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陽落座正中。


    他這般莽撞的闖入到女子的閨房裏麵,於禮不合,但是眼下的顧寶珠和董紅茶,兩人皆是白蓮教之人,而當下的女子,更是蘇陽的內室,這禮節不禮節,其實沒多大相幹。


    女子被顧寶珠叫了姓裴,蘇陽當然明白,這裴姓就是當初董雙成和蘇陽在青雲山比鄰而居的時候,董雙成化用的裴盼兒這名字的姓氏。


    當下蘇陽慧眼雖看不清楚女子幻變,卻也知道她的身份。


    “尊者,這位姐姐是薄命岩紅顏洞的裴仙姑,修行精湛,是仙道中人。”


    顧寶珠給蘇陽介紹道。


    蘇陽聞言而笑,董雙成這一手玩的挺溜啊,她來詢問的紅樓夢裏麵,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姑,是離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的仙姑,她杜撰一個薄命岩紅顏洞,倒是和這對應。


    “這是我家尊者,統攝白蓮十道,是真龍天子,彌勒尊者。”


    董紅茶介紹蘇陽。


    女子聽聞此言,自然一笑,聲音幹澀,說道:“他可不是彌勒。”


    “對。”


    蘇陽點點頭,說道:“我不是彌勒。”


    樣貌喬裝打扮了,聲音也喬裝打扮了,這般幹啞的聲音,和董雙成在青雲的聲音,在嶗山的聲音皆不一樣。


    這在打什麽啞謎?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董紅茶不明白這兩個人的對話,不過聽這兩個人的對話,似乎是彼此相識,問道:“你們認識?”


    蘇陽和女子皆是點頭。


    也是,神仙之間肯定是彼此認識的。


    董紅茶心中暗道。


    “上一次見麵的時候,是在嶗山。”


    蘇陽笑道,也是蘇陽和董雙成洞房花燭的地方,雖然是夢,但是也和真實的一樣了。


    女子微微驚訝,看看蘇陽,略微低頭,說道:“確實如此。”


    看樣子是這個話題讓她害羞了。


    蘇陽看著女子心中暗道,他和董雙成雖然彼此了解不深,並且相聚的時間甚短,但是那夢幻的一夜,讓蘇陽對董雙成念念不忘,此時看到了她害羞,也不願意在人前過多調笑這個話題,免得讓她難堪,輕輕一笑,柔聲說道:“你想要問紅樓夢的什麽?”


    在大乾,沒有人比我更懂紅樓!


    “我看紅樓夢一書,似乎是寫閨閣兒女之事。”


    女子受不了蘇陽這般溫柔作態,低頭說道。


    蘇陽看著她低頭,略略遺憾,當下董雙成雖然幻變,但是這一雙眼睛騙不了蘇陽,傳說這西池仙子董雙成,秀麵明眸能與百花競豔,這雙眼睛就是如此了,比起在嶗山洞房時候的含羞帶怯,此時的她也別具美豔。


    “雖然是閨閣瑣事,兒女閑情,但是曹雪芹寫來之時,卻是字字血淚。”


    蘇陽轉過目光,看過了董紅茶和顧寶珠,將目光放在了檀香上麵,隻見那絲絲縷縷的青煙在浮空之時,百般幻變。


    “看的出來。”


    女子輕聲說道:“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此一段話,已經定了全書主調,何況那千紅一窟,萬豔同杯,群芳之髓,此書五回不過開場,卻也看到了衰敗之相。”


    蘇陽自是點頭,紅樓夢的開篇也好,太虛幻境的曲子也好,全都在暗示著賈府最終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的結局,這和紅樓夢後麵賈府再度興盛起來的結局自不相同。


    前八十回一氣貫之,和後來的四十回格調並不一致。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此寫賈府未興之前,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此寫賈府衰敗之後。”


    蘇陽對女子說道:“石火光陰,命運轉瞬,古今億萬兆的癡人,曆經幻場幻事,最終不過紅樓一夢,萬境歸空。”此時對女子說來,蘇陽是夾雜著脂硯齋的披錄,在她麵前,蘇陽沒有什麽保留的,也隨便的就開始劇透後麵的劇情。


    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講的是寶釵湘雲一幹人。


    如何兩鬢又成霜,講的是黛玉晴雯一幹人。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說的是賈寶玉和甄寶玉。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說的是王熙鳳一幹人。


    摻雜著大體劇情,蘇陽給女子講解,顧寶珠在一旁聽到之後,揮筆寫就,將這些話連忙記錄下來,作為看紅樓夢的讀書筆記。


    “秦可卿在天香樓之事,過於直白,不妨將它隱去。”


    女子說道:“似這等扒灰之事,事故有之,但寫書之事,應當賢者彰之,不賢者隱之,少了天香樓的事情,這書雖然瑣碎,卻也是金玉為質,冰雪為心,雖然群芳流散讓人一歎,但這奇奇幻幻之事,在世間必能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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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可卿死在第十三回,蘇陽尚沒有寫到,不過是劇透的時候,說了天香樓之事。


    “應該如此。”


    蘇陽自然點頭,這天香樓之事不過是說給她們大概聽一下,真讓蘇陽寫,蘇陽是寫不出來的。


    “世間之事,常複有常,變複有變,這古今億萬兆癡人擾擾紛紛,無日可了,也都映在了此書裏麵了。”


    女子長歎一聲,說道。


    “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蘇陽如是說道,就像是秦可卿之事,原本蘇陽以為,不過都是文章記錄,距離自己非常遙遠的事情,直至某時某刻,行腳過路的時候,聽到有人早年教書,染指了自己的學生,學生懷孕,兒子為父接盤,才知道這世間不僅有秦可卿,還有賈珍和賈蓉。


    顧寶珠就在一旁,連忙將蘇陽的這一句話也給記錄下來,準備另編一書,供蘇陽傳道所用。


    “甄士隱此人真是可惜了。”


    董紅茶聽了許多,卻隻是當做故事來看,說道:“開篇他便夢到了僧道,該知道僧道不是凡人,誰知睡醒之時,事情就忘了大半,若不是忘了這僧道不凡,謹聽僧道話語,甄英蓮興許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她為裏麵的人物歎息。


    “若是記得夢境,那就落入俗筆。”


    顧寶珠說道:“命中注定之事,也非他所能轉移?”


    “不然!”


    董紅茶說道:“若這世間一切都已經注定,我們活在這裏還有何等意義,我們又何必在這裏刊印舊約福音?尊者所說,天心是為人心,關聖帝君都能因為人的信念而手持青龍偃月刀,可見這命數也並非一成不變的。”


    “說的好!”


    蘇陽對董紅茶稱讚道,人就應該有這樣的信念,這命數之說,小節小變,大劫大移,哪裏有亙古不變,一切必然的道理。


    “一場夢而已,何必當真?”


    女子也開口說道,就像是石頭能夠開口說話一樣,這本來就是一場幻夢,小說家之言,根本不必在言語上麵細糾。


    “夢境之事怎麽就不能當真了?”


    蘇陽聽此不太滿意,我們兩個就是在夢中結婚的,這怎麽能不當真?


    女子轉頭看向蘇陽,眸中很是驚異。


    “我有一個朋友,他在某日做了一場幻夢,雖然隻是一個晚上,但是在夢境之中,他娶妻生子,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待到夢醒之時,男子就此對夢中女子念念不忘。”


    蘇陽說道:“在他看來,這夢中的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生命中不可代替的。”


    女子看著蘇陽,隻見蘇陽目光真誠的瞧著自己,讓她一陣古怪,皺了皺眉,說道:“這種黃粱一夢之事,世間多有,有些時候,也是人物之間性靈交感,因此有人夢到這些情景之時,在庭院左近,花房之中,經常能看到螞蟻,鯉魚,或者是某些飛鳥和夢中國度相似。”


    你這是什麽意思?聽不出來這是我在表白自己的心意?


    還是你和我之間的緣分沒到,必須要等到兩年之後?


    “寶珠,紅茶,你們兩個先出去,我和她好好談談。”


    蘇陽吩咐顧寶珠和董紅茶說道。


    顧寶珠收拾了一下筆墨,董紅茶站起身來,兩個人對著蘇陽一聲道別,就此離開房屋。


    “你想談什麽?”


    女子倍感不自在,再瞧蘇陽的目光不對,往後麵微微挪挪腳步。


    “你的這一身香氣和衣服也瞞不過我。”


    蘇陽邁步走到女子身邊,伸手自然的將她摟在懷裏,鼻尖對著女子脖頸處狠狠一嗅,百花芬芳撲麵而來,感知懷中的玉人,說道:“你清減了。”


    “衣服?香氣?”


    女子被蘇陽一摟連忙掙紮,恢複本聲,說道:“你在說什麽?”


    這女子的聲音並不是董雙成!


    蘇陽正臉看著女子,瞧著女子的眼眸,這麽一細看,和當日同董雙成在一起的時候,確實還是有些差別的。


    “你究竟是誰?”


    蘇陽問道。


    女子霎時而變,一身白衣素群,明光卓越,麵若牡丹傾城,骨若梅花莊重,如同蘭花典雅,如同玫瑰絢爛。


    蘇陽上下打量,隻覺此女子通身都帶著豔壓群芳的氣度。


    此女子當然不是董雙成!也並非是蘇陽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


    但是自然而然,蘇陽知道此女子的名字。


    百花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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