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野翎不知道該去哪裏。


    她就站在木葉的街頭,有些茫然無措。


    她想她應該回公寓去,可是公寓的鑰匙已經不在她身上了。


    她又想去找卡卡西,又突然想起卡卡西出村任務了,連君麻呂也是。


    阿喵,寧次,天天,井野,小李,凱,伊比喜……一個個的名字從薄野翎腦袋裏劃過去,然後就沒著沒落地掉到了不知什麽地方去。額前的劉海又長又厚,幾乎遮住眼睛,薄野翎感覺有些不習慣地撥開,就看見有個正路過她身邊的青年隨意地掃過來一眼,隨即露出被嚇到的表情。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會傷害到眼前這個姑娘,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薄野翎撥動劉海的手停下來,禮貌地微微笑著搖搖頭,示意沒關係。


    小青年被薄野翎惡鬼般的笑容嚇得僵硬了一張臉,縮頸疾走而去。


    今天的木葉天氣很好,不會熱得灼人,風裏帶著絲絲涼意。薄野翎沒吃早飯,胃裏空空地在街麵上行走,不時注視路邊的食肆。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了,以往她稍微表現出有點餓的時候,總會有各個方向奔來的陌生好心人給她各種食物,雖然她並不會理所應當的習慣別人對她好,但感受到善意總也是開心的。可今天卻沒有任何人搭理她,以前薄野翎在街頭行走的時候,行人們總會有意無意地靠近她,打個招呼或笑一笑,可是今天她在人潮中行走的時候卻像一顆辟水珠,所有行人都有意無意地繞著她,在她周身留下一圈真空地帶。


    薄野翎餓得想吐泡泡,正當她街頭溜達到街尾,蕭瑟地在風中雙手抄兜思考接下來要不要去森林摘果子的時候,卻意外地摸到了口袋裏還有一些零錢。錢不多,剛好夠一碗一樂拉麵,薄野翎當即就高高興興地朝一樂拉麵小跑而去。


    “一碗清湯拉麵。”聲音不是薄野翎的空靈輕快,而更加婉柔低啞些,多了幾分人間煙塵的味道。一樂大叔有些訝異地抬起頭來,看著桌前陌生的來客。


    他這裏其實以前並不賣清湯拉麵,因為少加許多調料,也不放油,這種麵味道既不豐富也不怎麽好吃,後來因為薄野翎常陪朋友來吃麵,卻基本不怎麽吃,為了顧及這位特殊客人的口味,他才特別研發了這種清淡的清湯拉麵。可是因為好奇會點這種麵的人吃過一兩次也就不再點了,目前專注這種口味的也隻有薄野翎而已。


    “……啊啊,不好意思,稍等。”因為客人的臉有些特殊而愣了一下的一樂大叔自感失禮,鑽去後廚幫忙。


    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麵出鍋,薄野翎道了謝,便開心地吃起拉麵來。


    “竟然讓阿斯瑪老師先溜了,烤肉店的折扣券也不小心忘在家裏了。”掀簾子走進一樂的丁次失落地嘟囔了一句,今天集合完之後,原本準備和同伴們照舊在烤肉店吃完午飯再各自回去,可身上帶的錢卻不夠,折扣券也沒拿,隻好一起來吃拉麵。悲憤化為食欲,丁次進門就朝著正在忙碌的彩女叫道“老板,我要超大碗的河豚拉麵!先來十碗!”


    “先看看你帶的錢夠不夠啊。”井野在一邊扶著額頭提醒道。


    鹿丸翻著死魚眼在不大的店裏尋找著座位,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其他客人都坐得很滿,隻在櫃台那邊的一個黑發姑娘身邊幾乎空了一圈。


    “井野先替我墊一墊嘛,明天就還給你。”丁次一邊和同伴聊著,一邊朝櫃台那邊的座位走去。


    “我也沒錢啊。最近都沒出任務,而且昨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把媽媽的碟片弄壞了,她要斷我一個月的零花錢。”井野坐在座位上,單手撐頭抱怨著“可是昨天我和阿翎出門前明明還是好的。”


    鹿丸正漫無目的地發著呆,不時出聲附和丁次幾句,忽然發現坐在井野那邊的黑發姑娘似乎聽到什麽一樣抬頭看向了井野,鹿丸被那姑娘抬頭時的畫麵驚得不由自主飛開了視線,詭異地定在了半空。而後才覺得哪裏不對一樣慢慢挪回去,那姑娘已經不再看井野了,正低頭撈著一碗清湯拉麵。


    清湯拉麵啊。


    想起了某個人,鹿丸感覺更無力了。


    薄野翎填飽了肚子,結了賬,她有些猶豫要不要和身邊的井野說話,然後拜托井野幫幫她。這顯然是並不需要猶豫的事情,她被人換到了一個不屬於她的身體,莫名其妙就要接受另一個人的人生,想要反抗和掙紮都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她就是猶豫了。


    因為昨天晚上的那雙黑色的眼睛,薄野翎低頭看著碗裏的麵湯,麵湯裏映著一雙黑眸,幹淨而溫和,看著很好脾氣的樣子。可這雙眼睛不是昨天晚上的那雙,那麽孤獨那麽無望,凝視著她的時候,她像是能觸碰到那雙眼睛裏深藏的荒蕪和痛苦。


    要不要找她談談呢?那個叫阿雅的女孩子?


    “客人,還需要點什麽嗎?”可能是薄野翎發呆有點久了,一直在一旁的彩女忍不住問了問她。薄野翎搖搖頭,還是站起來離開,櫃台那邊的彩女似乎是微微鬆了口氣。


    “就是她嗎?”剛出一樂,迎麵而來了幾個小孩子,為首的男孩問了身後的孩子一句,那個孩子是今早被薄野翎嚇哭的小男孩。那些孩子薄野翎基本認識,他們經常在忍者學校附近的公園玩,會對她露出乖巧羞赧的笑容,總是露出滿臉期待和開心的模樣。


    可是現在他們正在色厲內荏地走過來。


    “喂!醜八怪!皮球呢?把皮球還給我們!”為首的男孩叫道,他顯然有些害怕薄野翎,但還是在同伴麵前撐出了一副‘我超凶’的表情。


    “……在早上那個公園。”薄野翎頓了頓“我沒有拿走。”


    “騙人!我們剛剛就去找過了,根本沒有!”大概是看薄野翎很好欺負的樣子,一群小鬼很快就壯了膽,圍在薄野翎不遠處不停叫嚷醜八怪。


    “喂喂,你們這群小鬼幹嘛呢?”剛從一樂出來的井野皺起眉嫌棄道,她旁邊的丁次還一臉沒吃飽但錢不夠心好痛的表情,金發高馬尾的少女就雙手叉腰故作嚴厲“再吵就收拾你們!”


    雖然看起來隻是在教訓吵鬧的小鬼,但一邊的鹿丸很明白是井野又在心軟,這個仗義的姑娘從小就是這樣。他掃了一眼被小鬼們圍攻的女孩子,發現那個女孩看起來隻是有些為難和無可奈何,她似乎並不介意醜八怪這樣的字眼,脾氣簡直好到不行。


    不知道為什麽,鹿丸突然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阿雅!”一個女聲接近,鹿丸看著前方又跑來一個女孩子,抓住被她叫做阿雅的女孩。阿雅明顯一愣,似乎沒反應過來是在叫她,陌生地看著抓住她的那個女孩子。


    “阿雅!你在這裏幹什麽?!團長知道昨天的事情了,正在找你!”那個女孩子抓住薄野翎就往回跑,又靠近薄野翎小聲說道“我可沒跟團長說你昨晚不在,肯定是有別的家夥告密了。”


    “啊……”薄野翎措不及防地被拉著跑,一路從村子裏跑到外圍靠近桔梗城那邊的空地,看著一道道帳篷支棱著出現在眼前,薄野翎這才知道阿雅的身份。


    “阿雅,昨晚你偷跑我可是幫了你的,團長問起來,你可別把我供出去。”少女又小聲叮囑,見薄野翎眼神清明地點頭,她放下心的同時,又感覺有些不自然起來“你今天……怎麽怪怪的?”


    “哪裏怪?”薄野翎問。


    少女狐疑地看著她“好像哪裏都怪,好了,你快去吧。”


    薄野翎走向少女給她指出的大帳篷,高高支起的帳篷外麵有五顏六色的圖案,看起來神秘又極具美感。掀簾進帳篷,不太通風的帳篷內顯得有些悶熱,簡單的家具上堆著五花八門的各種表演道具。一個腦袋上插滿彩色羽毛的男人正從倒成一堆的櫃子裏爬出來,看到薄野翎後,有些尷尬地舉手“中午好,阿雅。”


    “中午好。”薄野翎回應。


    “咳咳,清理道具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別介意,隨便坐。”團長撣了撣身上身上的灰,這時候布簾又被掀起,一個長相清秀可愛的女孩剛想走進來,看到薄野翎後一愣,才假裝沒看見她一樣地進門“團長,你叫我?”


    “美奈啊,你也過來吧。”團長看著眼前兩個女孩,清幾聲喉嚨,不知為何談起了歌舞團創建初識的事情,隨後的一個小時裏,團長就從團隊創建時的困難聊到撿到女孩們時的事,再從她們小時候是多麽團結可愛嚴肅活潑,到現在孩子們越長大越不省心。團長時而感概時而熱淚盈眶,被他自己的演說感動得一塌糊塗。


    而下麵兩個姑娘,一個早已習慣的心不在焉,一個還在認真想著嚴肅和活潑原來可以放在一起用。


    “……所以,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沒完沒了的嘮叨不知道過了多久,美奈捕捉到這句疑似結束詞時瞬間回神,應聲點頭,毫無誠意“明白。”


    “好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嚶嚶嚶。”團長還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緒裏,咬著小手帕感動了一會之後,才把兩個小姑娘的手放在一起“都是一起長大的好姐妹,吵了架鬧了小情緒很正常,道完歉就沒事了,對吧,美奈?你該說點什麽?”


    美奈扯了扯嘴角,冷淡地看向薄野翎,語氣生硬“對不起。”


    薄野翎有點茫然,團長和美奈都在等她說沒關係,可是她不知道發生過什麽。她唯一知道的是這聲對不起不是和她說的,她沒有權利代表阿雅說沒關係。


    “好了,阿雅,我知道你難過,不過美奈都道歉了,就算了吧。過幾天要演出了,不可以有小情緒影響表演,知道嗎?”團長摸著薄野翎的腦袋,滿臉關切,薄野翎隻好小雞啄米一樣點點頭。


    團長的手一放開,美奈就抽回了手,她不再看薄野翎,很快離開。


    心很累的團長又摸了摸薄野翎的頭,又給這個小姑娘放了一下午的假,才重新搗鼓起他的道具。美奈是團裏很有天賦的舞者,為了演出團裏壓軸的舞蹈節目從小就刻苦訓練,她的努力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人,最後也成功主演了多年沒人能帶上舞台的壓軸舞蹈迷霧中人。


    可是啊,團隊裏最有天賦最能演繹迷霧的舞者,卻是根本沒辦法上台的阿雅。


    他從阿雅初初展露天賦起,就不斷的用她來激勵美奈,美奈確實非常不甘心地更加努力了,可是兩個小姑娘之間的關係卻徹底僵了下來。


    直到昨天,矛盾終於被激化。


    團長在想什麽薄野翎並不知道,她茫然地在帳篷群裏轉圈,不知道該去哪裏。直到之前帶她回來的那個女孩子看到她,帶她一起回了她們住著的帳篷。


    那個女孩子拿了東西就走了,剩薄野翎一個人在帳篷裏呆著。薄野翎好奇地看上看下,在阿雅的小床上發現了不少東西,這個歌舞團應該去過很多地方,女孩們放在匣子裏的收藏品從貝殼風鈴到風幹的骨質項鏈應有盡有,整個五大國的人文風情全都在一個小帳篷裏藏著了。


    晚飯的時候沒有人來叫,薄野翎聞到香味才知道是在外麵聚餐。男孩女孩們都聚集在一處,薄野翎也跟去吃東西,大家都各說各的,偶爾有人和薄野翎打聲招呼,但沒有人和她聊天說話。


    吃了晚飯,薄野翎又回到帳篷裏,她用手指繞著被單上垂下來的流蘇,仔細看上麵精致的紋繡。


    “阿雅,今晚不去練習了啊?”陸續回來的女孩們看到薄野翎在,都有些驚訝。


    薄野翎不知道要練習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不去練習也好。”看薄野翎沉默,之前問薄野翎的那個女孩便訕笑了一聲“美奈就不會一直當你要搶她的位置,不會一直對你擺著張冷臉了。”


    薄野翎不明所以,隻有點頭。


    這個帳篷裏住了五個女孩,薄野翎的床在最邊上。女孩子們聚在一起聊天談笑,雖然因為薄野翎今天顯得不似以往寡言淡漠而多看了她兩眼,卻也沒有邀請薄野翎一起聊天。到了熄燈時分,女孩們也逐漸睡去。


    第一次睡在這樣的帳篷裏,薄野翎還不是很困。她嗅著被子上的肥皂香,在小床上翻來覆去。她在想阿雅知不知道她住在哪裏,現在是不是睡在她的床上,今天有沒有碰見她的朋友,有沒有回應大家對她的善意。


    她會不會不知所措呢?


    想著想著,薄野翎就漸漸困起來,她打了個哈欠,睡意襲來。


    那是一片綿長又沉默的黑暗,隨後一陣尖嘯的風響起,薄野翎眼前閃現出跳躍的火焰。她被嚇了一跳,卻發現自己無法閃避那熊熊燃燒的火,那火苗蔓延上她的身體,吐著火舌舔過她的臉。


    耳邊響起了歇斯底裏的尖叫聲。


    眼前的鏡麵有些扭曲,卻映著一個灰暗頹靡的世界。灰色的視野是一個小女孩,她上一秒還在接下薄野翎手裏的零食並朝著薄野翎微笑,下一秒就毫不留戀地朝另一個孩子跑去。


    ‘她們都騙我,她們說了不會不理我,會和我永遠是朋友。’


    ‘我相信了,我很高興。’


    ‘但她們還是走了。’


    ‘阿雅做得非常棒。’一聲激昂的讚揚打斷了阿雅的聲音,薄野翎回頭,看見團長站在舞台邊。他拍著手,語氣和表情都非常激動,並轉身道“看到了嗎?美奈,像阿雅那樣做。”


    團長身後的女孩子,點點頭露出一個笑。


    眼前的場景不斷變換,隻有團長的讚揚越發分明和熱烈。他身後的那個小女孩慢慢長大,眼神越發冷漠。


    周身的鏡麵突然被什麽打碎,碎成一塊一塊的玻璃落在地上。薄野翎感覺到自己在一片晦暗的地方旋轉,她的腳尖轉出了血,下腰的時候小腿有些痙攣,她累得要命,可是她還在起舞。


    團長說我可以。


    迷霧。


    ‘別做夢了!’從門口走進來的少女麵部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冷笑了一聲‘你練了這麽久,團長有說過讓你上台嗎?’


    ‘你知道為什麽你跳得比我好也不可能上台呢?因為你不好看。’


    ‘你知道為什麽大家在一起你也總是一個人呢?因為你不好看。’


    ‘你知道為什麽外出時候大家都裝不認識你呢?因為你不好看。’


    ‘你知道為什麽永遠不會有人回應你的期待呢?因為你不好看。’


    ‘你知道為什麽你現在沒辦法反駁我呢?因為你知道你是個醜八怪。’


    深夜,薄野翎乍然醒來,她在床上坐了一會,然後摸黑下床。薄野翎對這裏不熟,在帳篷堆裏找不到洗手間在哪裏,於是披著月色去了路邊的公共洗手間。上完廁所,薄野翎在水槽邊洗手,然後抬起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她今天在木葉的街頭遊走,所有人都在避開她。


    她必須低下頭,才能混在人群裏,才能不接受任何人或憐憫或驚懼的目光。


    可是阿雅每天都在經曆這些。


    這個叫阿雅的姑娘,並不是個壞女孩。她收集了很多有趣的東西,有風鈴也有骨質項鏈。她覺得自己醜陋嚇人,所以總是低著頭走路。她原本也有朋友,可是她也知道朋友才傷人最痛,她害怕每一個會傷害她的人,所以她拒絕所有人的接近,隻有她自己才不會傷害她自己。


    她其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她敏感,安靜,通情達理,但是沒有人心疼她,縱容她,為她委屈或難過,所以她最後選擇丟棄她自己。


    而這一切,隻是因為她長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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