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羽翼未豐,父母已老


    “我認輸!”


    一座高頂的草廬內,原本鼎沸的議論聲,因為台上那瘦弱少年的這三個字,瞬間冷卻下來。


    無論是僅僅作為看客,或是為這場賭鬥下了彩頭的人,都把目光移向台上那個認輸,卻不低頭的少年。


    但寂靜隻維持了短短數息,人群裏的賭徒終於開始關注自己的事,有人欣喜贏錢,有人抱怨輸錢。


    “陳重,我的全部家當啊!這個冬天可怎麽活哇!”


    “哈哈,這次我押對人了!”


    “為什麽認輸?跟他拚命啊,陳重你上次不就拚贏那小子了嗎!”


    四麵透風的草廬,在中間設了一個簡陋的擂台,擂台一角,一個穿著滿是補丁的灰衫少年背靠著木樁。


    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身體單薄,模樣清秀,他就是剛剛認輸的陳重(zhong)。


    陳重嘴角滲出了血絲,其實他腹部疼的更厲害。可他咬緊牙關,額頭上已經布滿冷汗,還是強忍著沒有佝僂彎腰,直直地挺著身子。


    他隻等裁判按照既定程序,快快宣布結果,然後他就可以立刻離開這群賭徒的注視。


    擂台中間,則站著一個比陳重明顯壯實的少年,他似乎沒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的勁敵會突然認輸,還有些發楞。


    “第二場,趙功勝!”裁判舉起了壯實少年的手。


    趙功這才反應過來,在台上興奮地又蹦又跳,這是他十五年來,第一次贏陳重。


    “我贏了?哈哈,我贏了,小龍蝦,原來你也不過如此,你也有被我趙功打到怕的一天!哈哈!”


    突然,受傷虛弱的少年像一頭發怒的獵豹,惡狠狠地撲向了正高興的趙功。


    咚的一聲悶響,趙功被突然發怒的陳重撲倒在台上。


    “道歉!”


    陳重狠狠地說,在趙功的下巴上猛砸了一拳,赤紅的雙眼俯視著身下的人。


    不少平陽鎮的人都知道,陳重有一個絕對不能提的外號——“小龍蝦”。


    因為他的父親又瘸又聾,而母親目盲,所以有好事者會在背後稱呼陳重‘小聾瞎’,但絕不會有人在陳重麵前直接提起這個稱號。


    趙功被這一記狠拳直接打懵,再加上這麽多年一直輸給陳重的陰影,他目光躲閃,不敢直視陳重的眼睛,正猶豫著要不要乖乖道歉。


    台下有人嗤笑:“哈哈,快看,趙功那小子前些年被陳重打出心理陰影了。”


    “可不是嘛,後天三重的被後天二重壓在身底下,夠丟臉的。”


    趙功這才晃過神,對啊,我已經是鍛骨期了,陳重還隻是煉筋期,我怕他幹什麽。


    正當趙功想狠狠反擊的時候,裁判一把將陳重扯了起來。


    “陳重,你要是敢壞規矩,第三場就直接判你輸了。”


    裁判於心不忍,看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少年一眼,他想不通,這個孱弱的少年是怎麽能撐到現在的。


    陳重有些氣血不穩,感覺自己隨時可能倒在台上,他感激地看了裁判一眼,他知道裁判是為他好。


    趙功雖然楞,但目前的他絕不是其對手,不僅因為他實力比趙功低一級,更因為,他已經活活餓了五天。


    如果是全盛時期,即便實力比趙功低一級,陳重也有把握打倒這個手下敗將。可現在,陳重實在撐不住了,他剛從監牢出來,還沒有再見一眼父母,如果死在台上,父母肯定會痛不欲生的。


    不過,陳重抹掉嘴角的血絲,心裏默默發誓,這是自己第一次,也絕對是最後一次認輸!


    “第三場,我會贏你!”


    陳重看著從地上狼狽爬起來的趙功,冷聲說。


    “嗬嗬,你做夢吧!陳重,以前我是總輸給你,但現在我已經超過你了!最後一場,我會用你的血在這台上寫下你那可笑的外號。”


    “希望你的爆骨數量,能跟你的廢話一樣多。”


    陳重忍住怒火,淡淡地回應。他彎腰穿過繩索,略微吃力地走下擂台,撿起地上母親給做的厚棉衣,緊緊裹在身上。


    趙功氣的臉通紅,陳重這分明是在嘲諷他鍛骨期的基礎太差,鍛骨期以爆骨拳打出來的響聲為判定標準,而趙功初入鍛骨期,僅僅有十多響。


    但看到陳重那半死不活的樣子,趙功馬上又開心起來,心想,你鍛骨期都沒達到,有狗屁的資格說我?


    趙功還特地非常輕鬆地蹦下擂台,輕蔑地看著陳重吃力地拿起那袋數量有限的煤塊,踉蹌的要走出草廬。


    “嘿,小龍——小子,”趙功得意洋洋地,一副勝利者姿態,但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


    “小子,什麽時候再來送死?”


    趙功是在問陳重下一場什麽時候打,一局三場,每場的失敗者決定下一場的比賽時間,但間隔不能超過半個月。


    陳重停住腳,回頭,看著趙功冷笑: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家在背後做的事,如果我不是在牢裏呆那麽久,你會比我先到達鍛骨期嗎?這筆帳,我肯定會跟你們趙家算的!”


    說完,陳重便轉頭走出草廬。


    趙功眼角抽了下,但仍麵不改色,不屑地哼了一聲,“嗬,沒什麽實力,還敢在我麵前耍橫!第三場你最好別認輸,因為你會死的很難看!”


    對於自己說的話,趙功非常有信心。因為陳重入獄就是他們趙家一手促成的,而且趙功的父親施惠給牢頭兒。陳重在牢裏連肚子都填不飽,而與陳重同樣級別的趙功則趁這個時候努力突破了後天二重,進入後天三重鍛骨期。


    所以趙功確信,陳重就算在家休養半個月,也隻能養好他在監獄裏受的傷,不突破到鍛骨期就依然不是自己的對手。


    趙功看著離去的陳重走路都費勁,嘴角又是浮起一抹嘲笑,你陳重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贏我趙功了!


    燕國以及整個靈幻大陸的北部,都異常寒冷。大多數地區一年隻分冬夏兩季,且冬季非常漫長,煤塊是很重要的取暖資源。


    陳重參加這局比賽,就是因為每場無論輸贏,都有一小袋煤塊做獎勵。


    陳重抱緊冰冷的煤塊兒,小小的腳印,印在雪地裏。因為身體不平衡的原因,腳印一淺一深,從草廬延伸到鎮外的白茫茫之中。


    背後的草廬,人群還在議論不止:


    “唉,陳重那小子,如果不是在牢裏餓久了,肯定不會輸的。”


    “那小子代父入獄,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老陳真有福氣。”


    “有福氣個屁啊,陳重那孩子,活不過十五歲。唉——”


    陳重並不知道後麵人的議論,也不在乎趙功的得意,他的家不在鎮子上,而在鎮子的邊緣,算是一個小村。


    現在,陳重覺得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他感覺自己隨時可能一頭栽在雪地裏,然後就再也起不來。


    遼闊天地,視線可及的地方都是白茫茫一片。陳重覺得刺眼睛,便低下頭,一步步認真的走。


    掂量下手裏的煤塊,陳重歎了口氣。


    “還不夠啊,隻靠這些,爹娘他們還是熬不過這個冬天的。如果我第三場能贏的話,就好了。”


    本來,陳重認輸的時候,是打算這第二場輸,然後回家休息幾天恢複實力,第三場拚命,能贏的機會仍然很大。


    那樣的話,加上他第一場獲勝,這個賭局贏的仍然是他,他就能獲得最終的獎勵——五兩銀子。身體不便的父母便能靠著這五兩銀子,安穩渡過每年都會凍死人的冬天。


    但因為趙功犯他逆鱗,他沒忍住暴怒,現在體內氣血混亂,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即便能活下來,估計也沒可能在半個月內恢複實力,再加上,這個冬天也是他將到達十五歲的時候,他是活不過十五歲的。


    “唉——”


    少年印在雪地上的影子越來越斜,他又一次輕輕地長歎。


    即便我贏了又能怎麽樣,父母可以熬過今年,明年呢?明年我就不在了。想想父親已經漸漸斑白的雙鬢,和母親眼角越來越深的皺紋,陳重心痛如絞。


    陳重隻恨自己身體羸弱,不能多活幾年。他希望可以在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豐滿羽翼,善待雙親。


    終於,陳重顫顫巍巍的看到自家的柴扉小院,深灰色的木板門近在咫尺。


    “總算趕回來了,就算死在這兒,娘親抱我的時候,也是暖和的吧!”陳重清晰地感覺,自己越來越虛弱。


    像以前每次受傷回家時那樣,他努力的擠出笑臉,以免讓父母看見憂心。


    可是他實在不能再撐下去,饑餓寒冷,還有重傷都在侵蝕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嘭!”


    陳重倒在門前,一頭紮進了深深的雪堆。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他似乎聽到一聲印證自己內心的,蒼涼冰冷的慨歎:


    “羽翼未豐,父母已老。”


    如果我死的話,那這應該就是最大的遺憾了吧。陳重心想,然後他便徹底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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