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野翎剛剛洗完澡,在熱氣蒸騰的小衛生間裏把自己收拾好,才穿上不合身的睡裙把衛生間讓給野原琳。


    薄野翎想到昨天的這個時候,她還在那片森林裏,驚慌失措地聽從樹木的告誡不要亂動以免觸動陷阱,在飄蕩著濃稠血腥味的黑暗中像被逼進了死角的兔子一樣惶恐。


    黑暗和陰冷蕭索的風如骨附蛆,她睜著眼睛熬到破曉才忍不住睡去。


    可今天晚上她就在了另一個陌生卻安穩的地方。燈光是明亮的,帶著淺淡而溫馨的橘黃,溫柔的將她接納,讓她生不出一點無所適從。


    薄野翎在床上坐了一會,又從床上下來,赤著腳踩在榻榻米上,走進帶著涼意的陽台。


    小陽台的窗簾半拉著,陸續有涼爽的晚風湧進來,薄野翎望著陽台外星星點點的燈火。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天空如一片墨玉,深沉而寂靜。而在眼前黑暗中鋪散開的那一盞盞燈火,溫暖明亮的湊在一起仿如墜落的漫天星辰。


    薄野翎走到陽台邊,輕輕趴在幹淨的梓鋼護欄上眺望木葉。


    野原琳離開衛生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薄野翎,銀發的女孩子趴在護欄邊上往下看,有些短的睡裙下幾乎把整條漂亮的腿都暴露在空氣中。野原琳急忙去拉薄野翎,迅速地掃了樓下一眼,確認沒人了才放心下來“小心走光啊,阿翎。”


    薄野翎無辜地眨著眼睛,她穿的是野原琳以前買得過大的睡裙,堪堪隻能遮到大腿,領口滑下還會露出半個圓潤的肩膀,整個人都白皙明澈得不像話,銀白泛光的長發和藏了一個世界的光華般美麗的眼睛,讓同是女孩子的野原琳看著都覺得一個人怎麽能好看到這種程度。


    “琳洗得好快。”薄野翎赤著腳站在原地微笑。


    “成為忍者之後養成的習慣。”野原琳也朝薄野翎笑笑,然後打開了一邊的木衣櫃,搬出一床被褥來鋪在床邊“阿翎,你睡床還是睡地鋪?”


    “地鋪!”薄野翎新奇地捏著柔軟幹燥的被角“我還沒有睡過地鋪呢。”


    鋪好被褥,野原琳坐到床上,她習慣性地想去拿醫療忍術的卷軸學習,卻又想起薄野翎還在,不好把人家晾著自己一個人看卷軸“說起來,阿翎的家在並盛是嗎?並盛是怎麽樣的地方啊?”野原琳趴在床邊朝已經乖乖蓋好被褥的薄野翎問。


    薄野翎第一次打地鋪,早就乖乖地睡在了地上,聞言露出高興的笑來“是很棒的地方哦!”她眨巴著眼睛似乎在措詞,一副有滿肚子的話不知道怎麽說出來卻還是很開心的表情“那裏有媽媽和哥哥,有樹爺爺還有早織,有我很多很多的朋友,我很喜歡那裏!”


    “這樣啊。”野原琳也跟著笑,趴在床沿邊看著一提並盛就很高興的薄野翎。


    “嗯。”薄野翎興致勃勃地坐起來,十分樂意和新朋友分享自己的故事。可是她剛打算繼續說,一陣刺耳的蜂鳴聲突然在平靜的村子裏炸開,像一塊石子重重投進了平波無瀾的水麵,激起四濺的水花,也驚跑了上潛的魚。


    薄野翎不知所措地轉頭看向陽台外,隻見黑暗的夜幕中不停有黑影從屋頂房簷閃過,可是天太黑了她看不清,隻能在那些黑影閃過遮住燈火時才能發現。平靜的氣氛被打破了,一陣伴隨著爆破聲的火光在視野遠處躥上天空,而後漸漸彌散,薄野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看到野原琳動作飛快地戴上了放置在床頭的護額,將靜靜躺在櫃子上的紅鐲往手腕一掛,就披上外套拿上忍具包衝了出去。


    她一腳踏上陽台的護欄,一邊不忘回頭對薄野翎說“呆在這裏等我回來。”


    深棕短發的少女神情嚴肅,微微蹙著眉,柔和的五官在認真起來時透露出一種不符性別的帥氣和堅韌,薄野翎看著她飛身而出,身影踩著護欄掠出去,背影嬌小卻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可靠。薄野翎呆呆坐在原地,剛剛從心裏泛起的一點慌亂和無措一下就消失了。


    薄野翎抱著枕頭走到陽台邊,然後就真的站在那裏開始等野原琳回來。


    森乃伊比喜今天做完任務回村的時候就已經很晚了,連續的殺伐和同伴冰冷的手不停撞擊著他的理智底線,血留在刀上,即使洗得再幹淨也洗不去早已凝固的血腥。他的心髒沉重地跳動著,頭腦昏沉,又一次從死神鐮刀下幸存,他隻想回到自己的窩睡個天昏地暗,可剛休息沒多久就被村子裏的警戒信號驚醒過來。


    向來認真得一絲不苟的少年,一點怨言也沒有就沉默著重新拿上短刀從窗口跳出去。他還睡著,頭腦什麽都無法分析,可他知道自己必須睜開眼睛,必須去看看發生了什麽,這樣的警戒信號很可能是有敵人入侵,他不能讓在戰場上發生過的一切在木葉重演。


    精神已經疲憊到極點,幾乎快跌破最後的底線,理智和瘋狂就那麽一線之隔。森乃伊比喜忽然想起了那個死去的同伴,這一幕不停在他的眼前,在他的夢中出現。那個和他一樣年齡的少年,出村前還抱怨著他還沒來得及去書店買一直想買的小說,這次好不容進到貨了等回來肯定又沒有了之類的廢話,那個家夥一直都那麽吊兒郎當,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森乃伊比喜第一次見到那個家夥就覺得這家夥再這麽下去說不定會死在戰場上,可他沒想過那家夥真的會死在戰場上。


    帶著起爆符的苦無和短刀的刀光僅差一點距離,從他眼前就這麽劃過去,差一點就能被他的刀截下來。可是就這麽劃過去了,近距離的爆破衝擊力將他摜在地上,往反方向狼狽地滾了幾圈,才撞在樹幹上停下來。


    重新睜開眼睛時,不遠處那個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模樣。


    “伊比喜!”有人抓住他肩膀的動作讓森乃伊比喜幾乎條件反射地就想拔刀回身看過去,可是對方動作比他更快地按住了他的手,森乃伊比喜被壓製下來,心髒在胸膛激烈跳動,他喘息著回過神,幹涸的嘴唇念出眼前人的名字“凱。”


    “你沒事吧?”


    眼前這個人的模樣和聲音都像隔得好遠,他說著什麽,臉上的表情,扶著他肩膀的動作都飄忽得像另外一個世界發生的事。等森乃伊比喜再次找回神智的時候,他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


    慢半拍地停下來,森乃伊比喜才想起凱好像跟他說事情解決了讓他先回去休息,可是發生了什麽來著?


    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森乃伊比喜才發覺夜幕下有不少忍者都放慢了速度,像事情真的都解決了,大家都放鬆下來準備回家睡大覺。森乃伊比喜也想回家睡大覺,最好睡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誰叫醒他他就揍誰,可他知道明早還要爬起來集合。他會有一個新的隊友,也或許被整合成一個新小隊,重新踏入戰場。


    在這場猛烈燃燒的戰火停下來之前,作為柴火的他們都會永無止境的去慷慨赴死,用生命來繼續燃燒。森乃伊比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那個死去的隊友影響了,竟也開始想些這種對當下無意義的事,隻是偶爾也會想,比起柴火他比較想當一根炭,這樣可以燃燒得比較久一點。


    可是不管是炭還是柴火,都會有燃燒殆盡的一天。


    這樣想想人生還真是絕望,就不能來個勇士把火撲滅了嗎?森乃伊比喜少有這樣漫不經心的胡思亂想著,他從身上掏公寓門的鑰匙,又發現他出門時太急根本沒帶,隻好翻窗回家。臉上從來一本嚴肅的少年眉眼間帶著掩飾不住的疲倦,他抬頭仰望天空,發現天空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撫慰他的東西,剛收回目光,卻發現間隔了幾米外的一棟公寓樓上站著一個人。


    其實一個人也沒什麽特別的,這個世界上什麽都不多就人最多了,可或許是晚風揚起那人的長發的弧度過於具有蠱惑性,也或許是那人沐浴在身後房間裏投出的光中的樣子過於聖潔美麗,當然更或許是那人明亮清澈的湛藍眼眸過於動人心魄,反正他一時就呆在那裏了,連目光都收不回來。


    其實他應該注意點別的東西,比如對方睡裙下白皙漂亮的腿,過大的領口下精致好看的鎖骨,那個女孩子美麗的地方有很多,可僅僅隻是那幹淨唯美而不染塵埃的氣質,就好像和全世界都劃分開來了,讓人心動不已。


    森乃伊比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目光太直白了,那個站在陽台上的女孩子側過頭來發現了他。他下意識地板著張死人臉不知道該說啥,對方卻輕靈地看著他,然後就朝他莞爾一笑。


    噗通,噗通,噗通。


    森乃伊比喜覺得自己的心髒一甩之前的疲憊,精神也如同瞬間被洗禮了一般。心髒跳得快要炸了,為什麽會跳得這麽快呢?難道是因為沒吃晚飯餓了嗎?


    不不不,冷靜冷靜,這時候應該禮貌的回以一笑才對!


    森乃伊比喜生硬地勾起自己的唇角,露出了一個能止小兒半夜啼哭的恐嚇笑容,然後一溜煙從窗口躥回了自己家。他好像忘了自己該睡覺,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精神亢奮地圍著自己的房間迅速蛙跳了十圈,這樣似乎都還止不了一下子萌芽的心情,於是他又飛快著倒立著圍著房間跑了十圈。


    激動的心情好似平複了不少,森乃伊比喜沒有開燈,躥到窗口去重新搜尋剛剛那個女孩的身影。


    然後他才慢半拍的想起,哎呀他以前好像沒見過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是村子裏的人嗎?


    薄野翎才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她隻是感覺到有人看著自己,所以禮貌地對對方笑了笑。因為沒有燈光她看不清那個人是誰,自然也看不見那個人回給她的包裹著柔軟心情的猙獰笑容,思考無果後開始重新等待野原琳歸來。


    穿著睡衣抱著枕頭的美麗少女在家裏等待誰的歸來,這樣的場景非常容易讓人聯想起丈夫和妻子這樣的角色。森乃伊比喜注視著那個女孩,和她一起等待,直到他的同期生野原琳回來,他才鬆一口氣,並想起野原琳也住在這附近。


    看著薄野翎露出笑容去牽野原琳的手,兩個女孩子笑笑鬧鬧地回了房間拉上窗簾,森乃伊比喜才收回目光,思考明天他如果去偶遇一下水門班,能不能見到那個女孩。


    “外麵發生什麽了嗎?”看著野原琳拉好窗簾,薄野翎才抱著枕頭問。她看見野原琳的外套袖口沾了些血跡,有些擔心地急忙抓住她的手。


    “沒事。”野原琳脫下外套“我沒受傷啦,這是給別人治療的時候弄上的。”


    “有人潛進來了,不過已經解決了。”明明比薄野翎還小,野原琳卻像一個溫柔的大姐姐一樣“放心吧,阿翎。”


    她取下額頭上的護額和忍具包,又把手上的紅鐲子放在床頭,才往後躺倒在床上。


    薄野翎看著那些造型各異的鋒利忍具,才看向放在桌麵的深紅鐲子“這個手鐲很好看呢。”


    野原琳坐起來,眉眼柔和“真的嗎?”她拿起那枚手鐲,深紅的手鐲在白皙的指間把玩,濃稠得像血一樣的顏色“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


    薄野翎歪了歪頭“琳的媽媽?”


    “嗯。”野原琳抿唇笑著,笑容的弧度小了一些,眼底帶著幾分眷戀。她低斂著睫毛,燈光灑在她的睫毛上,描繪出溫柔的模樣“忍者其實還是不要戴這種首飾比較好,可是這是媽媽留給我的,是我的護身符。”


    這樣的神情,薄野翎恍惚覺得在哪裏看見過,這樣的眷戀和溫柔,帶著深藏於下的思念。


    “沒有了家人的地方,大概就不叫家了吧。”野原琳還在微笑。


    沒有了家就像毫無根係的落葉,風一吹便不知道要被吹往何方,隻能隨波逐漸,隻能漫無目的。那種空曠的感覺會讓人惶恐和麻木,所以野原琳心裏空落落的地方被她用其他人努力填滿,她把木葉當成是自己的家,把大家都當作親人。可是血緣之間天生的親密和相愛,卻是沒辦法找的回來的。


    野原琳不再多想,放好手鐲,朝薄野翎笑“不過阿翎別擔心,我會幫你找到家的。”


    薄野翎認真地看著野原琳的笑臉,忍不住去牽她的手,薄野翎感覺到的那種溫柔淺淡的心情在皮膚互相接觸時變得真切而洶湧,深刻地像鑿在墓碑上的銘文。薄野翎說不清自己怎麽了,她伸手把比她小半個頭的女孩抱住,想要驅散對方淡淡言語下的寂寥。


    這個女孩的溫柔像溫暖柔和的水一樣,淺淺地蔓過來,不帶任何侵略感的包裹住,會讓人覺得愜意和安心。


    “你的靈魂好溫柔啊,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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