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天,群星點點,路明明可見。


    蘇陽走在淄川街頭,左右張望,這淄川自然不比金陵繁華,天色剛黑,整個城裏都是一片黑暗,能看到燈火處極少,進入城中,蘇陽向著燈火明亮的地方而去。


    原本一大早舍了王舜英,蘇陽意欲白日來到淄川縣內,給關聖帝君寫上對聯,而後在淄川略略遊覽,就此回去,但今日碰到“山市”之事,絆住了蘇陽腳步,此時此刻,淄川縣令王舜英應當已經就職。


    一路而來,蘇陽徑直投了一處名叫“東興樓”的酒樓,打算在這裏住一宿,天亮之後前往關聖帝君廟和城隍廟,再處理公事私事。


    剛來酒樓,便有跑堂迎來,聽聞蘇陽是來住宿,連忙邀請蘇陽往樓內走去。


    途經大堂的時候,蘇陽看到了不少士兵打扮的人在此喝酒。


    看到蘇陽走進來,這些士兵們的目光一並放在了蘇陽身上,直至蘇陽進入裏堂,方才感覺這些士兵的目光去了。


    “小二,這裏怎麽這些多的士兵?”


    蘇陽自覺奇怪,這一路而來,可不曾聽到過淄川有兵事。


    小二聽蘇陽口音,便知是外地人,又看蘇陽這一身衣裳,這才小聲說道:“這些士兵都是年前留在淄川的,年前時候,我們淄川來了一個道長,身邊就有許多的士兵,後來又召來了殺人將軍,這個道長跟著將軍走了,許多士兵也都留下來了,不久前我們聽說殺人將軍和道長在嶗山的時候,被人殺了,這些兵也就在我們淄川閑散下來了。”


    言至此時,小二歎氣搖頭。


    這年頭,當兵的很少有什麽好東西,這些當兵的散在淄川,就如同是地痞流氓一樣,每天都在他們酒樓裏麵吃吃喝喝,不見結賬,經常對外來的人敲詐勒索,欺行霸市,調戲女子,簡直可以說是無惡不作,但他們老百姓沒有辦法。


    蒲鬆齡評價過兵和匪的區別。


    遇到匪的時候,你可以反抗。


    遇到兵的時候,你不能反抗。


    因此兵比匪更可惡。


    采薇翁在青州之地,能夠被張元一所不容,就是因為想要整頓軍紀,並且殺了不少驕縱的士兵,因此才被下麵的士兵所不容,而後鬧到張元一那裏,也被張元一所不容。


    原來是自己的師伯在淄川留下了如此的隱患呐。


    蘇陽聽後才明白。


    “這些人一直都看著我,可是要敲詐勒索我了?”


    蘇陽笑問。


    “客官放心。”


    小二聽蘇陽有擔心隱憂,便拍胸膛說道:“你來到我們東興樓裏麵住宿,我們自然護你周全,稍後我出去之後,這些士兵們必會盤問我,待到那時候,我就說公子是曆城縣令的親眷,來這裏訪親,兩下有親,這些兵士便不敢輕舉妄動。”


    蘇陽點點頭,瞧這小二如此識趣,順手便賞他二兩銀子。


    小二看著手中銀子,將銀子放在袖頭裏麵,把蘇陽帶入房中,等蘇陽報過飯菜,便往外麵而去,等到外麵大堂,果然是有三個士兵將小二喊住,拉著小二便到了他們近前,詢問蘇陽來曆。


    “裏麵的這一位是曆城縣令的親眷,來到我們淄川這裏走親訪友來了,現在天黑了,不好進門,就在我們這裏住上一宿,他也是仰慕諸位軍爺的,聽說諸位軍爺在這裏喝酒,就拿出來了二兩銀子,要給諸位軍爺買酒喝。”


    小二將蘇陽遞給他的銀子拿了出來。


    在這幾個當兵裏麵有一個叫做花二的,一看有二兩銀子,一把就奪了過來,看著銀子喜不自勝,笑道:“有這銀子,誰還要在這裏喝酒?”說罷,起身就要前往賭場,而後麵的幾個士兵自然不願,一行人拖拖拽拽,也不結賬,徑直走了。


    “唉……”


    小二見此,已經是習慣了,知會一下掌櫃的,讓掌櫃的又添上一筆賬,這才將桌上的碗筷全都給收拾了。


    “再這樣下去,你們這個酒樓也要關門了。”


    背後傳來聲音,小二回過頭去,方才看到了蘇陽站在後麵,手中拿著一個酒壺,咕咚咕咚的喝酒,但是眼光清澈,絲毫不醉。


    “我們掌櫃的已經開始清算鄉下田產,準備關了酒樓回鄉下種田去。”


    小二手中擦著桌子,卻又悲歎道:“就是那個和殺人將軍在一起的道士不知怎地就惹到了龍王爺,二月二的時候,我們淄川很多人到龍王廟中燒香,當時龍王爺的泥塑開口,說道【柳道士放肆無禮,龍王震怒,山東苦旱,地無青草,今年一年,收成全了】。當時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都聽到了。”


    尋常百姓種田過日子,一年的雨水情況至關重要,倘若是有一點風波,讓收成沒了,那麽百姓們就沒飯吃了。


    畢竟這時節的百姓們,基本就在溫飽線上。


    柳道士無禮……這興許就是民怨刀和屠龍之刃的事情,蘇陽知道殺人將軍張元一和自己的師伯曾經在淄川這裏停留,但是他們究竟在淄川做了什麽事,蘇陽是一概不知的。


    聊齋裏麵確實有過山東大旱之事,康熙二十一年,苦旱,自春徂夏,赤地無青草。六月十三日小雨,始有種粟者。十八日大雨沾足,乃種豆……這是聊齋【水災】篇目中記錄之事,而六月二十二日,便是一場水災,將農田民戶盡化澤國。


    蘇陽瞧著小二,看他年齡不過十七,也是機靈懂事的人,但是和他說話以來,小二卻一直都在歎息……他大約隻是覺得苦,但是卻不清楚問題究竟在哪。


    從裏麵走了出來,蘇陽坐在桌前,請小二跟著坐下,為小二倒了一杯酒,請教名字。


    小二聽蘇陽問,回自己叫陸岩。


    “你覺得什麽是好日子?”


    蘇陽難得想要跟人談談,問問陸岩的理想,問問陸岩憧憬什麽樣的生活,什麽樣的生活標準能夠讓他感到幸福。


    “能娶到玉香就是好日子。”


    小二陸岩聽蘇陽一問,不假思索的說道。


    “玉香?”


    蘇陽聽到陸岩的生活標準後一愣,便問詳情。


    原來這個店小二喜歡住在城東韓家韓小姐的丫鬟玉香,見到玉香,全然是韓家小姐曾經在酒樓裏麵吃飯,當時玉香就在外麵伺候,而店小二便和玉香有了接觸,在店小二說來,這玉香是一個懂詩書,很聰慧,很漂亮的丫鬟,待他很和善,並且裏裏外外都操持的井井有條。


    自從陸岩和玉香見過麵之後,一顆心就飛到了玉香那裏了,做夢之時,也時常有玉香身影,而聽陸岩所說,便是在夢中,和玉香在一起的時候,也僅僅是並排走路,或者是玉香對他說上幾句話,而就這便讓他醒來之後,經常回味。


    “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就這點心思。”


    蘇陽喝酒笑道,原本這算是他來淄川的民意調查,現在看來想多了。


    陸岩也跟著喝了一杯酒,隻覺嘴裏喉嚨火辣火辣,不由吐著舌頭大口喘氣,片刻之後才說道:“我隻是一個小二,能有什麽遠大誌向,長遠前途,不過都是白日發夢罷了。”


    這種言論,與其說是看得清,不如說是悲觀。


    蘇陽笑笑,左手放在酒桌上麵,撐著臉,打量陸岩,說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在我看來,此時的你是入錯行了,我看你的麵相,將來必有一番造就,至少應該是吃穿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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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你會相麵?”


    陸岩急忙問道。


    “不會。”


    蘇陽搖搖頭,說道:“不過據我所知,你說的城東韓家,應該是淄川望族,這韓家也是淄川的大姓,你若是娶了他家的丫鬟,韓家略微幫襯你一些,就能夠讓你飛黃騰達,過上你所期盼的日子。”


    淄川韓家是大族。


    聽蘇陽這麽說,陸岩一下子就泄氣了,原本他還以為蘇陽懂得看相,那麽蘇陽的話他還能有一些念想,而現在蘇陽不會看相,對他來說自然是竹籃打水,他去娶玉香,憑什麽呢?


    韓家根本不會看上他。


    陸岩端起酒杯,鼓動鼓動的喝上幾口,雖然喉嚨火辣辣的,腹中滾燙,但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卻在他心中滋生……他的這一生真就如此了?


    再過幾天,東興樓也就關了,掌櫃的要回鄉種田,而他陸岩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等到掌櫃的回去之後,他應該去哪裏?一直到現在存的錢根本不夠到鄉下買地修房。


    陸岩看向蘇陽,隻見蘇陽已經趴在桌上睡了,搖搖酒瓶,看到酒瓶裏麵仍然有酒,陸岩就暫不管蘇陽,又到了一碗酒,一口吞咽下去,燒的他兩隻眼睛都是紅的。


    站起身來,陸岩感覺暈頭轉向,看向門外,隻見蘇陽從門外走了進來,自覺奇怪,又見蘇陽仍趴在桌上,忽然就醒了過來,伸出手來,扶著他想要暈倒在地的身體。


    “難得你讓我這麽順眼,我就跑到韓家看了看,你的這玉香丫鬟果然不錯。”


    蘇陽扶著陸岩笑道:“在我看來,你們兩人有夫妻之緣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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