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衝擊波將最後一批還沒來得及後撤的人全部掀飛在地上。作為當時距爆炸中心最近的人,饒是以淩夙誠的體質,也花了好幾秒鍾才完全恢複了意識。


    “喂,淩兄弟,淩兄弟,快醒醒”


    可能是因為這幾天使用能力的強度又有點太大,痛覺傳遞到大腦之前有些延遲。淩夙誠仰躺在地上,略微定了定神後,勉強看清那個支在自己上方的人影就是老鍾。


    “你怎麽這麽傻啊。就算是為了出風頭救人,你這也太拚命了。”老鍾的一側額頭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傷口,不過看上去意識還算清醒,甚至還有力氣抓著淩夙誠的肩膀前後搖了搖。


    於是淩夙誠臉上的不適變得更明顯了。但他還是準確的拍掉了對方想要查看他傷口的手,盡可能以最平穩的語氣鎮定地說到:“我沒事。”


    “沒事?你騙誰呢?”老鍾的神情有些激動,“我好歹比你多吃了十幾年的飯,見過的死人怎麽說都不止兩位數了。剛剛你為了……一個人擋在那麽靠前的位置,就算僥幸靠一根泥巴柱子擋下了一點彈片,可那衝擊波是鬧著玩兒的嗎?你快試著咳嗽兩聲,感受一下身體裏有沒有哪裏特別疼……”


    “……這還不算什麽,我真的沒事。”淩夙誠原本想輕輕歎口氣,結果餘光瞥見天空中那幾個陰魂不散的古怪飛行器,突然手腕發力,一把將老鍾推遠,提高音量催促到,“快走”


    如果不是靠著超強的感知力,在那幾枚無法用肉眼看見的特殊彈藥接近之前就察覺到了它們的運動軌跡近距離攔截,這裏剩下的所有人應該都已經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了。但敵人並沒有留給淩夙誠調整狀態的時間,幾乎在他站起來的同一個秒,那些幽靈般的武器再次伴隨著輕微的氣流攪動,帶來了無數危險的碎片和令人不適的熱風。


    全然不顧身後隊友的勸阻,淩夙誠隨意地用重力抬起地麵上零散的土塊,稍微壓實一些後當做簡易的炮彈擲向天空。


    “好了好了,你的本事我們都看到了。”老鍾被他推得摔了一跤,不過很快還是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上前再次把他的肩膀按住,“別逞能了,快跟著我撤,就剩我們幾個了。”


    “沒人留在這裏殿後,你們撤不走。”淩夙誠沒有回頭,繼續集中精力幹擾來自四麵八方的敵襲,“再說,如果不盡量削弱他們的戰鬥力,就算躲進樹林裏,也不比待在平原上安全多少。”


    無數根被炸得頭重腳輕的土柱在他的背後形成了一道壯麗的風景。熾熱的太陽之下,黃褐色的塵土隨風而動,讓人幾近產生身處荒漠的錯覺。


    “你怎麽就這麽倔呢。”老鍾的聲音其實被爆炸聲蓋住了大部分,不過淩夙誠還是聽得很清楚,“別以為自己長得好看一點,就會被老天爺眷顧,讓子彈都繞著你飛。”


    又一架飛行器終於支撐不住,在淩夙誠的控製下沿著一道弧線飛速下墜,外側的金屬部分和空氣摩擦出了刺目的火花,最後在接觸地麵的同時釋放了最後一次衝擊波。


    幾根被二度燒焦的幹草輕飄飄的飛上天空,仿佛被放飛的風箏那樣。老鍾帶著滿腦子奇怪的噪音甩甩頭,正想再勸幾句,就看見眼前的人影忽然有預感般的回了頭。


    這個幾天來一直冷著臉不愛說話的年輕人突然衝他笑了一下。盡管這個笑容很淡很淡,且基本上沒有傳達出什麽有感染力的喜悅感覺。但老鍾卻愣住了。


    當然不是因為他意識到這家夥好像和某位女性長官眉眼的輪廓極其酷似,而是因為他在這幾秒之內親眼目睹了一枚小小的彈片是如何擦破淩夙誠的側臉留下一道血口子,而那道不算淺的傷痕又是如何在他還沒來得及留心形狀麵積的時候漸漸消失無蹤的。


    “你胳膊上的傷不輕。”老鍾聽見淩夙誠又一次開口了,依舊是那種平平淡淡的語氣,“快點離開吧,我會盡量掩護你的。”


    “淩夙誠,你到底是”


    “已經不重要了。”淩夙誠搖了搖頭,又重新背過身去,重複到,“已經不重要了。”


    老鍾原本還想再說點什麽,就被另一個人從背後拍了一掌。他轉過頭,看見脾氣很差的隊長正帶著環繞額頭一圈的紗布繼續中氣十足地咒罵敵人,順便提醒他“要麽就抓緊機會滾要麽就留下來繼續幫忙,總之別閑著”。


    如何解決空襲仍是當前的第一要務。淩夙誠裝作沒有聽見來自身後的勸阻,獨自一馬當先地蹬著臨時築起的土牆,操縱能力幾步翻上牆頂。


    這種當活靶子送死的行為很快引來了更多炮火的關注。不過他完全不在意。奔湧的汗水很快被陽光蒸幹,淩夙誠整個人都被鍍上了一層反光的金邊。


    腳下是已經被烤焦的地麵。但是他知道,隻要稍事休整,鮮綠色的草葉很快會再次鋪滿這裏。


    側方又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淩夙誠辨認了一下腳步聲,確認這麽不辭辛苦跟著爬上來的又是老鍾。他本想分出一點精力勸這位已經過了體力巔峰的隊友趕緊離開,結果又被一輪炮彈絆住了手腳。


    “淩夙誠”老鍾還在鍥而不舍地喊他,“你聽好隊長說,原本留在城裏等待我們支援的那支隊伍,已經從樹林的方向繞過來接應我們了你不用再在這兒搞什麽個人英雄主義,快跟我回去集合”


    支援?來得還挺快。


    淩夙誠沒有做出什麽多餘的表示,隻稍微皺起眉頭,抬頭看向已經被勺子型飛行器占據的天空。


    要盡量保證接應人員的安全才行。他想。


    正當他打算把所有剩餘的精力都壓榨幹淨,替隊友掃清最危險的障礙時,一隻個頭不小的白鳥突然從他的頭頂不緊不慢地略過。


    鳥?淩夙誠短暫地怔忪了下,隨即猜測這隻亂入戰場的倒黴動物應該是從現在滿是人的樹林方向被驚飛的。


    一根潔白的羽毛悠悠地落在了他的額頭上。淩夙誠保持著仰望的姿態,輕輕吹出一股氣流。


    就在這個時候,他隱約看見幾縷反光的東西飛快地穿越他的頭頂,固定在了距離不遠的另一根土柱上。


    是線。看似纖細,但聚集起來卻無比柔韌的織物。


    淩夙誠在原地僵住了。


    不到半分鍾後,他看見一個很隨便的穿著短袖短牛仔褲的短發女孩兒輕盈地越過所有障礙物,緩緩地落在那根柱子上。


    “二隊的,你們幾個都在幹嘛呢?當這次行動是飯後散步啊?”那個小姑娘聲音還挺甜,語氣卻凶巴巴的,叉著腰衝耳機喊話的姿勢也是十足的大姐大模樣,“快跟上快跟上一群自稱船上正規軍隊出身的大老爺們,還沒我一個女孩兒手腳麻利,丟不丟人啊你們”


    戰事緊急,她也是剛被人從珍貴的午後補眠時間裏硬生生拽了出來,心情煩躁,根本沒往這群給她添麻煩的增援隊伍身上看一眼,徑自帶著一群陸陸續續腳踏實地跟著她跑的隊員衝鋒在前。


    視野被某種酸澀的液體模糊,淩夙誠覺得自己甚至短暫的失去了聲音,隻能呆呆地望著那個小巧的身影再次高高躍起,借著密集的線繩一往無前。


    直到元歲變成了一個跳躍於遠處的小點,他才因為來自身後的拍肩而回過神來,以一個極快的速度轉過身,和同樣被嚇了一大跳的老鍾麵麵相覷。


    “怎麽了你這是?被爆炸震傻了?還是因為絕處逢生而高興的上頭了?”老鍾帶著滿臉的灰,誇張地拍了拍胸脯,“你反應這麽大幹什麽?嚇我一跳。”


    “那個……那些人是……?”


    “不都跟你說過了嗎?穿過樹林過來增援我們的友軍部隊。貌似是幾夥陸地上很有勢力的天賦者聯合而成的。”老鍾明顯也注意到了那個女孩兒的身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到,“沒想到他們領頭的人居然這麽年輕,我聽說前幾天不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人坐鎮嗎?看來戰爭年代總是能湧現出一批意料之外的人才的……誒誒等等,你幹嘛去啊?既然大部隊都來了,我們就趕快回林子裏和其他隊長碰頭唄。別走的太散了,小心人家把你統計進陣亡戰士名錄裏去……”


    “我有一件特別要緊的事情要做。”淩夙誠甩開他抓在肩膀上的手,難得地提高了語速,“你先回去吧,我”


    “說什麽傻話呢。先不提你身上也還傷著呢,再說戰場上,最重要的是什麽?服從命令啊,你可別在這種關頭去觸隊長們的眉頭,斷送了升官發財的路……喂聽沒聽見啊你”


    沒給他伸手去拽的機會,淩夙誠已經跳開兩步,隨即才帶著老鍾從未見過的急切深鞠一躬,拋出一句“我之後一定會去主動領罪的”就開始踏著土牆一騎絕塵,全然將所有警告丟在了身後。


    “謔,年輕人呀。”老鍾後知後覺地回味起了淩夙誠看見那個女領隊時的表情,“這算是為了愛情?那也太拚了吧……”


    即使一切發生的都還算順利,這場集中了小半天賦者的戰鬥還是持續到了日落時分才徹底收尾。被頻道裏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弄得有點想笑,元歲站在一群結識不久的一方大佬中間,努力憋了一會兒,還是跟著笑了幾聲,惹得身邊的女人看了她好幾眼。


    “沒事。大家心裏肯定都高興,我也懶得端著。”元歲擺了擺手,“確定六指那邊已經明確的提出議和兩個字了麽?”


    “您如果想參加未來這場有紀念意義的和解大會,我第一個表示歡迎。”女人帶著非常得體的笑容,漸漸靠近和元歲臉對著臉,然後壓低聲音說到,“我相信,明世先生肯定也會很樂意看到您。”


    “原來是你呀。”元歲一挑眉,不過也沒就此多說什麽,隻順帶著眉飛色舞地問到,“能不能冒昧地問一下,你跟他是什麽關係呀。”


    女人在她耳邊吸了口氣,真心地笑了笑,俏皮地回應到:“你猜。”


    “都是些有故事的人呀。”元歲看她一眼,不再追問,轉而去跟另幾個大老爺們談天論地去了。


    一百米以外,淩夙誠站在一個被炸塌了一半的樓頂,衝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出神。


    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卻又開始不自覺地猶豫起來。


    元歲的改變是擺在明麵上且理所當然的。自己很有可能已經錯過了她最無助最迷茫的時間段,隻能目送這個成長極其迅速的女孩兒蹦蹦跳跳地一路跑遠。


    如果要打招呼的話,他應該怎麽開頭呢?幹巴巴的問候,無聲的淚水,還是一個不斷收緊的擁抱?


    脫隊整整一下午,隊長正在耳麥裏扯著嗓子點名批評他。即便自己是個在常人眼裏經常采取冒險行動的人,但今天依舊是淩夙誠二十幾天裏最冒冒失失的日子。


    他帶著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笑意,一動不動地凝望遠處那個因為一點小事拉長著臉跟人拌嘴的女孩兒。


    這種既溫暖又古怪的氣氛持續了十分鍾以上,直到元歲忽然毫無預兆的回頭,兩人穿越無數攢動的腦袋,直直地四目相對。


    “淩夙誠?淩夙誠”


    口氣很快從疑問變成感歎。淩夙誠看見那個女孩兒一頭衝向這邊,全然不顧身後一群滿臉疑惑的人。線繩像是禮花一樣在空中炸開,淩夙誠伸出手,在元歲一頭紮自己懷裏之前主動抱住了她。


    領口被淚水徹底沾濕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什麽也不用說了。唯一能做的隻剩下輕輕拍元歲抽動不止的背給她順氣,以免她直接脫力暈過去。


    “我……我好想你啊”還是元歲更主動一點。


    “我知道。”淩夙誠蹭了蹭她的頭發,“辛苦了。”


    半年之後,聖誕夜。元歲特意提前兩小時來到海邊,結果在看清沙灘上那個影子時,差點又氣的轉頭就走。


    約會又不是開會,這人究竟多執著於不讓自己先過來等著呀,警察局平時的工作都這麽閑的嗎?


    她原本正抱著手賭氣。結果恰好目睹一個小女孩兒從自己麵前跑過,接著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沙地裏。


    “誒誒,小心一點啊你。”元歲像拔蘿卜似的把人拽了出來,“別急著揉眼睛,小心讓沙子卡進去。”


    結果小女孩兒非但沒聽她的勸告,反而揉的更用力了。元歲不得不半蹲下來把她揮動的手牢牢攥住,結果偶然地發現了一個留在手指之間的疤痕。


    小女孩兒也反應過來,帶著點畏懼的表情咬了咬嘴唇,抽出手打算跑走,結果眼前的姐姐隻是稍稍歎了口氣,隨即在自己的腦瓜上揉了揉。


    “不用做到這個地步的。都過去了。”元歲貼在她的耳邊,用六指的語言輕聲安慰了一句,接著主動轉身,走遠好幾步之後才又回頭衝小女孩兒揮揮手。


    小女孩兒沉默了很久,終於在她徹底走遠之後,露出了一個和外表年齡相比略顯成熟的笑容。


    各色的煙火在夜空中依次炸開。海灘立刻變得明亮如同白晝。


    “你看。”淩夙誠指了指天空,隻得到了一個圓圓的白眼。


    於是他歎了口氣,主動上前牽住了那支有點涼的手,輕聲問到:“不是說有點感冒了嗎?怎麽還是穿的這麽少。”


    “約會嘛,當時是故意穿給你看的呀。”元歲很不淑女的把裙擺向上一拎,“看我這麽不容易,你卻還惹我生氣。”


    “……我就比你早來三分鍾而已。”淩夙誠眨眨眼睛,又有點心虛地糾正到,“最多五分鍾。”


    “好吧,無所謂了。”元歲用腳在沙地裏刨了個坑,不一會兒還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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