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召人的信號已經發出,但是人來到這裏也需要時間,喜喜的衣服上也沾了墨白身上滴落的血,混著雨水,衝淡了許多血腥味,可也並不好聞。她心疼地看著他,他堅毅的麵龐不露半點痛色和遲疑怯懦,隻是眉頭微微擰起,但還是讓喜喜看出他此時在忍痛。


    喜喜安靜地待在他懷中,沒有動彈,現在的她不動不說話,才不會添亂。如果她傻乎乎地掙脫他的手,才是大錯特錯。


    因為她相信墨白一定不會丟下自己。


    她緊握拳頭,任雨水撲麵,秋冷入骨,也沒有放鬆半分警惕。


    墨白仍在專注格擋後麵的飛鏢暗器,數量漸漸少了,但體力也幾乎耗盡。雨水浸濕衣服,都重了幾斤。隻是他估摸著雨樓的人一路追蹤投擲,他們手中的暗器也所剩不多了。他想著等會兒尋個地方,將喜喜放下,還能正麵與他們拚殺。如果墨家人這麽容易被圍剿,他也枉為墨家人了。


    突然一支飛羽劃破天穹雨簾,破風而行,朝墨白脖後刺去。


    強勁的內力挾風來襲,墨白心頭一沉,幾乎是瞬間側身。饒是他反應如此急速,還是被暗器劃出紅痕,擦著脖子過去。那暗器是半支羽毛形狀,以白銀所鑄,卻薄如蟬翼,銳如寶劍,是彭秀獨門暗器。


    墨白沒想到連身為樓主的彭秀都來了,自知再這麽下去遲早要被飛羽傷及。他又避開一支飛羽,胳膊再次被劃傷。他不再前行,立在屋頂之上。


    喜喜知道他要正麵迎敵,忙從他身上下來,將兔爺也抱了出來。*藥的藥效還殘留著,她晃了晃身體,墨白伸手讓她借力扶住,身如鬆柏,全力迎敵。


    眼前發如銀霜的老太太正是雨樓樓主彭秀,她的身形有些矮小,麵上褶皺如舊布,但五官不變,還是能從這臉上依稀看出當年美人的痕跡。年輕時是個美人,如今,也是個好看的老太太。


    但這老太太,如今卻麵色不善,有些太過張揚的丹鳳眼顯得眼神犀利,冷如冰雨。她負手而立,背後還有七八個手下,像羽翼張開,氣勢逼人。她冷聲開口:“我們雨樓的規矩是收銀買命,雇主收的是你的命,你身邊的這位姑娘,現在可以離開。”


    墨白微微偏身,低頭看著喜喜。


    雨勢很大,在雨中待了小半個時辰,喜喜身上卻沒有濕透,雨水都被墨白擋去了。墨白發梢、臉上都在滴水,這一低頭,雨珠凝結,卻不見落下。喜喜伸手給他擦去麵頰上的水,神情平靜:“我不走。”


    墨白眼神微動,想勸她,可最終還是沒有勸。


    她勸不動他丟下她,他當然也勸不動她走。


    雨水拍打在瓦片上,將上麵的灰塵都衝刷開,灰色的瓦片顯出三分黑色。黑如陰霾,籠罩在兩人心頭。可無論如何,此時那陰霾都是埋不進兩人心底的。


    彭秀冷聲道:“既然如此,那就做一對亡命鴛鴦吧。”


    “等等。”喜喜問道,“前輩還記得康定玉嗎?”


    彭秀驀地一頓,眼神愈發犀利,銳可削人:“不記得。”


    “那蘭蘭呢?”


    彭秀臉色更是難看,被雨一淋,周身都似泛著寒氣。她正要發作,就見喜喜拿出一個盒子,剔透如雨珠的玲瓏珠臥在花梨木盒中,分外引人注目。


    她身後一個年長之人訝異道:“玲瓏珠。”當年玲瓏珠可算是雨樓瑰寶之一,後來無故消失,如今再現,她頓感詫異,“它為何會在你手中?”


    “我……”


    喜喜還沒說完,就被彭秀厲聲打斷:“是你從雨樓將玲瓏珠偷走的。”


    “前輩明明知道這珠子不是我從雨樓偷走的,這是……”


    “閉嘴!”


    喜喜見她怒不可遏,屢次打斷自己的話,看來她對當年的事果真很在意,也很怨恨申屠定。不過這件事或許雨樓的人並不知道,她也就沒繼續說。隻是她現在的目的,也不是在為申屠定和她化解恩怨,她在拖延時間……


    既然墨白說過響炮能召來風樓的人,而風樓門下高手無數,說不定就有人在這方城附近。


    有一絲希望,她就不能放棄。


    墨白見彭秀正欲上前,立即將喜喜護在身後。身受重傷幾近力竭的他可以和彭秀一拚,但麵對其餘雨樓中人,他沒有把握。


    “跟整個墨城為敵,雨樓不會後悔?”


    “雨樓既然接下了這個活,就沒考慮過後悔的事。”彭秀已經不打算讓他們再有說話的機會,親自戰敵,幾乎是眨眼的瞬間,就到了墨白麵前,淩厲地擊出一掌。


    墨白運氣掌上,以力抗力,接下彭秀一掌,腳下一沉,瓦片斷裂。彭秀被他的內力一衝,後退三步,步子沒站穩,再次衝去。


    喜喜緊緊抱著兔爺,緊盯前麵。兩人動作很快,哪怕墨白受了傷,也沒有顯出半分劣勢。但她後麵站著的那些人,一直虎視眈眈的,手中緊握兵器,似乎在等待機會。


    屋頂瓦片已經破碎不少,底下有人跑出屋簷瞧看,被雨樓的人一瞪,又紛紛縮身回去,自認倒黴。


    彭秀內力深厚,可畢竟年邁,她可以察覺出墨白掌力不似一開始強勁,但卻依然沒有討到半點好處,暗歎他年紀輕輕卻有所成,再這麽下去,她隻會吃大虧。她眉頭一擰,往後退身,示意手下上前。


    喜喜罵了一聲卑鄙,她非江湖人,但卻明白高手對決不喜旁人插手,她都忍住不朝這老太婆扔東西了,誰想她見勢頭不對就撤,換手下上。她俯身揭了一片瓦片,奮力朝提劍向墨白攻擊的人扔去。


    “啪嚓。”


    瓦片被劈成碎塊,那人眼神陡然凶狠,提劍向她刺去。


    人沒到跟前,就被一塊碎瓦擊中劍身,手被震得疼痛,劍落屋頂。那人未來得及反應,就見墨白出現在麵前,雙眼冰冷似要將他拖入地獄。他剛要逃走,胸口已挨了一掌,嘔血退開。


    在他退步之際,身後一人揮出一朵劍花,往墨白心口猛刺。


    “咣!”


    劍與劍相撞,那人猛地退步,連彭秀臉色都變了。


    墨白和喜喜身邊,已經聚了十餘人,個個衣著不同,可個個都是武林好手,高矮胖瘦,無不氣勢逼人。


    喜喜瞧著他們臉上的浩然正氣,心下微安,低聲道:“諸位前輩可是風樓的人?”


    一人稍稍側身,客氣地道:“正是。來得晚了,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喜喜兩眼一彎,彎成月牙兒:“不怪不怪,記得好好揍他們一頓,最好再劃幾個刀花,給我男人報仇,拜托了,謝謝。”


    “……不客氣。”


    喜喜已經挽住墨白,讓他借力站定,雖然風樓的人來了,但這裏畢竟是雨樓的勢力範圍,要是彭秀的人馬趕到,這寥寥十幾人,也撐不住。


    彭秀冷聲道:“風樓的人從來都不入雨樓勢力範圍內,你們申屠樓主應該下過嚴令。”


    風樓為首那人道:“彭樓主見諒,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奉了誰的命?”


    “近日我們收到消息,樓主將響炮贈予一位雲姓姑娘。剛剛看見響炮信號,因此才貿然進入雨樓境地,還請彭樓主不要怪罪。”


    彭秀擰眉:“我記得申屠定從不會將那東西給人的,她是申屠樓主什麽人?”


    “晚輩也不知。”


    彭秀眉頭擰如川字,又看了看喜喜手中的花梨木盒,忽然有些明白:“你是申屠定的私生女?”


    “……前輩誤會了,而且我跟申屠樓主隻見過一次麵。”


    “隻見一次麵他就將能號召風樓中人的信物給你?”


    “其實晚輩這次來,是有事要說,這玲瓏珠……”


    “閉嘴。”


    喜喜見她剛平息的怒火又衝上了天,十分不喜她提起這件事的模樣,也就乖乖閉嘴了。看來彭秀果真被當年的事傷得很重,否則不會這麽生氣。


    彭秀冷冷道:“既然是申屠樓主出麵,這信物也隻能用一次,那我就給他這個麵子。但我們雨樓有雨樓的規矩,我隻給你們半個時辰離開,半個時辰後,我會繼續率眾追殺。”


    風樓的人也不願在別人的地盤上跟人死磕,那樣必敗無疑,隨即跟她道謝,轉身低聲道:“你們且速速離開,我們在此抵擋,應當能爭取到一個時辰。”


    喜喜感激不盡,墨白思量片刻,說道:“要從這裏離開方城已經不可能,路途太遙遠,而且原路返回也都是方城的人,還有宇文家的人在等著我。”他思量片刻,對喜喜說道,“我們走水路,帶你去見個故人。”


    難得聽見墨白還有朋友,喜喜眨眼:“誰?”


    墨白說道:“一個曾經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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