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破戶,家中錢財拍賣歸國庫,女眷會被充入教坊,而後充入青樓,供達官貴人狎玩,兵部尚書被齊王抄家,家中女眷自然逃脫不了這個宿命。


    世子在正堂坐,蘇陽和顏如玉這等人就是圍觀群眾,一並在旁邊等著,想要看看嚴尚書家的女眷究竟何等貌相。


    足足等了有小半個時辰,兵部尚書的女兒梳著發髻,上麵穿淺紅色交領衣,下麵穿淡白色長裙,看麵貌隻能算是略有姿色,並非十分美豔,眉頭輕蹙,自帶一股愁怨,從樓上至樓下姍姍而來。


    ……


    並不是心中所想的大家閨秀,天仙化人,蘇陽心中有小小的失望。


    “啪……”


    世子在下麵等了已久,看到此女麵貌大失所望,手中茶碗直接便扔到了女子身上,啐道:“秦淮河上,比你長得好的有五百人,比你身段好的有八百人,比你會打扮的比比皆是,但是像你這麽扭捏作態的就他媽一個!還以為是個天仙人物,卻連芊芊的一半都比不上……敗興!”


    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讓兵部尚書的女兒明月麵露悲切,不言不語。


    “罷了,今天大家都跟著我來到這裏,不妨如此,今日我做東,大家對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事後的花銷我全都清了。”


    世子轉過身來,對圍觀著的人說道,話一出口,就讓人一陣叫好,一群人個個摩拳擦掌,打量著正中間的明月姑娘,讓明月麵目通紅,站在正中不知所措。


    “混賬!”


    正在眾人躍躍欲試的時候,人群中傳來一聲怒喝。


    蘇陽感覺聲音熟悉,尋聲望去,看到的是劉翰,劉平,劉安這爺孫三個,發出聲音的正是劉翰,隨著一聲怒喝,劉翰和劉平,劉安從船上下來,在劉翰的身邊跟著的均是帶刀侍衛,筋骨紮實,腳步穩重,卓越不凡。


    “你是誰呀。”


    世子看著劉翰身邊侍衛帶刀,拿不準劉翰是什麽身份。


    跟在劉翰身邊的侍衛上前,對著世子亮了一個金晃晃的牌子,世子看了之後,麵色一變,肅容對著劉翰一拜,口中說著冒犯,見諒,呼喊周圍帶著的狐朋狗友,老老實實的從樓中走出。


    “爺爺,那個姐姐好漂亮。”


    “對,爺爺,那個姐姐好漂亮。”


    劉平劉安兩兄弟走下船來,看著當中站著的明月,先後說道。


    “嗬嗬。”


    劉翰苦笑一聲,伸手摸摸兩個孫子的頭,看向明月,神色黯然,說道:“當年我和嚴尚書兩人論道,到了嚴尚書家中,尚書母親甚慈,此時她如何了?”


    “早病逝了。”


    明月神色淒涼,說道。


    “管家李正為人淳樸,待人至誠,他如何了?”


    劉翰問道。


    明月眼睛一下流出淚水來,悲切說道:“被殺了。”


    “當年我和嚴尚書論道,坐在西院子,院中有桂花,竹子,那地方可曾留著?”


    劉翰問道。


    “西院賣人了,被鄰家改成了菜園子,桂花樹還在,竹子都被砍了。”


    明月回道。


    “嚴尚書最愛海棠,我在民間尋到了一株西府海棠,托人給他送去,他可曾收到?”


    劉翰問道。


    “收到了。”


    明月悲切說道:“老爺……父將海棠花種下,早晚澆灌,隻是海棠始終不開,隻長枝幹,直至抄家的前一天,海棠花忽然綻放,胭脂點點,若早霞光,父親賞玩之後……官差說海棠花非季節開,是不祥之兆,已經將花樹砍去做柴薪了。”


    “哇嗚嗚嗚嗚……”


    劉翰跌坐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常有物是人非一說,但此時此刻,劉翰感覺事物全非,人事全變,他痛失摯友,兩個懷念往昔的地方都沒了。


    劉翰一哭,明月拿著手帕遮臉,也哭了起來,兩個人哭的悲切,而此樓中的女子多是朝廷所抄,許多也是京城流到這裏來的,感同身受,跟著哭了起來。


    旁邊的官差連忙勸著劉翰,莫要讓他哭的太狠,傷了身體。


    “嚴家流落至此的有多少人?”


    劉翰看向明月,問道。


    “隻我一個。”


    明月悲切說道。


    “好,好。”


    劉翰看著明月,說道:“我有兩個癡傻的孫兒,你若不嫌棄,就嫁給我長孫劉平,如此必能讓你們脫離樂籍,做個本分人。”


    明月一聽此言,哪裏有不從,連忙上前跪拜。


    “劉先生,這……”


    旁邊的官差連忙製止,劉翰一瞪,喝道:“你不遵命?”官差呐呐無言,聽之任之,退了下去。


    蘇陽從頭到尾都在一邊看著,此時看到了嚴尚書的女兒有了個歸宿,雖然相公是個傻子,卻總比在十六樓中辭舊迎新,強顏歡笑來的好,拉著顏如玉,便要離開。


    “後生,見到故人,一個招呼都不打嗎?”


    劉翰對蘇陽說道。


    在來到金陵的路上,蘇陽和劉翰兩個人破廟之中見過,蘇陽給劉翰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在來到十六樓的時候,他就看到了蘇陽的身影,隻是另有要事,不曾上前,現在此事已經處理,劉翰自然不會放任蘇陽如此離去。


    “老伯。”


    蘇陽轉過頭來,笑臉說道:“非是不打招呼,是老伯自破廟一別,身份顯赫,嚇的人不敢上前。”


    劉翰聽了搖頭,上前一把抓住蘇陽的手腕,說道:“今天你可跑不了了,當日在破廟裏麵,你不告而別,今天在此樓中,我們可要好好敘敘,都頭,你們在這裏騰出一間上房,上好酒好菜,好瓜好果,今日我高興,要和小兄弟好好喝一場。”


    劉翰身份特別,他一說話,下麵的人就要聽他吩咐,當即就開始行動起來,將樓中的客人全都攆了出去,在樓上一個寬闊的廳房裏麵安置下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侍女送上來了紅棗,石榴,柿子,葡萄,橘子這些水果,更是端上來了各種雞鴨魚肉,極其豐盛。


    蘇陽坐在房中,視野開闊,看秦淮河上曠遠纖綿,水光凝碧,燈光月光波光融融一體,千點萬點,映射周遭天地,真可謂娛目賞心,再聽周圍隱隱歌聲,喧鬧不絕,真的人間太平盛世。


    “你可以嚐嚐這冬棗。”


    劉翰給蘇陽遞上來棗,蘇陽看這些棗個個都有兩寸,上麵或全紅,或青黃相錯,蘇陽拿了兩個,遞給顏如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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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金陵才有的姚坊門棗。”


    劉翰笑道:“上一次吃到這種棗子,是很多年前了,全天下也就隻有金陵有,隻有呂家山上十畝田地能種出這種棗,其他的地方棗味均不如它,若是將棗樹移植,味道立變,這是造物之功,造化之果。”


    蘇陽拿著棗子一啃,隻覺都沒有用力,棗子哢嚓碎裂,在口中甜如蜂蜜,又非常輕脆,口腔輕輕擠壓,棗子便碎成泥,當真是前所未有的珍品,看向顏如玉,顏如玉正在品嚐這味道,雙眼眯起,極為可愛。


    “不知老伯在金陵城擔任何職,能有如此排場?請老伯明示一下,好過我心中猜疑。”


    蘇陽幹脆利落的對劉翰問道。


    劉翰聞言,搖頭苦笑,說道:“我在金陵城什麽職位都沒有,能有這些待遇,全都是他們欠我家的,吃他們這些紅棗,蜜桔,珍品佳肴,和我家的付出遠遠不能相比……我若當真擔任了什麽職位,也不至於讓嚴兄被人所害,至於你看我一下子就將嚴家的人救了出來,也非是我能耐大,實則因為我這兩孫兒癡傻,娶不到媳婦,朝廷答應,隻要我家的人到了適婚年齡,想要娶妻,朝廷一律給予安排,我這是取個巧,他們要順著,不能攔。”


    國家給你們家發媳婦啊。


    “唉……”


    劉翰歎了口氣,越是靠近富貴,他們就死的越快,而越是遠離富貴,就能夠保住平安,這一次來到金陵,劉翰便覺難以回去,此時弄來了這種排場,也是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放開手腳罷了。


    手中拿著一棗,哢嚓一聲吃了起來。


    蘇陽嚐過了紅棗,又嚐了嚐石榴,橘子,樣樣都是難得的精品,也是無論前世今生都不曾嚐到過的味道。


    “技藝真是精湛。”


    蘇陽拿起了一張鋪著的麵餅,隔著麵餅,能夠影影綽綽看到後麵,就像是一層薄紗,但上麵卷上鴨肉,湯汁醬料一點都沒有滲出,塞到嘴裏,自覺味道是極美的。


    “金陵城的師傅們在麵食上麵頗有造詣。”


    劉翰說道:“餅能映字,麵能打結,在我看來,這師傅做此餅的本事,不如內府的師傅。”


    蘇陽聽了搖頭,有錢人吃的喝的,和平常人就是不一樣。


    吃了些菜,兩人擺開陣勢,桌子上麵放著的是有名的酒,蘇陽和劉翰天南地北談話,彼此碰了幾碗,劉翰臉上就紅了起來,而蘇陽點開了腎神,自然能夠搬運這些酒水,喝了這些酒也不過洗了洗腸胃,沒有絲毫的影響,談笑間,劉翰問及蘇陽一路遊學可有所成,蘇陽便說了自己的許多體悟,均是看到了沿路的事情,談的是切合實際的問題。


    劉翰聽了之後極為感歎,詢問蘇陽可有去仕途的意思,蘇陽自然沒有,劉翰又想起了死去的摯友,酒勁上頭,伏在桌子上麵痛哭起來。


    “唉……”


    蘇陽拍拍劉翰的肩膀,吃的差不多了,喝的也差不多了,秦淮河也轉的差不多了,蘇陽就準備走了。


    “你可知道,這天下不應該姓陳,原本應該姓朱……”


    劉翰夢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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