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的這個冬天並沒有持續多久,薄野翎還在期待會不會下雪的時候,冬季就忽然結束了。


    “……所以,就是這樣。”火影桌那邊的綱手雙手撐著桌麵,雙眼直視著薄野翎的眼睛征詢她的意見。薄野翎微微歪頭,麵露不解“可是,我不是醫生啊。”


    火之國大名的小女兒染疾,又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了關於精靈的事情,央求著她父親非要見一見精靈。說是讓精靈去看她的病,但稍微了解一點都明白隻不過是小公主好奇所謂精靈罷了。大名的子女其實不少,但兒子寵不起來,稍大一些的女兒生來就注定了未來的聯姻之路,隻有這麽一個小女兒,不需要成才也不必走上姐姐們已經走過的道路,於是從小嬌養,事事皆順,她撅著嘴輕輕一撒嬌,大名這邊就立刻對木葉發布了護送任務。


    綱手其實也婉拒過了,畢竟薄野翎雖然居住在木葉,卻又不是木葉的忍者,無需聽從上麵的吩咐。她本來就可以不接受這種無理的要求,難道就因為大名的小女兒要見她,她就必須馬不停蹄地跑去像一個珍稀動物一樣被圍觀?


    隻是大名那邊態度堅決,綱手考慮了一下,還是把薄野翎叫來問問她的意思了。銀發的小姑娘眼睛明亮柔軟,對視的時候好像能看到綱手心裏的為難,她輕聲細語地問了會去多長時間,綱手一一作答,最後小姑娘輕柔一笑,點頭應下來。


    那個小姑娘的事情綱手其實也聽說過,隻不過多年之前她仍在戰場,回來的時候傳說中的精靈已經消失了,這次終於見到,心裏不免有些感概。平時聽那些處理文件的忍者們偷懶時談起精靈,一個個說著多溫柔多美麗之類的話,聽多了難免反感。可是今天終於見到,銀發的精靈安靜坐在那裏聽她說完整件事,她好像能夠理解她的難處,於是體貼地答應,綱手從來沒碰見過能讓人心裏這麽舒服的女孩子,談完話之後心情也像被陽光熨貼過了一樣。


    但聊天雖然很愉快,但要決定護送隊伍又讓她頭疼起來。


    論說這樣的護送任務,還是在本國的區域內,也不過就是勉強c級的水準。但大名親自下的委托,護送的又是精靈,她煩惱是派一隊上忍隊伍,還是派一對實力不錯的普通小隊。綱手對著忍者名冊猶豫半天,還是覺得派全上忍隊伍太浪費了,本來也就不遠,把能執行其他任務的上忍編做小隊全派出去當保鏢太奢侈。


    可是普通隊伍處理突發事件的經驗也不夠,綱手翻了翻目前未出村執行任務的忍者名單,最後還是停在了某一頁上。她把水杯壓在事件簿上,叫門外的助手進門,吩咐道“把凱班叫來吧。”


    薄野翎是在當天下午離開的,平常都是卡卡西出門執行任務給她留便簽,現在終於輪到她出門給卡卡西留便簽了。薄野翎不會用毛筆,字隔了太久沒寫也有些不熟了,她歪歪扭扭地照著卡卡西以前的便簽留了言,黑貓也自覺爬進了薄野翎找出來的背包裏。銀發的少女背上包戴上麵具,照著鏡子摸了摸發帶上的暗紋,才一路小跑出去。


    薄野翎在村口和凱班集合,然後一起出發。


    說起來其實很有意思,大家一開始都很熱鬧地打招呼問好,好象有好多說不完的話題,天天拉著薄野翎的手能從任務經曆說到村口誰家養的狗每晚都好吵,小李就在旁邊插嘴是不是他上次倒立行走時追著他跑的那隻,最後凱也加入,話題就朝著夕陽奔跑起來,寧次即使繃著臉不怎麽說幾句,眼神也會柔和許多。但出村進入任務後,大家都變得非常認真起來,之前那些閑適的姿態全部收斂,時刻注意著周圍的環境,即使不時會和薄野翎說兩句,也不會維持太長時間,好像身體內藏著的另一個認真負責的忍者出來了。


    快臨近傍晚的時候,凱考慮到體力消耗問題整隊休息了一會,目前所在的位置離火之國主城不是很遠了,再趕幾個小時的路就要到目的地了,可越到這時候就越不能鬆懈。圍繞著火之國主城的周邊有不少零散的村落聚集,大部分是些需要每日到主城售賣種子或莊稼的農民,也有一些小工廠甚至散落各處供旅人歇腳的旅舍,像是圍繞著各國商人聚集的主城經濟圈而衍生的小小經濟帶。


    休息不久後再次動身,還是寧次背薄野翎,因為沒睡午覺而有些困乏的薄野翎昏昏欲睡地靠在寧次後頸。夜晚帶著幾分涼意的風襲襲吹來,薄野翎昏沉的神經忽然一振,似乎是嗅到了風中獨特的氣味,從寧次背上抬起頭。


    不遠處的樹影下靜默地站著幾個帶鬥笠的人,影影綽綽地阻住了去路。見凱班出現,便沉聲問“是木葉的忍者嗎?”那大概是個中年男性,聲音低沉帶著幾分韻律。見凱班在安全距離內停下,並未靠近,才繼續說“我們是大名府上的武士,清姬大人等得著急,讓我們來接應。”


    男人口中的清姬大人,是大名排行在五的小女兒,也就是這次任務的真正委托人。


    “是這樣啊。”凱理解地笑了兩聲,一副粗線條的爽朗模樣“這麽晚了還摸黑來接應,你們工作也挺辛苦的啊。”


    簡單交涉之後重新啟程,薄野翎靠在寧次的肩膀上。大家都在趕路,看上去和之前並沒有什麽兩樣,那些武士也隻是不遠不近地圍在周邊,可是薄野翎總覺得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她能感覺到寧次微微繃緊了背脊。薄野翎低下頭,眼睛卻正好聽見前麵的凱單手在身後隱蔽地比出了什麽手勢,她看不懂,卻發現寧次往前的步伐忽然一個轉向,朝防衛薄弱的左邊疾衝而去。


    寧次的速度太快,眨眼間薄野翎就被帶著跑出很遠,薄野翎沒有回頭,卻也聽見後麵傳來了聲勢不小的兵器交接聲。


    寧次帶著薄野翎跑出很遠,前麵遠處出現了村落,掛滿了緋紅的燈籠,寧次在一處能戒備周邊的樓牌頂部停下,才把薄野翎放下來。他用出白眼,仔細觀察周邊後,才停下來,看向薄野翎“沒事,不用擔心,小李他們很快就會解決。”


    那隊人實在太可疑,說是接應,暗處卻埋伏著許多的人。凱讓寧次帶著薄野翎先走不是因為怕解決不了,隻是埋伏在暗處虎視眈眈又身份不明的敵方人數眾多,有明顯的查克拉波動顯然不止武士,屆時苦無手裏劍到處亂飛,天天用擅用的忍具攻擊時又經常大範圍打擊,即使有寧次在也怕會誤傷薄野翎,所以才打手勢讓他先帶走薄野翎。


    寧次盤算著那邊的戰鬥什麽時候結束,轉眼就看見遠處森林裏出現了大片的爆破火光,那顯然是數量不少的起爆符一起引爆的結果,爆炸的火光映亮了一小片天空。寧次轉頭注意著薄野翎,這樣突然的轉變總是會讓人有些驚慌,可是身邊的女孩卻沒有任何被驚嚇或者無措的感覺,她正注視著天空。


    察覺到寧次的視線,薄野翎輕聲道“寧次,今晚的天空很漂亮哦。”


    這句話顯然有些不合時宜,但寧次還是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天空,然後出現了霎那的恍惚。今晚的天色確實非常漂亮,沒有雲,整個深色的天幕都點綴著繁星,一條長長的綴滿了星光的銀帶子從天空的一頭到另一頭,像是在眨眼睛一樣輕輕閃爍。


    很美麗的夜景,漂亮得似乎出現就是為了讓看見它的人們一直銘記這樣的美麗。寧次看著就不由有些出神,他急忙拽回自己的警戒心,告誡自己這是在任務中。可身邊薄野翎還在入神地看著,唇角始終勾著笑容,他警戒著周圍,也控製不住地多看了幾眼。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現在是在任務中,說不定下一秒就會有危險。他的同伴也都還在遠處戰鬥,起爆符爆炸的聲音此起彼伏,似乎戰況激烈。可是他卻和薄野翎站在高高的牌樓上看星星,星空很美,夜風也涼爽,薄野翎手指輕輕磨挲著白色麵具,銀發被夜風吹得拂過他手邊,帶來輕微的癢意,世界將喧鬧隔絕在外,給他們留下一個靜謐而微妙的空間。


    寧次莫名對同伴覺得有些愧疚,但想想又覺得這樣的場景也沒那麽糟,盡管遠處在進行激烈的戰鬥,他們倆在起爆符造成的火光背景下看星星,可是身邊的薄野翎在笑,就好像一切都還不錯了。這麽好的時刻,是值得記錄下來的。


    如果有別的人在場,看到這樣的場麵,或許也會覺得很有意思。清秀的少年忍者,纖弱美麗的少女,爆炸的火光,看起來就像是作為道具存在的忍者少年和哪個大家族的女兒相愛了,於是他們不顧一切的私奔,身後那些來找回家族被偷走的珍寶的人們窮追不舍,可是少年和少女還是手拉著手飛奔,隻要跑得更快點,腳上生出風來,他們就可以手牽著手跑到世界另一端去,他們就可以一直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忽然,異樣的查克拉波動引起了寧次的警覺,他迅速從那個帶著莫名心動氛圍的場景脫出,再次使用白眼打量起周圍來。破空而來的利器被寧次迅速捕捉,他反手甩出一記苦無正中飛來的短刀刀柄。寧次將飛快帶回麵具的薄野翎護在身後,蓄勢待發地掃視著隱藏在樹林裏成圓弧逐漸包攏而來的人們。


    那些人隻是接近圍攏,收攏了刀具,反而拿出了一些遠距離攻擊的武器。寧次是體術型忍者,對於遠距離的攻擊雖說有回天這種絕對防禦來製敵,可是現在薄野翎在身邊,回天的話就無法顧及到薄野翎,一旦攻擊密度過大就可能無法徹底防禦,這種情況顯然不能正麵迎敵,可他們現在卻已經被包圍。而凱他們的查克拉反應雖然沒有消失,卻還被拖在那邊無法接應。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寧次冷冷凝視周圍。


    “我們沒有惡意。”為首的還是那個聲音低沉的男人“說過了,我們是來接應精靈的。”


    纏繞著起爆符的箭首先發出,如雨般落下,寧次迅速抓住身邊的薄野翎避開,而他的每個方向都已經站滿了利刃出鞘帶著鬥笠的人。這些人說著是來接應精靈,可一下手就是殺招,絲毫不顧忌薄野翎也在攻擊範圍內。身後幾乎震破耳膜的爆破聲伴隨著強烈的衝擊波從背後掀來,熱度幾乎灼燒背部,寧次將薄野翎護在懷裏,腳下差點不穩地被爆炸時的氣波掀飛。


    險險站穩,伸手便利落地將走進他攻擊範圍內的男人點穴,那鬥笠男人身形微微搖晃,吐出一口鮮血,卻因此露出了衣袖內側的紋章。寧次見狀皺眉,甩出一排手裏劍“既然是大名府的武士,何必半路截人!”他認得那個大名家族的族徽,也隱約看清了掛在披風裏側用來出入大名府的令符。


    那令符,像是大名二兒子,傳聞喜好美酒美色的曦大人的。


    那群沉默的鬥笠男人沒有回應他,寧次試圖突圍,敵方層層堵截,翻飛的刀光劍影之間,塗著不知名藥物的暗器擦著寧次的肩膀而過。又一次近距離的起爆符炸響,被直接衝擊到後背的寧次來不及繼續單手進行的防禦,懷裏的薄野翎便被一把撈了出去,隻餘在眼角劃過的銀發。人群如潮水一般退開,待抓住薄野翎的鬥笠男人飛快退出包圍圈,人群又迅速堵截在寧次麵前。


    薄野翎被抓住肩膀拉出去的時候還緊緊抓著寧次的衣服,她知道情勢不好,便一直安靜地乖乖呆著,直到被抓開的時候,她抓住寧次衣物的力道根本敵不過被抓起的力道,漆黑的天幕在眼前閃現,薄野翎被粗魯地扛到了鬥笠男人的肩膀上。那個男人正帶著她飛快地往後麵城鎮移動,起躍間已跳上了高高建築物的頂端,薄野翎抬起頭隻能看見已經遠離的戰場,和寧次使出回天時反彈開的漫天刀箭。


    「一出木葉就碰上各種麻煩啊。」薄野翎背包裏的黑貓傳來極輕的囈語。


    鬥笠男人敏銳地注意到薄野翎背包裏的響動,可正在全力帶著精靈撤離的他剛把手放在腰間刀柄上,背包裏猛然躥出的黑貓就照著他的頸動脈伸出了尖利的爪子。幾乎是自保本能在作用,鬥笠男人不得不連薄野翎帶黑貓一起甩開,被甩出的薄野翎慌亂中一把抓住了男人手裏長刀的刀穗,早已陳舊的刀穗下一秒便被扯斷,和薄野翎一起摔下了屋頂,掉入某個後院的巷道中。


    76


    屋頂上的鏗鏘之聲短促響起又飛快落幕,而後陷於寂靜中。


    良久之後,輕緩的腳步聲劃破了庭院的平寂,朱紅樓台的裏側走出一個身著絢麗金黃繪菊和服的女人,她妝容精致美麗,眼神慵懶,和服的後擺輕輕拖在後麵,路過這平時無人的後院時半點目光都不曾放過去,隻是徑自轉身,轉入另一條通往她房間的長長走廊。


    ‘喵。’一聲貓叫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她低斂眉眼轉動眼珠往後睨去,簡單的動作滿是風情。接著走廊裏掛著的緋紅燈籠,她看清了庭院裏注視著她的黑貓“啊呀,黑貓呢。”她攬住袖,取下牆邊的燈作驅趕狀,卻意外地看見一截從雜物間後麵的巷道裏落在地上的一截雪白手臂。


    昏黃的燈光漸漸照亮這一片地方,女人提著和服裙擺走進,木屐被很快弄髒。她低頭打量小巷裏躺著的少女,目光遊移間,停在了少女手中的物體上。她伸手將少女手中的刀穗輕輕取出,似是端詳,而後慢慢握緊。


    2.


    “今天就不必打掃了,下去吧。”坐在案前修剪花枝的女人正擺弄著手裏的白百合,她朝著身後緊閉的紙門說著,紙門後跪坐的影子便乖巧地應道“是,梔子大人。”


    薄野翎眨眨眼睛,正巧看見梔子對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這裏是名為‘花居’的遊廓,靠近火之國的主城,是往來商人或富甲貴紳常光顧之地。和外麵那些貧窮而毫無規矩可言的遊屋不同,這裏是一般百姓進不來的地方,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一晚的花銷便是一擲千金。


    火之國作為整片忍者大陸的中間地帶,各國商貿往來皆會選在此處,而不管是商人還是身份貴重的諸位大人,皆男子為多,為平衡主城近乎可怕的男女比例,靠近火之國且本就為遊屋聚集地的這處小城便被特赦,得名‘夕顏’。


    夕顏,月光花,黃昏而生,翌日凋謝,倒也如這裏的女人一般。


    薄野翎醒來的時候梔子就已經在她身邊了,她躺在溫暖的軟塌上,整個房間都色調都明亮鮮豔。那個微微笑著的嫵媚女人坐在她身邊的榻榻米上,輕言細語地開口,說她叫梔子。


    她說這裏是遊屋,她說如果你被發現的話一定會被強迫留下來,她說你可以暫時藏在這裏,她說我可以幫你。


    薄野翎看著梔子溫柔笑著的臉,輕輕點頭。


    她其實還不太緊張,沒有她礙手礙腳,寧次一定會很快解決那些鬥笠男人。他們會來找她,雖然沒有查克拉的薄野翎找起來或許會有點困難,但薄野翎相信寧次會來。他會找到她,然後她就會很高興地朝他跑過去,對他笑。


    不過其實在這裏也還好,因為梔子對她確實不錯,她叫來好吃的甜點,給她話本打發時間,實在無聊了,也教她插花和泡茶。梔子允許她動衣櫥裏華麗漂亮的和服,也允許她動梳妝台前擺得滿當當的胭脂香水和各種首飾,永遠溫柔而耐心的模樣。


    夜晚來臨的時候,梔子稱病叫退了門外的人。走廊上似乎有誰在路過,出口便旁若無人地大聲諷刺某人一整天都不敢出門怕是在屋子裏藏了情郎,梔子並未理睬,看起來絲毫不放在心上。


    躲進衣櫃裏的薄野翎小心出來,眨眼睛“情郎是說我嗎?”


    梔子笑起來,隨後也板著臉一本正經“好像就是你呢。”


    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各自笑開。


    不過這個晚上並沒有如所想平靜,似乎來了梔子的常客,指名要她。梔子稱病也無法推辭,隻有在臉上多抹了些胭脂,竟然也抹出一個有些憔悴的病妝來。梔子掩唇跟薄野翎笑著說這是遊女的必備技能,讓薄野翎躲進衣櫃,才出門落鎖,遠遠離開。


    雖然衣櫥狹窄,但薄野翎聽話的一直在裏麵沒有出來,她靠在角落裏聞著空氣中醉人的熏香。到了夜晚之後,不知道哪裏點起了熏香,說不清是什麽味道,好像摻雜著胭脂香,酒香,還有女人嬌媚的笑聲和哭聲,糅合在一起之後,形成了一種最荼蘼也最本質的味道。


    薄野翎靠在衣櫃裏快要睡著的時候,終於聽見門外有了聲音,是梔子,還有另一個聽起來像年老一些的女人。那個女人的語氣不太好,隔著門板也聽不清說了什麽,薄野翎微微推開衣櫃門,就隻聽見一句“……你已經不年輕了,不要再妄想不切實際的東西!”


    那個女人像是離開了,梔子的身影在門口停留許久,還是開鎖走了進來。


    等梔子關了門,薄野翎才去開燈,才在一片黑暗中看見了進門的梔子。梔子穿著淺色的和服,外衿不知道落在了什麽地方,並沒有穿在身上,發簪也掉了幾隻。她站在門口,酒氣濃重,神色疲憊。


    “梔子。”薄野翎小聲叫她。


    “沒事……”梔子看起來喝了不少酒,走起路都微微搖晃。她看著薄野翎,似乎是出了一下神,才慢慢地笑了一下,紅唇微勾,眼波搖曳“隻是陪客人的時候,不小心走神了,最後又拒絕了客人。”


    她在桌邊坐下,卸下頭上的瓔珞和珠簾,像耍脾氣的小孩子一樣輕輕扔開“老板娘真是可怕,一下子就看出我在想什麽了,真是的,怎麽能這樣呢?”她輕哼著,神態卻仍是溫吞的。


    坐在桌邊的梔子好像忘記了接下來該說什麽,出神地想起什麽來,她眸光凝固在某處,好像思緒已經穿越了時光去往記憶安放的彼岸。薄野翎安靜地等著,好像沒過多久,又好像過了很長時間,梔子才像找到了她想說的話,忽然抬起頭看向薄野翎“聽故事嗎?”


    薄野翎倒了一杯水放在梔子前麵,靜靜傾聽。


    梔子的故事發生在十幾年前的三戰時期,那個戰火紛飛時局動蕩的年代。


    由於戰爭的爆發,位於火之國邊境的幾座城鎮幾乎都被各種忍術夷平,其中有一家遊屋的老板娘,硬生生從她倒塌的遊屋裏挖出幾個未死的女人和孩子,然後舉頭看著硝煙蔽日的天空,毅然決定帶著女人們靠近相對更加平穩的火之國主城。


    這個年代沒有普通女人的一席之地,她們的美麗和柔弱隻是被掠奪和□□的籌碼,而遊屋的女人們一旦離開遊屋,麵對的就是漫天血雨的戰爭。她們一路往主城去一路做著皮肉生意,買了飽腹之物和蔽體之衣後就沒錢再雇傭任何保護者,可是即使這樣,竟然也幸運地一路進入了腹地。


    進入火之國腹地接近主城之後,確實不再見到各種血腥可怕的戰場,可是那時火之國附近盛行土匪,組成的成員都是些快要餓死的流民。當時前線緊急,暫時無暇顧及這些小角色,這些土匪便流竄在主城周圍搶劫為生。在遊女們進入腹地的第三日,他們便在離官道不遠的森林撞上了。


    土匪和遊女,可能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兩類人並沒有什麽區別,而遊女可能還更低賤一些。而那些土匪顯然也是這麽認為的,他們搶奪了所有女人的包袱,翻出成色並不好的首飾和很少的現銀,便罵罵咧咧起來,甚至將嘴上嚷嚷的肮髒的女人按在了草地上。遊女隊伍裏年齡最小的女孩有一張稚嫩卻妍麗的麵孔,那是老板娘著重培養的未來花魁,老板娘在她臉上抹了泥,將她藏在身後,卻也藏不住那些土匪的眼睛。


    女孩很快被拽出去,她瑟瑟發抖惶恐驚懼,看著那些男人朝她逼近。


    在最後的時刻,一把刀像閃電一樣從女孩肩膀上飛過,狠狠的正中了正向女孩伸手的男人。女孩愣愣地回頭,卻見一個輕快的身影迅速躍過她,擦肩而過的霎那,少年武士堅韌的眼神貫穿了女孩的一生。


    那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在被欺淩的時候,被將要侮辱的時候,有一個人帶著一把刀就單槍匹馬地闖進了你的人生裏,趕走了所有試圖欺負你的壞蛋,就像是命中注定的英雄,他會在你最害怕最恐懼的時候,披荊斬棘地來到你身邊。


    那一瞬間萌芽的感覺似乎就是愛情,那麽不容置疑地瞬間在心裏生了根,發了芽,開了花。


    少年平息了這場單方麵的欺淩,整治了土匪,雖然年紀不大卻意外的做事沉穩。他很快告辭離開,在旁邊絞著衣角絞得衣角都快被扯下來的女孩終於忍不住去叫住了他,她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臉紅得如天邊的雲霞,少年愣了一下才拘謹地報上姓名,分別是那麽理所當然又毫無防備。


    看著少年逐漸遠去,女孩回想著之前少年那個堅毅的眼神,似乎一下得到莫大的勇氣。


    她衝過去,漲紅了臉大聲問。


    “請……請問,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也,也許吧。”


    那個少年像是被嚇到了,撓了撓腦袋說出了模棱兩可的話,可女孩卻像得到了極大的鼓勵,狠狠鞠了個躬,少年急忙在遠處還禮,兩個人都顯得傻裏傻氣的。


    女孩最終在安全的地方定居了,她一直等著少年會來找她,於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地等,直到出落成最好的商品。


    “後來呢?”見梔子許久不說故事的結局,薄野翎便輕聲問。


    “後來?”梔子眯著眼睛像想了一下,彎唇淺笑“沒有後來了。”


    寶綠色耳墜輕輕搖晃,梔子塗著鮮紅丹寇的手指輕輕在桌上敲打起某首不知名的曲子來,她輕輕哼唱,趴在桌子上不再理睬薄野翎,繪著新柳的和服下擺淩亂地鋪在榻榻米上。薄野翎抱著膝蓋,安靜地聽梔子哼歌。


    可這樣的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外麵忽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像有人在靠近。薄野翎側耳去聽,臉上氤氳著醉意的梔子此時竟也清醒地停下了哼唱,她不是在裝醉,隻是知道什麽時候能醉,什麽時候不能醉罷了。梔子剛叫薄野翎去躲起來,自己撐著桌子起身,紙門便被一把推開。


    “梔子呢!梔子在哪裏?!”滿身酒氣的客人撐著門走進來,一把甩開旁邊試圖勸離他的侍奉。他微微睜開眼睛在室內一掃,便看向桌邊的梔子“梔子……你在這裏啊,怎麽喝到一半你就走了?”


    他語氣略帶不滿,像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在抱怨,可是下一句卻語氣一轉,嚴詞厲色地瞪住了梔子“是不是你也笑我被花魁連拒三次,覺得我不知好歹?!”


    “不,大人……”梔子的辯解還沒說完,那個中年男人便上前來一把扛起了梔子,不顧梔子的驚呼和掙紮朝屏風後走去。


    那位跟在中年男人身後進來的侍奉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聽著裏麵傳來梔子的尖叫,還是一低頭朝門外走去。這並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在遊屋裏聽從女人們差遣的侍奉,如果真的因為某個女人對上了客人,最後遭殃的隻會是他。


    梔子被扛進裏屋,摔在裏麵早已鋪就的被褥上,她驚慌失措地掙紮,急聲解釋也阻止不了醉酒的客人後,隻有一邊低聲懇求一邊掙紮。這種事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可為什麽無法再像以前一樣順從了呢,梔子慌張地哭泣起來,像變回了年少時那個膽怯無措的孩子。


    “老實點!”當頭扇來的一巴掌落在臉上,伴隨著男人的厭惡聲“我碰不到花魁還碰不到你嗎?你這種遊女隻要一上街就看得到,低賤如草芥,什麽人都能采摘。”


    梔子僵住了,她的腰帶被扯開,落在臉上的那巴掌讓她有些眩暈。她的手僵滯片刻,然後胡亂地抓著周身的東西,卻意外地抓到了枕頭下壓著的刀穗。穗子落進掌心的那一瞬間,梔子頓時想要失聲大哭。


    她長大了,心裏某個角落卻睡著一個女孩子,那個年少時麵對惡徒隻有畏怯無措的女孩子,她那麽驚惶那麽害怕,為了活下去忍受一切欺侮,幾乎每個人都在對她說她的低賤,活得那麽狼狽不堪,所以才會對照進生命的第一束光奉獻所有愛慕和憧憬。


    如果能回到那個時候就好了。


    如果能回到那時候,她就去牢牢地抓住那個少年的衣角,求他帶她走。


    然後,一切就都來得及了。


    腳步很輕微地在地板上挪動的聲音,像是在回應梔子的願望,一個擺在茶幾上的小花瓶突然從梔子頭上飛去,準確地命中了中年男人的臉。梔子慢半拍地躲開四濺的瓷器碎片,在男人的尖叫中愣愣回頭,就看見一個銀發的女孩子從她身邊跑過,用力推開了那個頭上迸出血跡的男人。


    男人喊叫著衝出門去,隻剩薄野翎和梔子坐在房間裏,其實他們應該補一刀的,不然後麵隻會變成更加麻煩。可是梔子完全怔在原地,第一次傷人的薄野翎也無措地坐著,她看了看榻榻米上的瓷片,然後看向梔子。


    “你別害怕。”梔子聽見那個銀發的女孩子說“我把那個壞蛋趕走了。”


    梔子一愣,然後突然哭了出來。


    3.


    薄野翎的存在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那個客人雖然沒有看清薄野翎的臉,但他帶著頭上的傷近乎凶狠地去威脅了老板娘,揚言要讓花居關門,大鬧一番後甩袖而去。


    一般這個時候早就大發雷霆的老板娘反而沉著下來,正是因為明白得罪了身家不一般的客人可能招致的結局,比起以往的暴躁,這次她顯得非常冷靜。她沒有訓斥梔子,聽完整個事件後,沉默坐在了原地。


    “私自接收外人……”老板娘綰著舊式的發鬢,手裏端著一杆精致的煙槍,她冷冷地看著梔子,目光利如刀劍“還出了這種事。”


    梔子臉色蒼白地坐在原地,隻是看起來早有覺悟“我從小就在花居長大,也是您一手教養。”她舔了舔嘴唇“如果那位大人不願意善罷甘休,請您把我交出去吧。”


    老板娘冷哼一聲,並未作答,她坐在梔子亂糟糟的房間裏,容色衰老也自有一番氣度。屏風後一直有個影子,她知道就是梔子藏起來的外人,那人聽見梔子的話,似乎也不安起來,朝這邊探頭探腦,老板娘幾乎想冷笑著那人鬼鬼祟祟地想做什麽,就看見屏風後的人影幾番猶豫後還是走了出來。


    白色的燈光灑下來,落在那女孩的頭發上氤氳起微光,老板娘準備好的辛辣刻薄的台詞一滯,竟是片刻無言。


    “給她梳妝。”老板娘站起來,丟下句這麽不明所以的話。


    “老板娘?”梔子疑惑地叫道。


    “喂,我不管你是誰。”那個女孩的特征和容貌都太有可怕的辨識性和震撼力,可老板娘沒有探究,隻是語氣清淡“你惹的麻煩把梔子和這裏的女人都搭進去了,你要把這一切解決。”


    她說完,看向梔子“等會就把衣服送來,你給她梳妝,她應該不會走花魁步,用轎攆代替。”


    老板娘這麽清清淡淡地交代,不僅把很多遊女永遠無法企及的花魁之位這麽輕鬆給了一個陌生女孩,還簡單的把貫承至今的花魁步改為轎攆,語氣間氣魄十足,一點不遜色於當年在漫天狼煙中把女孩們挖出來的模樣。可梔子愣了愣,急忙強調“她不是遊女!”


    “我知道。”老板娘回頭看了梔子一眼“她是不是遊女無所謂,會不會禮儀具不具有花魁應有的素養都沒關係,她隻要出場就夠了,今晚就誰都動不了花居,也自然不會動你。”


    她曾經選中的第一個花魁是梔子,可是梔子讓她失望了,她全心守望著一個人的樣子是無法成為花魁的。對花魁的人選如此苛刻的老板娘僅在一兩眼中選定薄野翎,支撐她拋卻她固有的對花魁應有素養的要求的,隻是因為一個乍聽不可思議可細想又讓人覺得無比信服的理由。


    美貌無雙。


    在這條遊街遊蕩的哪隻一兩個大臣貴胄,豪商巨賈,哪怕是與位高權重之人有旁屬關係的人也是不少。隻要再推出一位能奪走所有人目光的花魁,新花魁的裙下之臣便能讓花居的招牌永遠掛在那裏。


    這種做法其實是不現實的,因為薄野翎根本不會留下來,但是沒關係,解決了燃眉之急,再辯稱花魁被贖走也是可行的。


    恍惚間,梔子被扯了扯下擺,她回過頭,看見薄野翎站在她身邊“我是不是給你惹了麻煩。”


    梔子看著少女的臉,呆愣片刻後,才安撫地微微一笑“……不,你幫我趕走了壞蛋。”


    夜色已深的夕顏城,還在醉生夢死的夢境中徘徊,徹夜的狂歡正在開始,街麵上的人雖不及剛入夜時的人多,卻也是摩肩擦踵。而從靠右側的店麵中,兩名侍奉打著燈籠先走出,兩名新造隨後跟上。幾乎是看到這個開場,周圍就有人明白這家店出了新花魁,定眼再去注意燈籠上的花魁定紋時,卻發現這次燈籠上沒有任何定紋。


    遊街隊伍魚貫而出,可中央卻不是當優雅滑行著花魁步的新花魁,而是由四個身體健壯的侍奉抬起的轎攆。竹製轎攆上落下一截朱紅的和服下擺,月光披灑其上,銀發映光生輝,隻見妝容豔麗一襲紅色和服的美人臉上一雙湛藍的眼睛格外奪目。


    成熟女人的打扮,卻有一雙稚子一樣的眼睛,清純和嫵媚無比矛盾地結合在一起,發酵成一股攝人心魄的吸引力。


    剛剛還熱鬧的街麵頓時一片寂靜,隨著隊伍的前行,這個沒有敲鑼打鼓沒發出半點多餘聲音的隊伍在短時間裏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找到了嗎?”天天從西邊的街道過來,臉上不自在的神情猶在,卻不由更加擔心起來“阿翎真的會在這種地方嗎?雖然找到了那個人的鬥笠和血跡,但也不確定是不是還有第三方啊,我們留在這裏找真的沒問題嗎?”


    這整個城都就是一座大型的遊屋,在這樣的地方展開搜索,不要說三個下忍不適應,凱也不太適應。這種地方的女人都從屬於各個遊屋,不會放外麵的女人進來,所以下去問線索隻能用變身術變成成年男性,可這樣就難免被路邊走動的低等遊女拉客,完全處理不來的大家隻有落荒而逃。


    “先等小李回來吧。”凱也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後轉眼就看見不遠處小李飛快地幾個起躍落在屋頂上。


    “我找到了!”小李喘息著喊道。


    “找到阿翎了嗎?”倒是一直看起來很鎮靜地站在一邊的寧次比天天還快的反問。


    小李手往身後的背包一掏,然後就從包裏掏出一隻黑貓來“我找到翎小姐的貓了!”


    “什麽啊!我還以為你要把阿翎掏出來呢!”天天抱怨道,然後看著黑貓“而且你怎麽確定這隻就是阿翎的貓啊,黑貓不都長一個樣子嗎?”


    “可是,這隻感覺很不一樣啊,和翎小姐那隻一模一樣!”小李急忙解釋,指著露出一對死魚眼的黑貓試圖證實他的身份,然後蹲下問黑貓“你是翎小姐的貓對吧?你能幫我們去找翎小姐嗎?”


    黑貓順著小李的肩膀爬上他的頭,在空中嗅了嗅,然後伸出左爪拍了拍腳下的坐騎,指出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嗎?”凱伸手做眺望狀“那就去看看吧。”


    夕顏城也就這麽大,按黑貓所指的方向跳過幾條街後,很快到達了目的地。照理說,這樣的地方不可能好好藏下一個女孩子的,特別是容貌出眾的女孩子,如果被發現了,那聲名應該有所傳播,可他們問消息問了一天都沒問到,可見薄野翎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有人幫忙,那便是囚禁在某處。


    可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寧次往那條不知為何格外安靜的街道上看的時候,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在擁擠的人潮裏一眼看見了轎攆上的薄野翎,她長發柔軟落在身邊,唇色明豔眼角飛紅,像是從流傳了千年的畫卷中走出來的人,已經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的邊界。


    轎攆緩緩而過,呼吸也好像屏住了無法再出,這種情況已經不必多說了。寧次回過神來,迅速跟上消失在街角的轎攆。


    梔子一直沒睡,等到了深夜薄野翎回來,即便是她親手梳的妝,再看到還是不由會愣神,一身紅色寬袖和服的薄野翎,不管是笑是靜,舉手投足都堪比盛極的美色之宴。


    “梔子。”沒等語塞的梔子說話,薄野翎先舉著袖子蹙眉“重……”


    梔子噗哧笑了一聲“好,先把衣服換了吧。”


    剛欣然轉身,梔子眼角便捕捉到某個黑影掠過,她不由後退,抓住身邊的薄野翎。梔子想要大呼外場的侍奉們過來,可一時又不敢出聲,想要裝作什麽都沒發現,可又猛然驚覺自己的動作已經暴露了她發現對方的事實。


    “白眼!”一道厲風從後院高牆上襲過,梔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驚惶地想要退開。她看見高牆上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個白衣的少年,額頭上綁著木葉的護額,而身邊的薄野翎下一秒就小跑過去,滿懷高興地叫道“寧次!”


    被扔出的苦無像打中了木頭,黑暗裏的那個人影最後還是險險避開,寧次來不及回應薄野翎,從高牆跳下,連發手中的苦無和手裏劍。這種無死角攻擊針對背靠牆麵無法躲避的黑影來說非常有效,那片屋簷下的陰影裏傳出一聲悶哼,像是被打中。


    可是此時,站在一邊的梔子也下意識地微微一縮,目露些微的茫然。


    寧次沒說話,那道黑影在他的白眼中無所遁形,他舉手間已經丟出最後一枚苦無。可在他苦無脫身時,傻愣愣地站在一邊的梔子突然動了,她還是有些困惑的樣子,卻傻愣愣地往前跨了一步擋住了在了寧次的苦無之前。


    梔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可是有一種衝動在驅使她,在驅使那個一向都不怎麽勇敢的女孩子。她衝過來的時候還在思考這個動作的意義,苦無的刀鋒就已經近在眼前,她還沒想出來自己為什麽這麽做,就下意識地察覺到死亡在逼近,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又恍惚起來,像是在等待什麽,然後,像是在回應她的茫然,或她的期待一樣,一把刀突然從她的肩膀邊擲出,卻因為方向有了些微的偏移而錯過了刀鋒。


    梔子微微側頭,看見一個人影從她身後跑來,眼神堅韌如初。


    他發出一聲悶哼,她的理智還沒有想起他,本能卻已經認出他。


    多不可思議啊。


    梔子愣怔地看著那個男人衝過來抱住她,那柄苦無就瞬間栽進了他的心口,鮮血噴濺而出,梔子懷裏的刀穗也掉了出來。她忽然想起她告訴薄野翎的那個故事,那個故事其實還沒完。


    少女其實是等回了少年的,隻是再見麵的時候,少女不是少女,少年也不是少年了。她是花居的遊女,而他是保護大名的武士。那個卑賤的小遊女啊,唯一的純淨也早已消失了,她為了心上人而殘存的那點執著和倔強被粗暴的現實碾壓得一點不剩,她想著那天他出現,像是一個隻要她哭著喊著就會出現拯救她的英雄,用發抖的手指,編完了那刀穗。


    “……”梔子抱不住武士無力的身軀,隨他一起落在地上,梔子去撿染血的陳舊刀穗,去握武士帶著厚厚老繭的手,神情呆滯而麻木。


    “梔子。”銀發女孩的叫聲喚回了梔子飛遠的神誌,她呆呆地看著薄野翎,滿眼的淚光,卻故作無知,小聲問“他是不是死了?”


    不等薄野翎說話,她就小聲喃喃自語起來“不對啊,不是這樣的,我認真算過了,他會過得很好的。”她開始輕微顫抖“他會娶一個很好的妻子,有一個孩子,會很幸福的。”


    梔子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臉上卻還茫然“不會這樣的。”


    無神的雙眼掃過薄野翎,混亂的思緒卻像抓住了什麽,梔子急忙像是抓到了最後的稻草一樣急忙放開刀穗去抓薄野翎的手。


    “對,對了,你是精靈對不對?”她一邊說,一邊無意識的流淚“那你可不可以救他?你可不可以救他?”


    “求你了,我求你了,不是這樣的,這個結局不對的。”


    梔子緊緊抓住薄野翎的手,像快死的野貓一樣瀕死哀叫“求你了,我願意拿我的命換他的命,隻要他活著,我求你讓他活著。”


    “梔子……”薄野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他已經……”


    “你不救他嗎?”梔子臉上的表情浮現短暫的空白“為什麽?……是我的命不夠換他的命嗎?”


    她神經質地低下頭“啊……,對,我的命如草芥,下賤九等的遊女的性命,拿來也沒什麽用吧。”


    “不是那樣的。”薄野翎打斷她,扶著她的頭讓她看著自己“不是那樣的,梔子。”


    梔子的眼神麻木空白,靈魂也像丟了,她聽不進薄野翎所說的任何話了。薄野翎放開她,看了一眼旁邊顯然也有些無措的寧次,朝倒在地上的武士走過去。


    “梔子你聽我說……”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下賤九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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