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後還是沒有去公園,薄野翎和澤田綱吉回家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他們陪著老公公做了一係列手續,火化了瘋婆婆的屍體。雖然瘦弱卻也不小的婆婆,火化之後推出來卻隻剩了那麽些零碎的白骨。


    薄野翎透過小小的窗口,遠遠地看見帶著口罩的工作人員把骨頭一點點碾碎,裝進那麽小的骨灰盒裏。那場景荒謬可笑,可沒有一個人能笑出來。


    最後老公公抱著婆婆的骨灰盒回家了。他拒絕了薄野翎再送他,自己雙手抱著小盒子,步履蹣跚地行走在柏油公路上,逐漸黑沉的夜色吞沒他沉默而固執的背影。


    “阿翎。”回家的路上一直很安靜,小姑娘也低著頭似乎在沉思著什麽,一點也不像平常天真快樂的樣子。澤田綱吉叫了薄野翎一聲,看對方抬起頭,才匆促找了個話題“嗯,我是說,我們下次什麽時候再去公園?”


    薄野翎靜悄悄地牽著澤田綱吉的手,才回過神一樣慢半拍地回答“……明天?”


    “好。”一個話題囫圇結束,澤田綱吉聽著薄野翎的小高跟噔在地麵的聲音,胡亂的想要繼續找個話題。可是這次薄野翎要快些,還沒等他開口,薄野翎就輕聲問了。


    “哥哥可以背阿翎回家嗎?”站在如火夕陽裏的小姑娘銀發被渲染得緋紅。


    澤田綱吉不再說什麽,隻是蹲下來讓薄野翎伏在他背上,然後遊刃有餘地背起薄野翎,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薄野翎閉著眼睛靠在澤田綱吉背上。夕陽如此溫暖,如焦糖一般溫柔的融化,哥哥的背也踏實得讓人安心。


    “阿翎不知道,是明天來得快,還是意外來得快。哥哥。”薄野翎輕聲說著,額頭抵在澤田綱吉的肩膀。


    澤田綱吉的腳步頓了頓,忽而說“我們去買冰淇淋吧,唔,還有小蛋糕?”


    “?”薄野翎一愣。


    “藍波前幾天就一直在抱怨家裏沒有冰淇淋,每次都要媽媽買菜的時候帶回來,媽媽也說在家裏放點甜食不錯。”澤田綱吉繼續說“雖然藍波總是一口氣想把所有甜食吃完最後吃得肚子疼,媽媽有時候也和小孩子似的,但看著一點的話,也沒關係吧。”


    薄野翎遲鈍地點頭,跟上突轉的話題“……阿翎也喜歡蛋糕。”


    澤田綱吉背著薄野翎轉了個方向,朝路邊的蛋糕店走去“阿翎。”薄野翎看不到澤田綱吉的臉,側過腦袋也隻能望見對方被夕陽照耀的柔和側臉,隻能聽見對方很輕地發出聲音“哥哥啊,從小時候起就不是很會說什麽,國文課也是一塌糊塗。”


    “意外和明天,哪個來得快誰也不清楚。但至少在意外來之前,好好珍惜一切就好了吧。”


    夏天的天氣總是多變,沿海地區更是誇張,薄野翎等著店員打包蛋糕的時候,抬頭就看見了厚厚的烏雲遮蓋了霞光。平地起風,忽然一場大雨就憑空而至。店員抱怨著急忙把街道上招攬客戶的小燈箱抬進來,路上的行人也做鳥獸散,嗶哩啪啦的大雨打得整個世界都在作響,雨幕模糊了遠景。


    “怎麽突然下雨了。”澤田綱吉提著袋子望著外麵的雨景,一陣風夾雜著雨吹進店裏來,澤田綱吉拉著薄野翎退了幾步。


    “看起來一時半會不會停呢。”店員把燈箱放在牆角,又搶救回擺在外麵的桌凳後,才撣了撣蛋糕圍裙“店裏有備用的雨傘,不介意的話可以拿去用。”她說著,憂慮地看了一眼外麵的雨“這樣大的風,雖然雨傘的作用也可能不大就是了。”


    “沒關係嗎?”澤田綱吉猶豫了一下。


    “沒關係的,客人。”店員小姐笑了笑,將搬桌椅時被濕了一些的頭發別在而後,指了指擺在門口的備用傘“本來就是給客人應急用的,以後還請常光臨就是。”


    澤田綱吉又在店裏等了等,想要等風雨再小些。可是大風大雨一直吹著刮著,除了天色變得更晚了,雨卻一直都沒有要小點的樣子。澤田綱吉拿出手機看了看,發現已經五點了。


    “阿翎,雨好像要下很久。”澤田綱吉把外套脫下來蓋在薄野翎腦袋上“這裏離家也不遠,我們跑回去好不好?”


    薄野翎沒有異議,乖乖地點頭。


    風和雨都那麽大,雷聲也鏗鏘作鳴,薄野翎被帶著雨的風吹得眯起了眼睛,渾身也迅速被淋濕。澤田綱吉一邊用手把他自己的外套壓在薄野翎的腦袋上,一邊牽著薄野翎在雨中狂奔起來。雨在耳邊奔騰,呼嘯,互相拍打,薄野翎偷偷去看已經完全淋濕了的澤田綱吉,對方濕漉漉的手掌溫熱有力,傳達過來的是與澤田奈奈相同又不同的溫柔包容。


    頂著大風大雨跑回了家的兄妹倆急忙開門,然後*地站在了玄關裏“我們回來了。”澤田綱吉把外套放在門口,把室外鞋換下來,還不忘催促薄野翎“阿翎快上去洗澡換衣服。”


    “阿綱你們回來了嗎?”澤田奈奈從客廳裏小跑出來“媽媽看到外麵下了好大的雨,你們有沒有被淋濕?”


    她一走過來,果然看見被淋成落湯雞的兄妹倆,蹙起眉“都淋濕了啊,你們快上去換衣服,弄好之後再下來吃晚飯。”


    剛對薄野翎說完的話此刻又被媽媽對自己說了一遍,澤田綱吉笑著想應下來,就看見澤田奈奈身後跟出一個身影來“小春。”澤田綱吉微愣,然後開口打招呼。站在澤田奈奈身後沒幾步的短發女人彎著唇角露出笑容,笑得眼睛也微微眯起來“哈伊,好久不見,阿綱先生。”


    澤田綱吉換好衣服下樓和薄野翎一起吃了晚飯,才知道三浦春剛剛和家裏人從北海道家庭旅行回來。聽說笹川京子說了他回來的事之後,就來找他了。但是他下午並不在,三浦春等到四點多的時候又下了了暴雨,就被澤田奈奈留了下來。


    澤田奈奈一直熱情挽留三浦春在這邊過夜,畢竟外麵風大雨大又叫不到車,然後在三浦春給家裏打了電話之後,薄野翎今天晚上多了一個室友。


    “阿翎,你是叫阿翎嗎?”名叫三浦春的短發女性穿著澤田奈奈的睡衣,好奇地跟薄野翎搭話。


    薄野翎點點頭,湛藍的大眼睛注視著三浦春。


    “啊啊啊,真是超可愛的!”被這樣看著,三浦春很快忍不住撲上去捏了捏薄野翎的臉“阿綱先生居然有這麽可愛的妹妹呀,小春竟然一直不知道呢!”


    “小春……”薄野翎小聲地念著對方的名字“小春也是哥哥的朋友嗎?”


    “朋友?”三浦春點了點自己的臉頰“不對,小春是要成為阿綱先生的妻子的人哦!”


    “誒?!”薄野翎驚訝地看著三浦春“那……那會像電視上一樣有婚禮嗎?有很多人,很大很大的蛋糕,還有好多好吃的那種!”


    “當然會有啊!”關注點不知為何跟著薄野翎一起跑歪的三浦春興奮地回答“小春我很早就想過了哦!蛋糕一定要五層以上的那種,還要有很多奶油,上麵要放阿綱先生和小春的三頭身形象!然後,然後還有婚紗,一定要很長很美的那種!小春想想就好高興!”


    然後薄野翎和三浦春就關於婚禮上的糕點擺設以及婚禮的地點和蜜月期的安排進行了長達兩小時的交流,直到兩個女孩子都有些累了,才有些疲倦地並肩躺在了床上“小春還是覺得在海邊舉行婚禮最浪漫……”窗外夜已經深了,三浦春強調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那阿翎一定要水果小蛋糕。”薄野翎也半眯著眼睛強調。


    “嗯……還要很長很漂亮的婚紗。”三浦春閉著眼睛喃喃。


    “嗯,阿翎還要好吃的南瓜餅。”薄野翎在枕頭上蹭了蹭,放緩呼吸。


    “……婚禮一定要超浪漫。”三浦春說話的語氣已經像是要隨時睡過去了。


    “……那阿翎還要媽媽做的味增湯。”薄野翎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回答。房間裏安靜了那麽幾秒,隻是頭頂的燈光還亮著,並沒有人去關上它。薄野翎複又睜眼,困倦地望著亮眼的燈,然後終於試圖把始終不在一個頻道的交流調試一下“小春為什麽喜歡哥哥呢?”


    “嗯?”三浦春像已經進入淺眠了,一下被薄野翎叫到名字後有些遲鈍地睜開眼睛。


    “阿……阿綱先生嗎?”三浦春也揉了揉眼睛,把枕頭抱在懷裏,然後像想到什麽開心的事情一樣笑起來“因為是阿綱先生啊。”


    沒錯啊,就因為是他。


    在她掉進河裏驚慌無助的時候喊著拚死也會救她的那個人是澤田綱吉,她第一次送給巧克力的那個人是澤田綱吉,一起在海邊遊泳一起看煙花的那個人是澤田綱吉,一起去遊樂園一直在危險境地中充當保護者角色的也是澤田綱吉。


    全部全部都是他,關於青春的記憶也好像完全濃縮成了這個名字。


    前幾年澤田綱吉剛去意大利的時候,三浦春常常在課堂上一邊發呆一邊代入剛看不久的電影裏的情節。她想象著澤田綱吉坐火車離開,她就苦苦地在後麵追,火車轟隆隆加快速度,她就一邊叫著阿綱先生一邊努力的追逐。餘光終於看見了他在哪截車廂,便奮不顧身地追上來。可是火車越來越快,她怎麽努力奔跑也無法企及。


    她終於被絆倒在地上,火車也載著她深愛的人從她身邊決絕地開往她觸碰不到的天際,她悵然若失地坐在地上,用目光追逐自己遠去的愛情。


    這樣淒美的愛情每次都能讓三浦春被自己感動得淚眼汪汪,然後開始想著自己能再找到心中那人時的場景。


    要說些什麽呢?


    小春終於找到你了!這樣嗎?會不會不太矜持?還是說,請永遠不要再離開小春了?唔,這樣好像更不矜持了。


    那,就說喜歡吧。


    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歡你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但是沒關係,我願意等你,願意用一生的時間去感動你。


    阿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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