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秋雨寒,不及人心冷。


    來陳不苟府上作壽的人此時都趴在地上,沒誰去管那愈下愈大的雨。本以為這雨稍微下下就完事,卻是沒想到一發便不可收拾!


    陳不苟為首,不過此時卻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雨水如注,澆在人身上,再加上膝下青石板的冰涼,總是讓人快速發冷。陳不苟那身肥肉在風雨裏搖顫,更是顯得淒慘無比!


    一陣風來,陳不苟打了個寒噤,他顫抖地悄悄抬起了頭,露出發紫的嘴唇,本想說什麽,卻又生生忍住了?然後又將頭低下去!他是風光,雖然還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也算是能在北蒼呼風喚雨的人了。在以前他是仰人鼻息的人,甚至連人都算不上。可是現在他卻是不小的人物了。隨意一句話就能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陳府之前,停著一輛車攆,雕龍畫鳳,奢華逼人,在灰蒙蒙的雨幕之中,如同匍匐的巨獸,欲要擇人而噬。這雨下的連馬都有些不適應,打著響鼻,踢著蹄兒原地亂踩,顯得很是煩躁,這些都是全北蒼一等一的好馬,平日裏都是高人一等,吃最好的料兒,喝的水都有講究,毛有人梳理,總之就是吃喝拉撒都有專人照顧。過的比地位一般的人還要舒服的多。而且能被選中的馬,便不會再上戰場,也就不必在以身犯險。陳不苟這人以前連這些馬都嫉妒。因為他那時連馬都不如。


    車駕左右有仆從二三十人,後方更是數百衣甲整齊的親衛。這陣仗是蘇嵬無疑,除此之外恐怕也就蘇嶽霖敢以這等威勢出行。若是別人如此必然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的。


    最為忐忑的莫過於陳不苟了,蘇嵬突然到到此,目的不明,讓他一時間吃不透,摸不準。要是以前他可能會不放在心上,來便來,主子的心思哪裏是我們能猜的,隨意敷衍兩句了事。可是如今卻不同了,人越往高處走,便越是要小心翼翼,想得自然就多。而今天他便是一無所知,而這一無所知卻讓人更加恐懼。


    他是個惜命的人,卻也是個不怕死的人,他命賤時就愛命,而如今命不賤了,還過了些時日的舒坦日子,所謂食髓知味,現在更是不想死!


    這車駕到這裏來後除了一個小廝叫人通傳之後,便沒了動作,沒人言語,也沒人出來。或許是嫌這雨太大,不想弄濕了衣衫罷,陳不苟如此安慰自己,讓自己冷靜一些,不至於讓自己因為這點事,而出岔子!


    陳不苟因為雨水的冰涼而麵色蒼白,嘴唇發紫,其身後眾人也好不到哪裏去,陳不苟本身又肥胖,此時更是呼吸艱難,感覺搖搖欲墜。可是他不敢亂動,隻能苦苦地保持那個姿勢,終於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那一刹那,在雨聲之外有了別的響動。


    車簾被掀開了,下來的卻不是蘇嵬,而是一個女子,而且還是一個身段玲瓏的女子,撐一把傘從車駕上,步入雨中,煙雨迷蒙,看不清楚,眾人隻能看到一個女子身影靠近,真是鬼天氣!


    腳步很輕,哪怕在這雨中,步調也依舊輕盈曼妙,充滿美感。


    陳不苟低伏著頭,此時卻看到一雙金蓮小腳兒,停在自己麵前,真是美的不像話的一雙腳丫兒,還隔著鞋幫兒,陳不苟便知道。這樣的腳兒,若是能拿在手上把玩,可比一般的玉器要有趣的多。


    就在他心思漸漸飄遠的刹那,一滴鮮血從上方滴落,濺在水波漾漾的青石板上,如同綻放一朵淒豔的海棠。陳不苟陡然一驚,頓時覺得冷汗淋漓。他驀然抬頭。


    的確是是一個女人,而且應該是個極其漂亮的女子,如果除去那隻猙獰的青銅鬼麵的話,這女子一手執傘,一手卻是托著一隻不小的錦盒。又是一滴鮮血從錦盒的縫隙中透下,滴在陳不苟麵前的青石板上。這聲音在這瓢潑大雨中,根本微不可聞,可陳不苟卻是覺得清晰無比!


    “陳將軍?”女子開口,聲音淡漠到極致,讓陳不苟莫名心悸。


    “正是在下!”陳不苟很是謙遜。這種態度他隻是對蘇嵬有過,不過有區別的是麵對蘇嵬像麵對波濤洶湧的深海,而麵對眼前的女子卻是如同麵對一把寒氣逼人的殺生之劍!


    “陳將軍起來說話,我不過是代王封賞而來!”黛眉聲音依舊清冷,但是從一開始鎖定陳不苟的氣機卻是悄然散去。還跪在地上的陳不苟身上莫名一鬆,那種生死危機終於化解。他一開始甚至懷疑,眼前這女子是不是在蘇嵬麵前獲得了生殺他的權力。至少那一刹那,他在恐懼,這個女人是真的對他有殺心!


    “姑娘舟車勞頓,還請姑娘進門稍作歇息,這封賞之事不用太急!正好諸位大人抬愛陳某,正在給我作壽,酒菜也是現成的!”陳不苟很是勉強的從地上爬起來。因為跪的太久,自肥腰以下,早已麻木,站立都是極為困難!


    黛眉輕輕搖頭,“不用麻煩了,我是奉命而來,等事兒做完,還得回去複命!”說完她輕輕抬起那隻錦盒。


    陳不苟見到她的動作,心中發寒,那盒子的縫隙處正有一滴懸而未落的紅色漿液,紅的觸目驚心,已經隱隱有凝固的跡象。


    “這是?”陳不苟疑惑的將目光投向那隻鬼麵。可是那鬼麵卻是冰冷依舊,看不出什麽來,反倒越看越是猙獰。


    “大王的封賞之物!”黛眉將錦盒遞過來。陳不苟連忙伸手接住,不管這盒中是何物,他都沒有拒絕的機會。


    看著陳不苟接下錦盒,黛眉輕輕頷首,“大王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陳不苟連忙跪下,“姑娘請講!”


    “我很欣賞你,而他曾經和你一樣!”黛眉說的是原話,一字未改,說完便轉身而去,隻留下陳不苟仍舊跪在原地,不明所以,這話簡直不知所謂。


    一直到黛眉乘車駕離開,他也不曾動過,如同石化一般。他想不通,這句話的含義,但是蘇嵬既然特意讓人將話傳來,那就必然有其深意!


    “爺!這壽宴……”


    陳不苟回過神來,低頭看了手上的錦盒一眼,“散了吧!”說完起身向府內而去,一路上腳步未停,逢人也不說話,直接來到書房。


    其實那盒中是什麽東西,他能猜到,定然是一顆人頭,因為他殺人無數,連一顆成人頭顱重幾斤幾兩都心裏有數,何況這盒上還有未曾凝固的鮮血!


    ……


    ……


    距離陳不苟生辰過去已有半月餘。而陳不苟卻是大病了半月,一直告病不朝,而且也拒絕諸所有人的探望,就在府中隱伏了半個月。那日陳不苟,打開了那隻盒子,沉默不語,呆坐一個時辰,然後狂笑不止,再然後大病一場。


    於是在陳不苟心中蘇嵬心狠手辣的的形象再度深刻幾分,他的病是真的,卻並非是真的病了半月餘,而是三天,不過那怕大病已愈。他卻隱蟄半月,因為他懂了蘇嵬的那句話的含義了!


    林顧北殺得,他也便殺得,而且可能會死的很慘。表麵上,蘇嵬是在示好,可是陳不苟卻是清楚的很,他是在告訴自己,若是乖乖聽話,做條忠心耿耿的狗倒也罷了。可若是有其他的想法,等他的隻有斷頭酒,連自己最欣賞的人,而且不論忠奸有必要皆可殺。這才是北蒼閻羅。


    陳不苟半躺一張軟榻上,在亭中懶洋洋地向水裏撒魚食,王管家侍立在一旁。


    “王魚!你說這池中有魚千萬尾,什麽魚容易搶到食?”陳不苟放下手中的小碟,回頭問道。


    王管家看他心情似乎還不錯,於是笑著回答,“有魚千萬尾,而食鉺不過數把而已,欲求其食,需有其膽!”


    “爭食者有魚百萬尾,什麽魚能搶到食?”陳不苟又問,望向王魚。


    王魚躬著身子,雙手攏在袖中,若有所思,遲疑了一番,才試探著開口,“爭食之魚,皆有其膽,膽色雖足,鉺料仍舊不足,欲得其食,先有其力,方能爭渡而不敗!”


    陳不苟一笑,點點頭,“那你說食鉺者有魚十萬尾,什麽魚容易死?”


    王魚低下眼瞼,“能食鉺者,是有其膽,又有其力,有勇有力,倘若無謀,依舊是死的下場!”


    陳不苟臉上笑意更濃,眼含深意,上上下下似要將其看個通透,王魚有些受不了這種目光,隻覺得身上有千萬把刀剔肉刮骨!他能感覺到陳不苟一場大病之後心思更加深沉了,也更加懂得韜光養晦之術!


    “那你說食鉺者,能不死者能有萬尾,可是魚終究是魚,留待何用?”


    王魚聞言抬頭望向陳不苟,第一次與其雙眼對視而不躲閃,陳不苟麵上笑意深沉,任其對視!


    隻見王魚突然跪下,低聲說道,“能食鉺者,乃是有勇,有力,有謀者,雖隻萬尾,卻是魚中翹楚,所謂七分靠已,三分看天意!”他說道這裏遲疑了一下,又四下望了望,急急地咽了一口唾沫,聲音放得極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若到,魚…可…化…龍!”


    陳不苟眼綻精芒,嘴角笑意更甚,卻又很快斂去,然後從榻上起身,轉身欲向屋內而去!


    走過王魚身邊時,輕輕說了句,“我知道你原名,叫王魚龍!”


    王魚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轉角,一下癱坐在地上,他今日又犯下大忌,慎言慎行方能無生命之虞!何況是對這樣的狼子野心。


    “與子謀財,與虎謀皮!此人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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