,但它產生的影響確實深遠的。


    學院裏的人從那以後明白了兩件事,第一,裝備部的人確實都是瘋子;第二,路明非是個連這群瘋子都心生畏懼的超級大瘋子!


    據說看完這場新聞發布會之後新生會的領袖奇蘭回到寢室之後焚香禱告了三日,嘴裏還念念有詞。


    根據他室友的說法,這家夥念叨的台詞是很簡單,大意是這樣的。“偉大的濕婆之神請原諒我的無知,我原以為你讓路明非拒絕我的邀請是在磨練我的意誌,沒想到您是在拯救我的性命!”


    加上學校兩大會長同時發聲,跟路明非作對就等於跟他們作對。


    從那之後基本上就沒人敢去主動靠近路明非了。


    有時候他們會看到路明非獨身一人靠著大樹,仰頭看著頭頂的綠葉和碧藍的蒼穹,眼神浩渺,像是藏著宇宙的星空;有時候他們會看到路明非出現在山下小鎮中的小吃街上,和零坐在一起吃冰淇淋,兩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像是此刻的光景正好;有時候還會看到他頂著一頭亂發在教室裏趴在桌子上呼呼睡著覺,身旁零安靜地幫他抄筆記。


    但無論路明非表現得多麽平凡多麽美好多麽令人向往,大家總會在關鍵時刻記起他的傳聞,然後群魔退散。


    可如果現在有人看到路明非和楚子航聚在一起想來會嚇得魂不附體。如果凱撒在這還能讓人安心不少,但是一個殺胚加一個瘋子,這簡直是上帝在進行核反應堆實驗,而且是不可控製,威力極大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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