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夜了。


    少女a坐在昏暗的房間裏, 遠眺著窗外並盛市區的夜景。


    外麵的高樓大廈燈火輝煌,霓虹燈連成了一片, 那些交織的人煙燈火,是這黑夜裏最熱鬧的光景。少女a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看過夜景了, 抱著洋娃娃孤獨坐在窗邊的女孩似乎已經在她記憶裏遠去, 可如今卻又掙紮著重新從時間長河的另一頭回溯而來。


    那個抱著洋娃娃的小女孩好像就坐在對麵,用小心翼翼地眼神注視著她。


    少女a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小女孩,她在心裏拋棄這個期待著父母的愛的女孩時, 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掌控命運。她以為自己隻要不把情感交到任何人手中, 自己就不會被傷害。可是哪有那麽容易啊,她不愛人,自然也不被人所愛, 她不需要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需要她。沒有誰能夠傷害她, 因為她已和世界失去了聯係,她浮離在世界之外, 就如同此刻像個孤獨的怪物一樣從窗口偷偷窺視外麵的光。房間是空蕩蕩的,世界是空蕩蕩的, 打開手機沒有半條信息, 出門了也不會有人叫住她,她醒著和睡著沒有任何分別。


    就在這種混沌的時光裏,她遇見了風見早織。


    風見早織不是一個多特別的姑娘, 她有點欺軟怕硬, 班級活動也總是偷懶, 性格也有點不坦率的傲嬌,就像每一個淹沒在人群裏的普通女孩。可是那天午後在畫室裏不經意的一瞥,那雙認真專注時仿佛發著光的眼睛,就一下子掉進了她空落落的心裏。


    那個遊離在世界外的女孩子,忽然就被拉了回來。


    少女a側頭看了一眼地上,借著外麵映進來的微弱光線,能看見地板上鋪滿了紙張。那些都是被風見早織扔出來的畫作,她一一撿了回來,重新展開,撫平每一條皺痕。很多畫少女a都認識,甚至有些就是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裏完成的。


    那大概是少女a記憶裏最輕鬆的時光了,雖然一開始的時候風見早織無比怕她,想方設法的就想避開她,但她總能先一步地截住對方。那個栗發的女孩子起初還會虛張聲勢,但隻要少女a一笑,風見早織就會秒慫下來。


    再後來,她們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隱隱約約的,空氣裏就好像多了一些說不清的東西。


    就是在那段時間裏,風見早織把部分畫具搬來了少女a這裏。


    少女a還記得風見早織初次來這所房子時的情況,她驚歎著房子好大,在聽說隻有少女a一個人居住時更是上上下下的探起險來。但走完了所有房間,風見早織反而有些沉默了,她從被簡單家具襯托得空空大大的房子裏,從多個被塵封多年落滿灰塵的房間裏,從衛生間裏那單隻的牙刷和單個擺放的毛巾裏看到了什麽,於是躊躇了半天,還是小聲問她一個人住在這麽大的房子裏會不會害怕。


    會不會害怕啊……


    少女a已經忘記自己怎麽回答了。


    她其實不喜歡說故事,更不喜歡說自己的故事,這是一件多無趣的事情,要把自己曾經遭受過的痛重新挖出來,撕掉上麵的迦,把隱藏在完好皮膚下的潰爛傷口展示給別人看。少女a真是厭惡極了講故事,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那種痛,他們隻有很少數人會認真聽,聽了也隻是從嘴裏拋出些無關痛癢的安慰,隨即拋之腦後,畢竟別人的痛苦與他們無關。而更多的人試圖講道理,做出成熟的模樣分析整個故事的起因對錯,然後告訴你你該怎麽辦,難道你不知道該怎麽辦嗎?你要的根本就不是分析出來的對錯和利弊。你難過得不得了,痛得要死,可是那些人還要跟你講道理,見鬼的道理你根本就不想聽道理,隻想求他們帶著他們幹巴巴的大道理遠離你潰爛的心。


    可是麵對風見早織的時候,少女a忽然想把一切都告訴她。


    即使知道一旦把那些隱秘的不願與人分享的故事說出來之後,她的心會變得懦弱而無力,她也無法抗拒。


    孤獨了那麽多年的怪物,終於等到了願意了解她的人,這時候哪怕風見早織身上纏滿了荊棘,她也想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擁抱她,就像擁抱幸福的未來,就像擁抱卑微的自己。


    可是再然後,風見早織就變了。


    忽然那麽一天發生的事,風見早織約她到天台,開誠布公地說明了她的態度。少女a根本不信,她追問發生了什麽改變了風見早織的態度,她堅信風見早織在昨天以前還隱約的和她抱著一樣曖昧的默契,可是風見早織毫不猶豫地就知會了老師和家長,將危險起來的她從流言蜚語頓生的學校裏驅逐。


    少女a痛苦得要死,那些流傳在人們口中的可怕字眼不讓她覺得痛,那些輕蔑或意味不明的目光不讓她覺得痛,可是風見早織的態度和毫不留情的做法,一下子就摧毀了她。明明在這之前,她才收斂好自己所有的偏激和極端,明明在這之前,她已經做好了眼睛裏隻注視一個人的準備,明明在這之前,她以為自己空蕩蕩的房子終於能被別的什麽填滿。


    明明在此之前,少女a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像是被愛著一樣。


    可那些都是騙人的嗎?


    就像媽媽那溫柔微笑下冷漠的眼神,就像那始終看不清臉孔的父親,就像這個虛偽的世界。


    唯一讓她觸到真實的風見早織,也傷害了她。


    可是少女a放不下風見早織,住在她心裏沉睡了多時的野獸重新蘇醒,掙紮呐喊著要去毀滅一切。她徒勞地按捺著,卻控製不住如藤蔓般滋生的瘋狂,那些瘋狂纏住她的心髒,慢慢收緊。她痛得不行,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


    第二天大早的時候,少女a就離開家了,她背著包,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等意識回神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離學校不遠的街道上。


    身體裏有個聲音,一邊無休止的嗡鳴,一邊歇斯底裏地喊著什麽,少女a感到一片混亂。但那種即將結束一切的快感還是俘虜了她,那種從心底裏冒出來的扭曲的愛意,美得充滿了絕望般的甜蜜,讓她忍不住輕微發抖。


    “巫部……”在遠處出現的少女,看到少女a時不禁下意識退了一步,可她的身影倒映在少女a的瞳孔裏起,就再也掙脫不出去了。


    “你想做什麽!巫部結衣!”被脅迫進小巷子的少女還在掙紮,她雙手被緊緊銬住。


    “小織。”巫部結衣低聲喃喃著,她眼眸晦暗,像是被倒進了汙濁的顏料,聲音卻放得又輕又軟,仿佛怕驚擾了什麽“別害怕,小織,別怕,不痛。”


    “別怕我,不要怕我,小織……”巫部結衣試圖安撫企圖大聲求救的風見早織,她緊緊捂著風見早織的嘴,語調低柔“我隻是不想你再逃跑,我不想這麽粗暴的,你別怕。”


    “我不知道是什麽讓你改變了,我現在覺得你好陌生,但是沒關係小織,不管以前那個你是真是假,我都不會改變心意的。”她低聲在風見早織耳邊喃喃,仿佛在說著動人的情話“你不想說的我都不問了,你不想做的我都不勉強了,我不再追著你吵著你,不再讓你厭煩了。”


    ——“我愛你啊,小織。”


    從背包裏抽出的刀反射著鋒芒,語帶繾綣之調的黑發少女緊緊抱著她,帶著令人恐懼的幸福微笑。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栗色的眼,愛你執筆的手,愛你心跳的頻率,愛你馬尾揚起的弧度和身上每一寸皮膚,愛你的骨骼你的血肉你的一切……


    我已經如此愛你,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離。


    “不要!”一聲大喊忽然響起,巫部結衣手中的刀憑空飛出。


    巫部結衣身上那刻骨的歡愉還沒攀升到頂峰,就被中途打斷,她陰沉地看向來人,入目的是一雙湛藍的雙眼和銀白的長發。這個女孩的特點無可避免地讓她想起了曾經躺在手中的那盒糖果,那是她曾經所感受過的善意,但那隻是一閃而過,頭腦充滿了瘋狂情緒的巫部結衣冰冷地看著來人。


    “阿翎!”風見早織如同看到救星般睜大了雙眼,她甩開巫部結衣的手,朝薄野翎大喊“救我,快來救我,阿翎!”


    薄野翎還在因為長時間的奔跑而氣喘籲籲,給她帶路的小鳥們也還盤旋在頭頂。


    “不要,不要傷害早織。”薄野翎看向巫部結衣“你難道不想救她了嗎?!”


    薄野翎的話一出,風見早織便一頓,她看著薄野翎,語氣莫名“阿翎?”


    “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這麽叫你,早織,但昨天下午,她一直跟著你吧。”薄野翎喘勻了氣,看著風見早織“她一直在外麵,你也知道,可是你還是刻意把我留到晚上。”


    “你親我,激怒她。”


    “你給我好多水果,限製我離開的速度。”


    “你給我一把刀,又是想讓我做什麽?”


    薄野翎在看到那把刀時就明白了,如果沒有遇到古裏炎真,她就會正麵遭遇巫部結衣。在風見早織的印象裏,薄野翎是個弱小無害的女孩子,如果她能發現刀,說不定能幸運地用她鏟除一直糾纏不清的變態,說不定也可以讓她們兩個人魚死網破,也說不定,弱小的女孩子會被遷怒殺死,但那又怎麽樣呢,殺了人的巫部結衣一樣逃不過去。


    如果薄野翎還是曾經那個小女孩,如果古裏炎真沒有來找她,那麽昨晚幾乎是個死局。


    “你不是早織,早織是不會這麽做的。”薄野翎盯著風見早織的眼睛“她不會半夜讓我自己一個人回家,她不會把我牽扯進麻煩的事情裏,她更不會利用我做那種事。早織她,是被奇怪的家夥跟蹤了還會讓我先回家的人,絕對不是你!”


    巫部結衣初聽薄野翎的話還有些不能理解,她腦子裏塞滿了難以控製的東西,但早織的名字流進她的耳朵,像是觸碰到了某條神經,她一下子就清醒了大半,用混亂地腦子想著薄野翎的話。


    她當然也知道早織變了,徹徹底底,完全不一樣。


    可常人的思維始終沒辦法跳脫格局,她即使意識到了這個人已經不是早織,但也沒想過會是別人。


    “阿翎,不要說奇怪的話了。”風見早織的話語還在抗拒,眼睛卻盯著薄野翎,像是想從她的眼眸裏探知對方究竟知道了多少。


    “你還要繼續偽裝嗎?”薄野翎走過來兩步“你要想清楚,如果你還咬定你是早織,那麽有些事情你就逃不過。”


    風見早織不著痕跡地看著身邊的巫部結衣一眼,微妙地沉默下來。


    薄野翎說得對,如果她是風見早織,那麽巫部結衣就會不死不休地糾纏她,或者殺死她,而如果不是,巫部結衣就會有忌憚的理由,因為她的早織沒有背叛,她怎麽能殺死早織。而且就算巫部結衣知道了,她無法做什麽,哪怕告知他人,其他人也不會相信這個殼子裏換了一個人的荒謬言論。


    薄野翎靠近了,蹲下來“早織在哪裏?”


    “在這裏啊。”話雖如此,風見早織還是不想完全聽從“我有她的名字和故事,我自然就是風見早織。”


    “什麽?”薄野翎忽然一愣“你奪走了她的名字和故事!”


    世界的真相不是所有人都能窺知的,風見早織隻是隨便說了句她以為不會有人懂的實話,沒想到薄野翎卻瞬間反應過來。銀發的少女焦急地抓住她“在哪裏?早織在哪裏?”


    這和薄野翎上次被忍術交換靈魂的事情完全不同,那個時候即使被換了身體,可薄野翎還有她的名字和故事,她思想,感情,記憶完整地存在著,沒有被任何人奪走。


    難怪……難怪這個人會知道那麽多關於早織從前的事,她有早織的記憶,所以能自如應對所有人。她奪走了早織的名字和故事,用早織的身份活在早織的家庭裏。


    風見早織抿了抿唇,故作高深結果被識破的感覺讓她覺得有些丟臉“這種事,我怎麽知道。”


    “在說什麽?”安靜聽了許久的巫部結衣開口,她似乎意識到什麽,緊盯著麵前兩人“你們在說什麽?小織,她不是小織……”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嗎?”薄野翎反問著。


    “我怎麽會知道失去名字和故事的人會怎麽樣啊?”被識破之後,風見早織幹脆有些破罐子破摔起來“我又沒失去過,怎麽會知道那些人會去哪裏,大概是死了吧。”


    “不,不對,沒有名字的人,不被世界認同的人,是不能存在的。”薄野翎咬住自己的手指,努力思索著很久以前有人告訴過她的那些話“早織沒有名字和故事,就不能存在在這個世界了,可她會怎麽樣,她會在哪裏,沒有名字和故事的人會呆在……”


    薄野翎忽然一怔,喃喃“……故事的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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