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節長了二十歲,有他娘做靠山,家裏頭萬事不伸手,人人都得讓著他,如今頭一回想正兒八經做個事情,他二哥還不答應。


    宋好節登時怒不可遏,大聲質問:“為啥我不行?”


    “這麽些年,你是掃過一回屋子,還是擦過一回桌子?我要薦你去做夥計,隻怕是去給人當老爺,人家反要伺候你。”宋好年略微不耐煩,垂下眼數落宋好節的缺點。


    牛氏覺得宋好節千好萬好,宋好節也覺得自個兒從前不過是好玩些,不大用心,隻要他用心,再沒有做不成的事情,就是做大官兒也能手到擒來。


    至於他為啥突然想起要做事情哩?


    原來是這幾日,鎮上為宋好年薦夥計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各種傳言裏頭,有一樣是說,那綢緞莊東家有個貌若天仙的妹子,正要從自家小夥計裏頭選一個相貌堂堂、精明能幹的人招上門做女婿。


    且不說這傳言何等離奇荒唐,偏就有一等人樂意相信,如宋好節,不會種地也不願做些勤勤懇懇的小生意,看不上老老實實勞動的人,總想弄些個歪門邪道。


    因牛氏有一回說笑,道是:“我兒這般品貌,便是那縣官兒的閨女,也配得起。”她倒是不想宋好節將近二十歲,為啥就沒個媒人來說親,她還覺得滿鎮子的閨女都配不上自家小兒子哩。


    宋好節自此便上了心,想著爹娘再偏心自己,大半家產也得是大哥的,自己倒不如真尋個縣官的閨女、富商的妹子去入贅,隻要籠住女人的心,榮華富貴還不是手到擒來?


    偏偏不巧,太平縣令年紀不算大,縣令小姐芳齡七歲,要等到她出嫁,宋好節早胡子一大把,隻好打別人的主意。


    聽說綢緞莊東家有個妹子,宋好節便覺得那是自己良配,雖還未見過那東家長啥樣,心裏已經把東家那妹子想成一個天仙似的人物,又好看,又賢惠,飄飄然做起美夢來。


    他料定那東家隻消一見自己,就會招自己去做妹婿,萬貫家財自然奉上,不消自己操一分心。若是東家不同意,便是他眼下,那小姐定能夠慧眼是英雄,說不得還會卷了家私細軟同自己私奔哩


    宋好節想得美妙,不料在宋好年這裏碰個釘子,人傻錢多的東家和美貌如花的小姐還沒見著影哩,先叫二哥戳破好夢,他如何能不惱?


    就像一個人夢見自己當駙馬,別人叫醒他,先不說別人隻是叫醒他,反說別人害他沒當成駙馬。宋好節如今就這樣想,恨宋好年恨得要死,再看百合姐弟三個越發不順眼。


    他倒是曉得自己打不過宋好年,指著百合啐道:“死娼婦,別以為勾得二哥沒了魂兒就能如願!二哥,你這樣待親兄弟,我回去叫娘曉得!”


    宋好年想起自己小時候和宋好節為爭吃的打架,他摘點野果子還沒入嘴,宋好節就鬧著要吃,他不給,宋好節也說:“我回去告訴娘!”


    叫朱氏曉得必定是一通好罵,有時候還會直接上笤帚,時間長了宋好年學乖,不等宋好節告訴朱氏,就先自己拿果子堵兄弟的嘴。


    十好幾年過去,宋好年沒想到宋好節一個近二十歲的人,遇到事情不想著自己想辦法,居然還要去告訴娘。


    一時間他竟不曉得是該笑還是該氣。


    青鬆調皮勁兒突然冒出來,用手指推著自己鼻子做個豬鼻子模樣,對宋好節又吐舌頭又瞪眼睛,手指刮著臉大笑:“好呀好呀,娃娃打架,打不過回去喊娘呀。頂好是跟你娘再哭一頓才好看哩!”


    臘梅恨不得拿抹布堵住青鬆的嘴是,死命掐他胳膊:“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青鬆疼地“嗷”一聲,“三姐,你下手咋這樣狠,我可是你親兄弟!”


    宋好節見臘梅和青鬆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宋好年又任憑李青鬆嘲笑他,一股怒氣直衝腦門,把來時想好那些討好宋好年的甜言蜜語全忘了。


    “嗆啷”一聲,宋好年把瓷碗摔在地下,指著宋好年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是個啥東西,等老子風光起來,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你是誰老子?”宋好年冷冷地盯著他,伸手叼住宋好節手腕,餘下幾個人還沒看清他動作,他已閃電般地把宋好節扭過去按在地上,臉距滿地碎瓷片就一寸遠,“宋好節,想不想嚐嚐滿臉花的滋味?”


    青鬆猛地一抖,他發現姐夫待他真是太好了些,早知道姐夫還有這樣可怕的一麵,他就應該再老實些。可他又覺得姐夫這樣很解氣,宋好節這種無賴就是欠教訓!


    臘梅滿手汗,悄悄抹在自己褲腿兒上,她和她兄弟這時候心有靈犀,也覺著宋好年平日裏待他們真是溫和得不得了。


    這時候唯一能勸住宋好年的就是百合,偏生百合恨不得自己上去踏宋好節兩腳,一句叫宋好年消氣的話也不肯說,隻是冷眼看著宋好節。


    宋好年壓著宋好節的臉一分一分靠近地下的湯湯水水和碎瓷片,宋好節掙紮不休,但他一個不出力氣的廢物,如何掙得過宋好年,仍是給壓著慢慢靠過去。


    “二哥,二哥我錯了!”宋好節鼻涕眼淚齊流,喊得聲音都破了,“娘不會放過你的!二哥,求求你放了我吧”


    宋好節又是求饒,又是威脅,哭叫不休,臘梅淡定地堵上自己耳朵,順便搗青鬆一胳膊肘,衝他努努嘴,示意他也離遠點。


    忽然一股淡黃色液體從宋好節身下慢慢滲出,同時難聞的氣味彌散開來,宋好年臉色一變,百合也給惡心得夠嗆:宋好節竟是給嚇尿哩。


    宋好年突然放手,宋好節一下子趴在尿裏,還在大哭:“二哥你不是人啊,你咋能這樣對你兄弟?”


    宋好年覺得自己血都是涼的,有一個聲音在心裏冷冷道:“你們一家子,又有哪一個正經把我當成是家人的?”


    “滾出去!”宋好年隻想給他一個教訓,沒想拿他怎樣,誰知宋好節在家耀武揚威,把誰個都不放在眼裏,內裏竟是這種軟蛋,稍微一嚇就屎尿齊流。


    跟他計較,還不如跟黑虎計較黑虎還能看家哩,宋好節能幹啥?


    宋好節連滾帶爬地逃出門,再也不想跟宋好年打照麵,慘叫著回家找他娘做主。


    屋裏幾個人都給惡心壞了,飯還沒吃完,卻再也吃不下,青鬆還火上澆油:“可惜這碗,是一套的哩。”


    這一套瓷碗上頭繪著蘭草紋,百合專門挑的,格外漂亮,如今叫宋好節打碎一隻,倒不好再配。


    宋好年臉上略過一絲怒氣,百合連忙說青鬆:“閉嘴吧你,還不快去拿笤帚簸箕。”


    青鬆飛快地把地下碎瓷片掃出去,百合叫臘梅:“這些個飯菜都收了,倒給豬去吃。”自己去廚房鏟灶灰來清理尿水。


    灰才鏟來,宋好年一言不發地接過,蓋上去摻一摻,把灰鏟走,如此兩三回,地上又變得幹幹淨淨。


    窗子打開給屋裏透氣,百合又點上一根香熏屋子,對幾個人道:“都沒吃好罷,等會子我去煮醪糟荷包蛋,墊墊肚子。”


    吃過香甜嫩滑的荷包蛋,屋子裏的氣氛才稍微活動起來,臘梅和青鬆溜回自己屋子裏,百合站到宋好年身後捏捏他肩膀:“繃這樣近幹啥哩,在家裏就放鬆點。”


    宋好年長出一口氣,慢慢放鬆肩膀,對百合道:“你道我有私心沒有?”


    百合說:“人哪能沒有私心哩?我看你的私心就正正好,不多也不少。”


    宋好年一下子笑出來:“就你看我好。”


    “陳大哥叫我給他薦夥計,難得他肯信我,我總要給他個交代。要是全依私心,隻管撿著兄弟侄子塞進去,他還能再跟我好?”


    宋好年從來都不是糊塗人,他享受著媳婦細細的手指在肩上遊動,慢悠悠地說:“可要是為著沒有私心,硬是把親戚都截下來,我成啥人了?”


    “青鬆就挺好,人機靈又認字,別說他是我小舅子我偏心他,就是他不是我小舅子也能選得上,我私心把他塞進去,問心無愧。”


    百合在他耳邊輕聲笑:“我知道,你還是偏著我哩。”


    宋好年又道:“宋好節他會啥?能挑還是能扛,能寫字還是會算術?好吃懶做,隻怕還要偷東家財物出去賭錢,薦他出去,我才是給自己找麻煩哩。”


    這年頭親族勢力強,一家子兄弟幾個,哪怕人品再不堪,也不能不認,總得幫扶著叫他過上好日子。


    宋好節是個廢物,就是宋好時跟宋好年的累贅,偏宋好年不想管他,這是他的私心宋好節那種人如何能管好?倒別為個他,把自己一家子搭進去。


    叫不曉得情況的外人說,宋好年這就是太自私,隻顧自己過得好,不顧親兄弟。可百合喜歡他這種“自私”,“他要是個好人,哪怕跟你關係不好,我也得勸你幫他。可他是好人不?”


    宋好節連做壞事的能力都沒有,可雞零狗碎的糟心事沒少幹,全青柳鎮除了牛氏,誰也說不出他是個好人的話來。


    百合給宋好年捏了半日肩膀,手酸得不行,幹脆停下來說話,宋好年滿心塊壘都給她化掉,笑道:“你那點子力氣,跟撓癢癢似的,還是我來給你捏捏。”這一捏,就直接捏到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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