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上回是喜喜給墨白拭發,這次是墨白給喜喜拭發。


    喜喜的發很長,亮如綢緞,長發及腰,像墨色瀑布。她從鏡中看著身後人,銅鏡將人的麵部線條都柔化了許多。這樣的墨白,隻有她一個人看得見。


    墨白見她不知道是第幾次傻笑了,也不問她笑什麽。


    這畫麵也透過窗紙落入了外麵潛伏的人眼中。


    客棧外頭已經滿布伏兵,掌櫃小二還有房客都被勸離,整個客棧除了他們兩人,已經成了個空殼。上官雲清也看見了那兩條影子,冷笑一聲:“墨城主從不讓姑娘近身,怎麽可能給姑娘描眉梳發,要裝也不裝得像一些。”


    屋外細碎話語雖然聽不清,但整個客棧住客撤離的動靜墨白卻聽見了。


    喜喜見鏡中人的神情不悅,結合方才那細小聲音便感覺不妙,問道:“又有人來了?”


    “嗯。我去看看。”


    墨白還沒出去,就聽見外頭有人大喊——“屋裏的兔子精聽著!”


    喜喜:“哈?”


    兔爺從胡蘿卜堆裏驀地抬頭,誰喊它?不對,你大爺才是兔子精!


    “你們再不出來,我們就要灑狗血了。”


    喜喜心生好奇,撈起兔爺跟在墨白一旁,和他一起出去。大門一推,喜喜就驚呆了。


    樓下空地擺了七八個祭壇,幾個天師模樣的人左手拿符右手拿劍,嘴裏念念有聲,搖頭晃腦。身後數十人高舉火把,氣勢洶洶。


    上官雲清負手而立,見有人出來,抬頭往上看去,果真看見一男一女,那女子正懷抱一隻雪白兔子。兔子雙眼如人般滿含不屑,活似妖精。再看女子,還是姑娘打扮,生得俊俏。再看那男子,也是一表人才。謔,還跟墨城主長得一模一樣!


    墨白見他看來,扯了扯嘴角。這種盟友他決定一輩子都不要交,會拉低智商。


    那寒霜般的神情映入眼中,上官雲清:“……”他可不就是墨白!


    會趕車的墨白?會喂兔子的墨白?會給姑娘梳頭發的墨白?


    他驚得連退三步,變天啦!


    ……


    玄機閣費了兩個時辰布的局,被墨白刷了下臉就破了。


    上官雲清誠惶誠恐地恭迎二人一兔進了玄機閣,奉上好茶好果和胡蘿卜,仍是時而瞄一眼墨白。的確是他,這孤高冷傲能讓人結霜的麵孔世上也找不到第二張了。


    喝下一口茶,墨白緩緩開口:“我來玄機閣,是有件事想請上官閣主幫忙。”


    如果不是有事要問,墨白早就直接駕著馬車前來,轟碎玄機閣大門,哪裏會這麽客氣。


    上官雲清說道:“墨城主請說,剛才的誤會……”


    墨白沒有多餘的耐性跟人打交道:“無妨。”


    喜喜笑得溫和,在旁邊接了一句:“是我們沒有先打招呼就過來了,驚擾了閣主。”


    上官雲清看了看她,見墨白沒有打斷她的話,又想到方才梳發的事,心下有些明白。他又想,這姑娘的脾氣倒不錯,不像墨白是塊硬石頭,如今看來日後是要做墨夫人的,和善地道:“讓姑娘受驚了,是我的疏忽。不知墨城主說的事是何事,在下若能幫上忙,萬死不辭。”


    喜喜笑道:“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閣主,這東西是不是出自你們這裏,當年又是為何人所做。”


    她將木盒子交給他,上官雲清還未接過,隻是瞧見,眼神就微微一頓:“這盒子……”


    果真是行家,喜喜覺得有戲:“閣主認得?”


    “認得,這是家父做的。家父最擅長雕刻蓮花,而最大的一朵蓮花中,都會留下家父特地雕刻的印記。我玄機閣中每個工匠,都有獨特的印記,外行人是看不出來的。而且這些所售的大小物件,我們都有記錄在冊,即使我記憶有錯,那圖冊是不會的。”


    聽見是他父親做的,喜喜就放心了。


    “隻是……”


    喜喜討厭這種轉折,她問道:“怎麽了?”


    上官雲清為難道:“每行有每行的規矩,我們玄機閣的規矩,就是不能吐露買主的信息。”


    無規矩不成方圓,喜喜是當鋪掌櫃,也有自己的規矩,而且也從來都遵守著。他這樣一說,她也不好開口問了。再看墨白,麵無波瀾,沒有要逼迫的意思,但總覺得他不會輕易放棄。


    上官雲清想結交墨白,但奈何祖訓擺在那裏,實在不好去違背它。見墨白不出聲,生怕他施壓,到時候不但不能為友,還要為敵。墨家勢力之大,可以阻斷六十三州水路陸路,稍微給個苦頭,也是玄機閣吃不消的。


    他正忐忑不安,就見墨白站起身,神情如常:“那就不為難上官閣主了。”


    喜喜抱著兔爺歪了歪腦袋,這麽輕易就放棄了?


    上官雲清一時也摸不清他是真放棄還是在試探他,小心地道:“還請墨城主見諒。”


    “嗯。”墨白又道,“一事未成,另外還有一事想勞煩上官閣主。”


    聽見還有一事相求,上官雲清的心又跳了幾跳,又驚又喜。驚的是怕他提的事自己又不能讓他滿意,喜的是如果辦成也能消除了剛才的不悅:“墨城主請說。”


    “來的路上兔籠子壞了,想請城主安排能工巧匠,造個兔籠。”墨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要輕巧的,舒服的,能放小水壺和胡蘿卜的。”


    兔爺:親爹!


    上官雲清沒想到會是這種事,連忙答應。如此看來,他不但要討好這未來墨夫人,還得討好一隻兔子呀。


    於是在安排好墨白和喜喜的住處後,他又讓人送了一堆個大水靈的胡蘿卜過來,堆了滿桌。


    喜喜瞧著那躺在胡蘿卜上睡覺的兔爺,倒是讓人羨慕,她也想在一堆金銀珠寶上麵睡呀……她打了個哈欠,見墨白站在窗前沒有要睡覺的意思,走上前低聲道:“你要去找圖冊了?”


    墨白已經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意圖了,但想知道她是怎麽知道了。他偏身捋著她肩上一縷亂發,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喜喜枕在他的胸膛前,說道:“上官閣主自己不能說,你不為難他。但是如果是你偷偷潛入去查看了買主信息,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官閣主依舊是個好閣主。你不是那種喜歡留宿陌生之地的人,拜托他做個兔籠子,也是為了留宿找借口。可為什麽要留宿?除了去做壞事,我也想不到其他的。”


    墨白點頭,又問道:“你不叮囑我小心些?”宋神醫不是說了,姑娘家對心上人可是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嗎?就算他是堂堂的墨城城主,也是需要她關心的。否則,她不關心他,那要把這關心留給誰?


    喜喜心覺好笑:“上官閣主既然說了不該吐露買主的信息,那為什麽還告訴我們玄機閣有專門的圖冊記載,明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麽而來,為什麽還輕易讓我們留宿。他呀,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不想得罪你,可是也不能壞了玄機閣的名聲,所以就當作不知道,讓我們留下來。而那放圖冊的地方,守衛肯定已經撤掉了一大半,或許此時那兒一個人都沒,借口吃夜宵什麽的去了。”


    雖然她分析的也是墨白想到的,可這麽一來她就不讓他多加小心了,頓覺索然無味:“哦,那我去了。”


    “去吧。”


    墨白不可抑製地抿緊薄唇,一聲不吭地往外麵走去。


    如他們所料,玄機閣的圖冊輕而易舉就被墨白找到了,那麽大的圖庫,那記載著花梨木盒子的圖冊,剛好就在第一個架子第一本。等他回到屋裏,喜喜正在整理包袱,聽到聲響她就抬頭看來,小步跑了過來,關上門:“找到了嗎?”


    “嗯。”


    “是誰定做的?”


    “風樓樓主申屠定。”墨白知道她不懂江湖事,解釋道,“江湖上一個大門派,申屠定行事作風正直,在正派中頗有號召力。”


    喜喜恍然:“那我們現在就去找申屠定?”


    “明天一早。”


    這裏離風樓並不遠,隻需三四天的路程。到時候白煙那邊,應該也查到線索送來了。如今確定了盒子的主人,再結合夜明珠的線索,找到紙條上的“蘭蘭”和“玉郎”指日可待。


    第二日一大早,墨白和喜喜就跟上官雲清道別。上官雲清連夜為兔爺做了個兔籠,果然又輕巧又寬敞舒適,瞧著兔爺趴在裏麵的愜意模樣,喜喜就也想變成兔子鑽進去跟它搶地盤。


    從正門出來,喜喜不見自己的小馬車,倒是看見前麵停著一輛大馬車。見墨白往那走去,她抱著兔籠子跟上:“我們的馬車呢?”


    “我跟上官閣主買了輛大的。”


    喜喜的心思全歪到“買”字上麵去了,睜大了眼問道:“你帶了錢?”


    隨即伸手去摸他的腰,於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墨白被吃了豆腐。


    墨白抓了她亂摸的手,僵著臉道:“賒賬。”


    “哦……”語氣中滿是可惜,喜喜還想從他身上找點錢來。


    車已換,馬還是那匹馬。它本以為會換主人,誰想又看見他倆,頓時淚流滿麵,它的命好苦哇。


    兩人上了馬車,上官雲清又問道:“墨城主真的不需要車夫?我這裏可有不少趕車好手。”


    已經有兔爺插足的墨白不願再有人插足:“不需要,我會。”


    上官雲清訕笑——這根本不是會不會的問題!


    “啪!”馬鞭揚起,拍在馬背上,眾人眨眼,呃……這趕車的姿勢不對呀。


    可車輪子卻動了起來,看得一眾會趕車的數十人更是困惑,難道是他們錯了?


    馬:不,不要懷疑人生,你們沒錯!


    “啪!”鞭子響起,它繼續含淚拉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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