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沂水往泰安,連峰蜿蜒,屏列不盡,蘇陽在這山間徐行,所行道路,多在山脊之上,偶然有山間小路,也是極其險峻,兩邊盡皆為連峰夾壁,陡峭險峻,曲折不一,於山崖之下往上看去,能看到天空迷蒙一色。


    柳秀才心急要到泰安,觀看東嶽帝君修建的廟宇,從而打磨自己的文稿,而蘇陽深知泰安之地,現在勢必藏龍臥虎,各方在這裏想必也有站步,因此反倒不急了,腳步似慢實快,在這山間任意穿梭,一路向著西北方向而去。


    在到泰安之前,蘇陽想要再去一個地方。


    走出山脊,趟過荊棘,蘇陽穿走到了官道上麵。


    此地距離沂水,已經是相去甚遠,距離泰安已是極近,而蘇陽腳步輕邁,向著泰安外的道路而去。


    官道兩旁荒蕪一色,天色溟濛不定,淒風不絕,入目所見,四下並無生機,在官道上麵倒是有兩個行人,一男一女,像是夫婦,蘇陽目光不過在他們身上過多打量幾眼,這兩個人連忙緊捂包裹,加速和蘇陽交錯而過。


    “……”


    蘇陽轉過頭去,看著適才的兩個人,隻見兩個人行色匆匆,不會回頭打量,看到蘇陽看過來,兩個人更是快步要離開。


    現在蘇陽已經有神仙修為,縱然是維持凡人體感,但是蘇陽在修行高深之後,那對萬事萬物的親和感反倒是越發強了,平常人看到蘇陽,那就是一個長相英俊,還很親和的人,甚至一眼看過去,心中都能打上好人的標簽,自然產生親近之感,而這樣的蘇陽,卻被兩個行人躲過。


    這並非是蘇陽的法力不夠,或者是這兩個人有異,純粹是因為這裏的人們,對於行道過路遇到的人,天然便不信任。


    他們沒有安全感。


    “嘩啦啦啦啦啊……”


    陰雲滿布的天空忽然就下起雨來了,這樣的大雨,讓正行走在道路上的蘇陽淋個正著,蘇陽又看向適才的小夫妻,這兩個人遠遠的躲在了樹下。


    這是東海那邊鬧騰起來了啊。


    蘇陽心中有數,山東這邊的天氣變化,完全是因為東海的蚩尤和關聖兩人對峙而引起的,現在天降暴雨,就是那邊又有變動。


    “唉……”


    蘇陽歎了口氣,伸手畫符,隨後探手一揮,掛在了這一對小夫妻的身上,保護這對小夫妻在這連天幕地的暴雨中,能夠不被苦難所侵。


    打開紙傘,蘇陽走在雨幕之中,腳下泥土軟爛,臉上風過如刀,直讓蘇陽徹骨發寒,撐傘走在這爛泥路上,蘇陽也看到了一些在樹下,石頭下麵躲雨的人,這些人瞧見蘇陽之後,紛紛背過身子,不和蘇陽對臉,或者就是將包裹緊緊抱在懷中,戒備的看著蘇陽。


    “人生路,美夢似路暢,路裏風霜風霜撲麵幹……”


    蘇陽哼唱兩句,隨後搖了搖頭,近來他所見的皆是萬物竟發,欣欣向榮的場景,但是走到這裏,遇到的卻是這般民生凋敝的環境,讓蘇陽不由哼唱這樣兩句,感歎道:“老百姓還是苦。”


    在京城裏麵,蘇陽頒發政令,這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去,但是從上到下需要時間,並且實施的官吏裏麵,也有一小部分人點陽火,扇陰風,將一個好好的政令扭曲,變著法的折騰百姓,攥取利益。


    “呼呼呼呼……”


    一陣寒風猛然吹過,蘇陽手中紙傘嘩嘩作響,連帶著在紙傘外麵的大雨也都吹在了蘇陽的身上,蘇陽將手中紙傘正對寒風方向,邁步在這泥土中慢慢挪騰。


    如此走了一炷香的時間,蘇陽看到了一個破廟,在那個破廟裏麵依稀有些煙火,有幾個人正在破廟門前,看著這片暴雨。


    “後生,下這麽大的雨,你還在趕什麽路?”


    在門口的一老頭子看到蘇陽,大聲喊道:“快過來,到我們這裏避一避!”


    蘇陽抬眼看了看眼前這些人,邁步向著破廟這邊走來,到了廟門口,蘇陽收了紙傘,打量一下自己身體,從胸膛往下,全部都是濕的,而上麵倒是被雨傘保護的嚴實,沒有被雨水打濕。


    “你怎麽讓人進來了……”


    “我看這個年輕人像個好人。”


    “你別看他麵相,你看他衣服,明顯就是有錢人,你就不怕他過去透風報信?”


    “沒關係,下了這樣一場雨,他們也不能騎馬追我們了。”


    一中年人和身邊的女子竊竊私語,在他們旁邊的人也都聽到這些話,紛紛點頭,自覺有理。


    “那你就不怕他是鬼?”


    又有一個人說道。


    此話說完之後,那邊忽然靜謐,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一並看向了蘇陽。


    “我有影子。”


    蘇陽指著身後的影子,對著在場眾人說道。


    這一個小廟倒是簡單,上麵供奉一個如來佛的木像,唯有前麵一個門扉,稻草房頂,四下有幾個草窩,明顯是這幾個人晚上睡覺所用,如來佛像正中央的地方便有這一團火,已經沒有多少幹柴,處於正在熄滅的邊緣。


    這廟裏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共八人,中年男女明顯是一對夫妻,在他們身邊跟著一兒一女,還有一個年邁老頭,一個十來歲的小夥子,以及兩個老婆婆。


    “後生,快在火前好好烤烤,千萬不要受涼了,如果受涼了,那就要命了。”


    老頭子對蘇陽說道。


    “我身體挺健壯的,輕易不會受涼。”


    蘇陽坐在火前麵,看著眼前之人,多是衣衫單薄,招呼道:“你們也都快到這邊來吧,你們若是受涼了,才是真的會要命呢。”


    在這寒意未散的時節,窮苦人受涼之後,人很可能就會沒了。


    這幾個人聽到蘇陽的話,紛紛往火前湊了湊,在這火前感受到一絲暖意。


    “後生,你是準備去哪裏啊?”


    老頭問蘇陽道。


    蘇陽看老頭年齡,六十來歲,渾身幹瘦,就是雙眼挺有精神,眉目之間飽含善意,笑了笑,說道:“我準備去前麵的荒墳處看看。”


    荒墳……


    聽到蘇陽說起這兩個字眼,老頭子神色一黯,連帶著他身邊的幾個人也為之色變,隨後一起各自神色淒哀。


    “你也有親人葬在那裏?”


    老頭子問蘇陽道。


    “沒有。”


    蘇陽搖了搖頭,說道:“隻不過聽說齊賊作惡甚重,因此去看看。”


    這個荒墳指的可不是一個墳,而是一堆墳,並且這個荒墳還是有來曆的,當年隨著齊王入關的將軍裏麵,有一個殺人將軍叫做張元一,就是手持民怨刀,要來斬蘇陽的那一位,他曾經在棲霞,萊陽之地屠戮百姓,讓那裏的人白骨撐天,碧血滿地,收攏屍身的時候,直讓兩地的草木為之一空,而那時候的人,就全都葬在了這個“荒墳”裏麵。


    在聊齋裏麵,對這個地方也大書特書,蒲鬆齡原本筆記載,這裏是於七起義之後,農民被殺,連帶著一並埋葬之地,而蘇陽所在的世界,沒有了清王朝,那就是齊王入關之後,張元一在這裏平叛所殺。


    這裏有一個著名的鬼城,叫做萊霞裏,在這裏也有一個哀怨的女鬼,喚做公孫九娘。


    蘇陽要來到這裏,隻是想要看看,像萊霞裏這樣的鬼城,地藏王菩薩可曾來過。


    老頭聞言,重重點了點頭,說道:“這倒是幸事,哪裏像我……”


    旁邊的人也都神色淒哀,他們的親人,朋友,在那時候或多或少,都陷了進去。


    “齊賊確實可惡!”


    老頭子說道,隨即又看向蘇陽,說道:“後生,你隻有一個人,倘若是湊熱鬧的話,就不要再往那邊去了,那邊並不太平。”


    “哦?”


    蘇陽看向老頭,問道:“哪裏不太平?”


    “各種不太平。”


    老頭子聞言長歎,說道:“那邊的地主老爺們突然開始加租子,直接要把我們的糧食都給抽走,不少人都在那邊落草為寇,依靠搶道過活,像你這樣的人,孤身一個人到了那邊,八成要被他們給搶了,並且那邊最近出現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青天白日,在路上都能見鬼……”


    “我們都是在那邊生活不下去了,因此連夜逃了出來。”


    如果不是沒得選,沒有誰想要背井離鄉。


    蘇陽聞言,心中一歎,這邊地主們忽然開始集體加租子,想必是知道了,在未來沒有他們的席位,因此開始瘋狂的濫用自己的權利,而這些人之所以要連夜跑出來,就是為了逃避地主。


    後世在搬家時候,還有連夜搬家的規矩,其中也有一些古時候,佃戶生活不下去,連夜舉家外逃的影子。


    “正是因為你們要躲地主,因此看到了我衣服較好,便當我是地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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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陽知曉這些人對他態度的緣由,感慨說道。


    正是因為他衣服的緣故,才讓這裏的人對他避之不及。


    “冒昧的問一下,你們離開了這邊,是準備逃到什麽地方安家呢?”


    蘇陽問道,他想知道這些老百姓可有沒有什麽打算。


    這些人對視一眼,這會兒和蘇陽交談之後,已經感受到了蘇陽的親和,因此彼此征求一下意見之後,便對蘇陽說道:“我們準備去泰安,泰安那邊是一個清官管著,那些地主們跑不過我們也不怕。”


    當官的好壞,老百姓心裏也有一杆秤。


    “泰安好啊。”


    蘇陽點點頭,說道:“沒走多遠,等到貪官和地主死了,你們也能趕快回來。”


    有些人風餐露宿,要飯走路,一逃就是幾百裏,有生之年都難以再回家中了,而現在,蘇陽去撥亂反正之後,他們還能夠趕快回來,到時候拿到田地,也不耽誤春耕。


    “隻怕是我們都死了,人家都不會死。”


    老頭聞言,深深的歎了口氣,對於此事根本就不抱希望。


    蘇陽隻是笑了笑。


    在這破廟中的那一攤火,這時候越發的小了,上麵的幹柴已經燒盡,下麵的炭火也沒有多少。


    “外麵雨這麽大,我們去那裏找柴啊。”


    中年夫妻看著外麵的雨幕,發愁說道,他們都衣衫單薄,如果找不到木柴,任由外麵一直下雨,寒意逼過來,隻怕這裏老人的身體不能承受。


    “這裏不就有柴嗎?”


    蘇陽站起身來,將如來佛的神像搬了下來,伸手便將佛像的兩隻手掰下來,扔到了火堆裏麵。


    “這……你……你這是瀆神!”


    老頭子看到蘇陽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慌張叫道,旁邊的人見此,也紛紛向著周圍退避,不敢承受這樣的火力,感覺這裏的一點溫暖,對他們來說都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嗬嗬。”


    蘇陽搖了搖頭,看著他們笑道:“我燒的就是一堆木頭而已,你們何必怕成這個樣子?”


    “這可是佛祖的神像!”


    中年女子大聲叫道:“我一個女子到了廟裏麵,就已經是罪過了,你怎麽又讓我攤上這樣的罪過?”


    蘇陽的這個行為,算是出佛身血了。


    “別說這就是木頭,倘若這真的是如來,那又如何?”


    蘇陽看著他們,說道:“如來佛祖曾經割肉喂鷹,現在為你們獻出一個木頭身子,保佑你們的平安,那不也正是佛祖的慈悲為懷嗎?佛祖若是因此對你們降罪,那他就不是佛祖,佛祖若是因此而對我降罪,那他就不是如來。”


    如來佛祖已經超脫了煩惱,不沉溺,不背負,永遠都在未來的彼岸,也不會有任何的煩惱,蘇陽燒了他一個木頭身子,自然不會對他造成影響,並且憑此對他們開釋真理,還是功德一件。


    “來吧,坐下吧。”


    蘇陽對他們呼喊道。


    這幾個人彼此對視,最終還是圍到了火爐前麵,看著在他們眼前燃燒的如來神像,他們的心中也仿佛缺失了一塊一樣,某種東西,被蘇陽給燒掉了。


    “如來神像燒出來的火旺不旺?”


    蘇陽問他們道。


    神像上麵都有一層油漆,燒起來火自然是很旺的,他們也都感覺自己暖洋洋的。


    “那些過來收你們租子的人,也就像是這些神像一樣,你們隻是怕習慣了。”


    蘇陽說道:“如果你們聯合起來,敢於出手,現在背井離鄉的是那些讓你們活不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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