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後,蘇陽一直都有一種違和感,縱然是麵貌發生了改變,但是身體仍舊是他自己的身體,無論是身上的胎記,膝蓋的黑星,手臂的疤痕,因為宅在家裏半年迅速肥胖而產生的裂紋。這全然是穿越前所有,蘇陽記得清清楚楚。


    而穿越到這世界後,這些身體特征仍然帶著,因此,就算是身份成為了太子,麵貌有了變化,蘇陽仍舊排除了自己是魂穿,而認定自己是身穿。


    蘇陽這一路帶著小義子,施以恩德,便是想要旁敲側擊,弄清身份,之後再說什麽聯絡舊部,檄文討賊,起兵奪位。


    小義子低頭垂眼,悶聲說道:“無話可說,隻求一死。”


    “可是我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


    蘇陽問道。


    “恩重如山。”


    小義子回想這一路走來,蘇陽對他的照顧雖不能說無微不至,但在他半殘之際,舉目無親,能夠一直照料,已然讓他感恩戴德。至於他所做隻是,自認為所做隱秘,無人能知。卻沒想到機心被鬼神戳破,可見這天師所說,陰謀者鬼神所忌,殆不虛也。


    “公子恩德,小義子此生已經無以為報,隻是這裏種種,小義子不可說,不能說,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言畢,小義子上下牙齒狠狠咬上自己舌頭,嘴角登時溢出血來。


    好狠!


    蘇陽往後退了一步,靜靜的看著小義子。


    科學的說,咬舌自盡不一定死,畢竟有些人舌頭有傷,或者斷了一截,也不見得死去,而這種咬舌自盡,想要即刻死去是極為不科學的,故此這小義子雖然一口咬了自己的舌頭,卻不似電視劇中那種即刻死去,反而是口舌出血,痛苦難忍。


    “唉,天下做陰謀者,做機密者,封嘴隱秘,以為可瞞天下,卻不知隻是瞞了自己。”


    翠衣女子一直在側冷眼旁觀,此時看小義子咬舌,不由開口說道:“神魂天降,李代桃僵,若真以為天衣無縫,人所不知,那真是盜鍾掩耳。”


    小義子臉色登時大變,看著翠衣女子滿是驚恐。


    這心中最大隱秘被人輕易戳破,讓小義子萬分驚懼,而現在他口舌咬爛,隻能支支吾吾,身體半癱,絲毫動彈不得,無法打斷,辯駁。


    “大姐。”


    蘇陽連忙對著翠衣女子拱手,問道:“敢問這神魂天降,李代桃僵何解?”


    翠衣女子輕輕一笑,說道:“神魂天降,本來是道門一門極厲害的功法,以此移魂奪舍,偷生轉世。”


    蘇陽心中血量,他並非是太子,這是之前肯定的。此時聽翠衣女子一說,便知是自己穿越之時,稀裏糊塗,被人下了秘法,這才有了太子的模糊記憶。


    “當日陳陽身受重傷,已然是五髒移位,必死無疑,慶幸你們身邊有道門高手,便欲以神魂天降,讓陳陽轉死偷生,也許是追兵太急,也許是你們技藝不精,使得你們終究功虧一簣,於是便將這位公子扮作太子,吸引追兵,將真太子帶出,以求鹿銜仙草救命。”


    翠衣女子說話清脆悅耳,緩緩敘來,將當日事情說個大概。


    小義子是太子的人,自然是為太子盡忠,故此蘇陽帶著他一路走來,都是他在暗中標記,以此吸引追兵,幫襯真正的太子逃出。


    “原來如此……”


    蘇陽的疑惑全都解開,身份之謎徹底弄清,麵貌改變,應該也是那群人下的手,時間倉促,使得對方隻是改變了自己的麵貌,卻不及改變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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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不驚?不怒?”


    翠衣女子看蘇陽神情,隻有一種恍然大悟,卻並無十分惱怒,不由問道。


    無論是神魂奪舍,還是李代桃僵,均是在害蘇陽性命,若非她的提點,讓蘇陽繼續走下去,恐怕連自己是誰,如何死的,都要到閻王麵前才能明白。


    “這驚怒也要有個對象,當下做這些事的主事均不在場,發火何益。”


    蘇陽倒是平靜,看著小義子說道:“他也隻是盡忠職守罷了。”


    小義子已經半殘,毫無反手之力。縱然蘇陽心有芥蒂,但終究還未傷及己身,故此也不想將火撒在這種半殘之人的身上。


    荒山野嶺,身邊多個人總比多個鬼好。


    翠衣女子看著蘇陽,讚道:“公子當真心胸寬廣。”


    “嗬嗬。”


    蘇陽苦笑一聲,說道:“是我沒有殺他們的本事,寬慰自己罷了。”


    對方能夠神魂天降,改變自己容貌,單這兩點就非蘇陽所能敵,整天咬牙切齒的恨人家也無益,平白堵了自己。


    當下是先求活命,待到今後若得機會,能夠報複,那蘇陽絕不手軟。


    翠衣女子朱唇上彎,玉齒半現,笑了一下。


    這一笑,讓蘇陽感覺精魂都被攝去一半,連忙平複心跳,端正眼眸,對著翠衣女子拱手,說道:“今日得蒙大姐提點,使得在下明了身份,敢問大姐芳名,也好異日報答。”


    翠衣女子又一笑,說道:“婢名春燕。”


    春燕……


    蘇陽腦子一當機,有心想要吟兩句詩,最好這詩句開頭一個是春,一個是燕,然後讚一讚人家的名字,但根本念不出來。


    “春燕姑娘。”


    蘇陽鄭重說道:“姑娘恩德,必將銘感五內。”


    春燕又是一笑,說道:“我隻是知道此事,又湊巧趕上,你要謝我啊……也不必異日。”


    說到後麵,帶著幾分神秘。


    “但有驅馳,萬死不辭!”


    蘇陽回答的義正言辭,腦子裏已經開始想脫身之計。


    眼前女子太過神秘,又通曉陰陽,她要做的事情,對蘇陽這個普通人來說肯定不是小事,若隻是荒山女鬼,想要采一點元陽,蘇陽也就躺著吃點虧罷了。但真是送命的勾當的話……


    春燕彎眉一笑。


    “春燕大姐。”


    蘇陽看著春燕,問道:“小生也懂一點醫理,據小生所知,這鹿銜草又名鹿蹄草,是治風濕腎虛的藥材,如何能夠讓人起死回生?”


    真太子陳陽先是五髒移位,而後就是神魂天降失敗,這種人基本上已經涼了,而鹿銜草的療效……幾乎就相當於人已經將死,然後衝一杯板藍根救命一樣。


    “你所知的鹿銜草和我所說的並不一樣。”


    春燕微微搖頭,說道:“在關外有許多鹿,而這些鹿裏麵雌性多,雄性少,孕育之時,雄性鹿以一對百,一對千,不免猝死,而雌性鹿則前往山林,在不知何處,不知何地尋找仙草,放在雄性鹿身邊,嗅一嗅,即刻起死回生,而也是這樣的一棵,才能夠救太子性命,和你所說藥材並不相同。”


    ……


    蘇陽皺著眉頭,隨即腦海中突然想到了一段話。


    關外山中多鹿。土人戴鹿首伏草中,卷葉作聲,鹿即群至。然牡少而牝多。牡交群牝,千百必遍,既遍遂死。眾牝嗅之,知其死,分走穀中,銜異草置吻旁以熏之,頃刻複蘇。急鳴金施銃,群鹿驚走。因取其草,可以回生……


    這些話,出自聊齋,篇名鹿銜草。


    “咚咚咚!!!”


    這邊蘇陽正和翠衣女子說話,小義子在另一側開始用腦袋拚命砸牆,兩下之後,已然是頭破血流,也虧是他半癱在床,腰上無法用力,否則就這幾下,已經魂歸冥冥。


    青衣鬼就在小義子身側,此時看小義子麵容扭曲,一心尋死,看了幾下之後身體突然一撲,正準備撞牆的小義子身體僵持,再不能動。


    “不要攔我……”


    小義子頭貼著牆,憤恨說道:“職責已了,我已經無顏麵在人間繼續苟活,承人恩德,暗下黑手,我也實難做人,不妨就讓我死去,早入輪回,來生當牛做馬,也能報答公子恩德,總好過一直做一廢人!”


    頓了頓,小義子繼續說道:“就算你們現在能阻我一時,也阻攔不了我一世,等到雄雞報曉,就是你們這些鬼怪消失的時候,到時候我就再死,你們誰也攔不住!”


    人若是報了死誌,那麽能死的方法太多太多,手中拿一塊破布都能將自己堵死。


    春燕在一旁輕皺眉頭,說道:“你若真想死,待到我走的時候,你便跟著我來,若你該死,我便讓你死的萬劫不複。”


    一聽萬劫不複,登時就讓小義子躊躇了。


    死就死,還要萬劫不複……


    “反正你這種人,活在人間也如同野鬼,不妨就跟著我一並去吧。”


    春燕說道:“當下我們那邊緊缺人手,若你能踏實勤懇,倒是一個幫手。”


    話說的像是勾魂使者索命一般,房間都黯淡了幾分。


    “敢問大姐究竟是做什麽的。”


    蘇陽在春燕背後,開口問道。


    春燕立足燈台處,伸手挑了燈花,這房間裏麵又明亮了起來,才說道:“我家娘娘憐憫世間孤魂野鬼,故此在陰間開了一家給孤園,專門收容無家可歸的遊魂野鬼,似是這青衣鬼,橫死路邊,無人收屍,我給孤園便是將這種人收屍帶回,安放園中……”


    給孤園?


    春燕?


    錦瑟?


    鹿銜草?


    不會這麽巧吧。


    這一刻,蘇陽眸光明亮,他似是知道穿越的世界了。


    蒲公筆下的聊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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