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嶽霖站在河邊,聽著江河之水惶惶如怒,剛剛有些起伏的心境卻是漸漸平靜下來。


    “如畫江山,得之太難!”


    “殿下?”蘇嶽進身後突然傳出驚呼聲,然後邊見密密麻麻的身影從林中竄出。好在此處並無高木密林遮掩,月光直射而下,看不清晰,但是用來分辨敵友卻是絕對足夠的。不然他身後這些悍勇的玄甲鐵騎必然以為是敵人而出手,但是當他們看到,立在江邊的蘇嶽霖心中的驚訝更是不小。


    “殿下好手段!林中那些死掉的黑衣人是殿下出手?”一個統領模樣的人從人群中站出來,向蘇嶽霖行了一禮。若非親眼所見,他絕對不會相信如今世子殿下竟然已是如此高手。看那手法,雖然略顯生疏,卻是狠辣無比,果決異常。


    “嗯!”蘇嶽霖點點頭,“你們太慢,我便出手料理了!”


    那人頓時呼吸一滯那群死掉的黑衣人,絕非等閑之輩,幾乎個個都是高手,竟然被蘇嶽霖如此輕描淡寫的給殺了個幹淨。那這殿下的實力就實在是不容小覷了。


    “不知殿下可有見到童袞?是不是還在林中,若是,屬下立即派人前去搜查!”


    “不用了!讓他給跑了!”蘇嶽霖將目光從一片晦暗的江麵上收回。如此湍流激湧,也看不見那月湧大江流的妙景,因而看多了也是無益,還不如不看。


    “他戰力竟有如此之高?中毒之後,殿下親自出手都不曾攔下他?”那將領低呼一聲,卻是在旁敲側擊當時的狀況,但是有害怕得罪蘇嶽霖,因而說話很是委婉。其實這倒是很不符合軍中一貫作風,軍中之人,多半豪爽大氣,說話做事也是直來直去。他也不是個心思奸詐狡猾之人,能將話說得這般漂亮已經是難為他了。


    蘇嶽霖側過頭,深深地望了那個統領一眼,“算過了童狐狸,算不過陳白衣!”蘇嶽霖並沒有解釋的意思,但是一句話中說出了陳白衣,那也足以說明問題了,可見今日可不光是一大一小兩個狐狸鬥法,還有一頭更大的千年老狐狸運籌在千裏之外。雖然最後蘇嶽霖最後失手了,但是敗在陳望公手裏,就像童袞敗在他手裏一樣,都是不虧。


    “是否遣人繼續追殺?畢竟童袞的腦袋分量可不低!”統領壓低聲音問道。童袞為陳白衣之徒,若是能得了他的項上人頭,何止是分量不小。


    蘇嶽霖沉吟一番,然後搖搖頭,“不用,他能走便是天意難違!而且就算追上,你們也攔不住!甘漁,苦樵,有意思!下次見,必不退讓!”


    統領心中一驚,傳言碧璽江上有漁樵,一人號甘漁,一人作苦樵,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若是今日有他們插手,那的確是事不可為。雖然從沒有人見這二位出過手,但是身負盛名,必有其實。就算有水分,那也是不多的。隻怕今日若是他們碰上這兩人中的一人,定然是討不了好。


    “回吧,今日我也乏了,明日還要上那清涼山!”


    ……


    ……


    一隻竹筏在江中起伏不定,江麵狹窄,因而江心更是巨浪滔天,仿佛隨時都能一個浪頭兒將這脆弱粗鄙陋的筏子給拍散。若是常人在此筏之上,必然會被嚇的麵色蒼白,四肢無力,哪怕童袞此時都是麵色凝重。倒是那道立於筏子前端的老頭兒,鎮定自若,視那潮頭若無物,風雨不動安如山。左一篙,右一撐,而且每次大浪撲至,眼看都要打翻小筏,他才不緊不慢地出手,險而又險地避過一浪又一浪。一次兩次那是運氣,千次百次是實力。也隻有他這般人物,才能如此氣定神閑地在這江心弄潮飛舟。恐怕也就長年來往在這條江上,日日在這凶險之地討營生的人才有這份氣度和能力。


    “甘漁叔!”童袞見這老頭兒在這並不熟悉卻又偏偏凶險的水域都能遊刃有餘,方才知道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了。隻是沒想到這具枯瘦的身體內,卻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威勢。換他這半罐子水性,麵對這滔滔江水,也一定會手忙腳亂。


    “叫我做甚?”甘漁老頭兒立在筏頭,長竿舞動,指揮如臂。一邊撐筏子還有餘力能夠與人交談,著實不凡,哪怕童袞也不曾見過他出手,但是不出手則已,這一出手便是如此駭人聽聞,他也不得不服氣。


    “甘漁叔怎麽會在這裏?您不是從來不出碧璽江畔三十裏嗎?”其實碧璽江上,知道陳望公的人多,但是對這聲名不顯的老頭兒卻是真的知之甚少。但是他對這個低調老頭兒的敬畏絲毫不比他對陳望工來的少。當然那個號苦樵老漢的人性格更是古怪異常,他同樣是敬而遠之。


    “要你多管!你這小家夥兒,一天就到處瞎跑,今日還險些丟了肩膀上那顆夜壺!怎麽我就不能到處走走了?”甘漁回過頭來,眉頭一挑,翻了個白眼兒,倒是頗為可愛,但是這種可愛模樣出現在一個幹瘦老頭兒身上,總覺得讓人別扭。甘漁老頭兒也是個嘴上不留情的人,開口便是小家夥稱呼,罵童袞腦袋是夜壺。


    不過童袞在外麵百般風光,但是每次一回碧璽,卻是怎麽也不敢在他們兩位麵前造次。他小的時候可是沒少被他們丟進那碧璽江中受罪。童袞被罵,麵色戚戚然,但就是生不起一點兒氣來。


    “甘漁叔說的哪裏話,再說我也不是瞎跑,自然是受先生之命方才到此的。今日要不是您,今天小子這顆腦袋可就真的成了北蒼城頭的一顆夜壺了!”童袞臉上露出一絲僵硬的笑容,怎麽看怎麽別扭。


    甘漁老頭兒回過頭來,恰好看見他臉上的笑,頓時一臉嫌棄,“不會笑,那就別笑,跟他娘的苦樵老匹夫一個德行。裝什麽大頭蒜!真難看!”


    童袞麵皮抽搐,卻是不好反駁,笑容陰險對他而言手到擒來,但是要求笑的真誠,那就強人所難了。


    “還有你別急著感謝我!要不是望公囑咐,我才懶得理你這狼心狗肺的小東西。死了就死了,於我何事?”甘漁老頭兒眼睛一瞪,白眼兒翻的更厲害!恰好一個浪頭趁其不備,撲倒近前。甘漁似是未覺,隻是恰好手一揚,將那浪頭擊散,有意無意間潑了童袞滿臉江水。


    童袞一愣,揚起衣袖將臉上水跡擦淨,“先生知我有難?”


    “除了他整天神神秘秘的還能有誰!”不知不覺竹筏已經行到江麵最闊之處,一時間風平浪靜。甘漁老頭兒也放下竹篙,索性坐在童袞對麵。然後從後腰讓取下一隻竹筒。拔開塞子,一股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甘漁頓時眼放幽光。迫不及待地仰頭喝了一口。“啊!好酒!”


    童袞身上重傷未愈,此時聞到酒香也是全身一震,模糊的意識也被這酒香勾的清醒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卻是不敢開口要酒。隻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隻竹筒。


    甘漁眼睛一瞥,沒好氣地說道,“想喝?”


    “想!”童袞鬼使神差的開口,但是馬上又改了口,“不,沒想!沒想!”


    “呸!想就是想,和你師父一樣都是虛偽!”甘漁行者將塞子塞上,就準備將酒壺係回腰間,但是看見童袞那熱切的眼神,又滿臉肉痛的將酒葫蘆拋給了童袞。童袞連忙將酒壺接過,滿飲一口,頓時感覺全身輕鬆,舒爽至極,痛處也不再那般入骨。然後又在甘漁殺人般的眼光中硬著頭皮再飲了一口,方才戀戀不舍的將酒壺遞還過去。


    甘漁老頭兒肉痛的接過酒筒,小心翼翼地將其係回腰間。


    “漁叔,小子有一事不明。”童袞喝了酒,傷勢之痛緩解了大半。總算有了些許精神,連忙開口想問。不過他話還沒說完,便被甘漁打斷。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想問我今日錯失良機,不殺了那個姓蘇的小子?”甘漁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他活的久,見識自然也多,豈能不知他心中所想,頓時開口示意讓他不必再繼續說話。“你又知道些什麽,一國之世子,這等人物,莫不是秉承氣運而生,哪能是說殺便能殺的?”


    “這……那我師父為何還要我此次來這北蒼……他……”童袞心中一驚。


    “你不用多想,若是你那師父想要害你,又豈能讓我來救你,如此作為必有深意,或許有其他安排也未可知!”甘漁見他麵色有異,立即開口。


    “漁叔所言甚是,是我疏忽了,哎,真是看不透先生作為!想想也是稀奇,師父這些年竟然未現絲毫老態!”童袞想起關於陳望公的種種,搖搖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切!”甘漁嗤笑一聲,小聲嘀咕到,“你知道個屁,我當年見他也是這幅模樣,許多年過去了,又何曾變過?”


    “什麽?”童袞一驚。


    “啊!沒什麽!”甘漁自知失言,連忙矢口否認,“剛剛喝了點兒酒,有些胡言亂語!”


    ……


    ……


    蘇嶽霖回到易州城中時,已然很晚,剛剛追擊童袞也是耗費極大,他雖然沒有受什麽傷,但是疲累之感,卻是遮掩不住。


    他一回到住處,紅袖頓時上前查探,發現他身上並無傷處,內息也無紊亂之意,方才心下大定。


    “爺,今日之行,可還順利?”紅袖上前接過蘇嶽霖外衫,掛於架上,低聲問到。


    “尚可,不過還是讓那童袞跑了!”蘇嶽霖輕笑一聲,倒是並無懊惱之意,言語之間,舉重若輕。


    “跑了就跑了唄,下次再見,斬了便是,不過,明日之行,亦是危險重重,紅袖總是有些放心不下!”紅袖本來想說那歐陽若蘭的,話到嘴邊,卻又改口,隻說了明日登清涼山之事。


    “你不用擔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到底有沒有凶險,還未可知!”蘇嶽霖伸手寵溺地拍了拍紅袖的腦袋,又刮了刮她那可愛的瓊鼻。“燕傾城可曾醒來?”


    “已經醒了,我給她熬了些解毒的茶湯,喝下去便已經沒了大礙!”紅袖幽怨地望著蘇嶽霖,那意思不言而喻。她處處掛念著蘇嶽霖,而蘇嶽霖卻是處處牽掛著別人,她也是女人,豈能不吃味兒。


    “好了,你這丫頭,何時變得這麽小氣了!我是想說,明日之行,舒兒恐怕不便隨行,便讓她隨燕傾城一起安置在這易州吧,不然多有不便!”蘇嶽霖接過紅袖遞過來的暖爐。天已經不知不覺的變得冷起來,晚間已需以火取暖。


    “對了,爺……那個……燕傾城似乎找你有話要說!”


    “嗯?她找我何事?她不是素來都不待見我嗎?”蘇嶽霖眉頭一挑,心中不明。


    “我哪裏知道,莫不是那燕傾城瞧見爺的颯爽英姿,春心暗動,想要傾身相許?”紅袖頓時打趣到。


    蘇嶽霖無奈地搖搖頭,“就你多嘴,不過她既然找我,那我便去看看,看看這女人到底是何居心!”蘇嶽霖長身而起,將暖爐塞進紅袖懷裏,頓時將那一道驚人的弧度給擠的顫了顫。紅袖翻了個白眼兒,眼中風情萬種,惹得蘇嶽霖哈哈大笑,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紅袖,越看越是覺得今日紅袖格外好看,總感覺與平常有些不同。


    蘇嶽霖突然神秘兮兮湊到紅袖耳邊嘀咕了一句,聲音輕不可聞,但是紅袖卻是立刻耳根發紅,那抹羞紅頓時從耳際一直蔓延到臉頰之上。終於連一直膽大的紅袖都是忍不住低聲啐了一口,“壞蛋!”然後抱著暖爐奪門而出,那般嬌羞之態,讓蘇嶽霖都看得愣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卻見紅袖突然又從門外衝了進來,將懷裏的暖爐塞給蘇嶽霖,紅著臉道,“爺拿著,別凍著!”然後又跑出門去,往自己房中跑去,把房門緊緊關上。


    蘇嶽霖哭笑不得地望著手中不倫不類的暖爐,出去還抱個暖爐這是做什麽。不過立刻又去回味紅袖那一聲欲拒還迎的壞蛋,那點點嬌羞,真是讓他心中莫名火氣大盛。他苦笑著搖搖頭,往燕傾城所在的院中走去。


    一直到了燕傾城房門之外,屋內果然燈火通明,顯然人還未睡,他遲疑了一下,卻不知該如何應對,抬起手又放下去。心中總覺得是個麻煩,也不願去麵對燕傾城那張冷冰冰的臉,想著不進也罷,今日不說,他日說也不是不可以。


    然後他竟然真的打算折身回去,想著早些找到紅袖,鑽那紅袖的暖和被窩方才是正事。方才走出去兩步,門卻被人從內打開!


    “來了為何不進,我的房間就如此凶險?比那黑烏林還要凶險幾分?”燕傾城站在門中,亭亭玉立,臉色略微蒼白,卻是已無大礙,臉上倒是出乎意料地少了幾分冰冷,像極了一個等待丈夫歸來的小女人。讓蘇嶽霖頗為驚訝,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回答,以他多年來總結的經驗,此時還是不說話為妙。


    “進來吧!外麵天寒!”燕傾城側開身子,讓出門洞,示意讓蘇嶽霖進去,可是蘇嶽霖卻是站在原地不曾移步。


    “這夜深人靜地,進一女人房間,終是不妥!”


    燕傾城突然掩嘴輕笑一聲,“我還真是沒看出來,世子殿下竟然有如此知禮的時候,倒是讓傾城詫異了,難不成世子殿下往日都是有賊心沒賊膽的口花花而已?”


    蘇嶽霖一怔,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又出奇地忍住了,按照以往的性子,他一定會付諸行動,讓燕傾城知曉他的厲害,然而等他晉升一品時,心境竟也有了些許變化,處變不驚,不再爭一城之得失,於是隻是淡淡的笑了笑,不多言語。


    燕傾城看著眼前的男人,總覺得蘇嶽霖似是和以前有了極大的不同,卻又說不上不同在何處。見他不願進門,也不強求,“那好吧,既然殿下如此愛惜羽毛,我便成全殿下就是,不知殿下能否陪我在院中走走?”


    “自然可以!”蘇嶽霖輕輕頷首。


    燕傾城麵對如此彬彬有禮,舉止絲毫不逾矩的蘇嶽霖陡然覺得有些不習慣,反倒是有些懷念,那個言語無忌,口無遮攔,喜歡占口頭便宜的風流世子。不過自己再一想,卻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自己不是最為討厭那種人麽?


    燕傾城將門掩上,走到蘇嶽霖身邊,蘇嶽霖便陪著她在這不大不小的院子裏來來回回的走,頗為默契地都不曾說話。


    待將這院子走了足足三遍時,蘇嶽霖停下腳步,看了一眼衣衫單薄的燕傾城,便將懷中的暖爐遞給了她。燕傾城也不推辭,心安理得的接過。原來燕傾城出來的匆忙,連外衣都不曾披上。蘇嶽霖歎一口氣,又從身上取下披風給她披上。


    這時燕傾城方才開口,“要是下雪就好了!”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蘇嶽霖一愣,心中卻是嘀咕,要是下雪,那還不冷死。於是他低頭看了看身上已經無比單薄的衣衫。


    “你喜歡下雪?”


    “不喜歡!”


    蘇嶽霖眉頭一皺,“那你為何想下雪?”


    “不告訴你!”燕傾城突然俏皮的眨眨眼睛。而蘇嶽霖此時卻是睜大眼睛,眸中盡是不可思議,因為他實在是沒想到,一向冰冷異常,生人莫近,還有這等可愛的一麵。


    “這才是真正的傾城啊!”蘇嶽霖心中低聲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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