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遇病了兩個月,自然免不了身體虛脫,後來又大補了一場,出來的時候,簡直有些脫胎換骨了。他本來就生得極好。當今陛下當年還是忠平王的時候,體弱多病,母族妻族俱不顯,又無朝臣追隨,但最後還能被太上皇記得,皆因其模樣肖父。劉遇就更會長了,剛生下來時,眉骨、耳朵都像是直接按著他祖父、父親的樣子直接畫下來的,長到兩三歲,更是玉雪可愛,福氣討喜,嘴又極甜,就是太上皇更偏心其他兒子,對這個孫子也是另眼相看。他本就是難得的清俊無匹的模樣,這回一病,居然把眉目間遺傳自林妃的那點子溫順淒愁給徹底病沒了,雖瘦了不少,但整個人卻脫去了少年人的稚氣,像一株挺拔俊秀的杉樹,直衝著雲霄去了。


    太上皇見了他,也是感慨萬千,瑤鈴畢竟是他弄進宮裏來的,如今孫兒在劉昀那兒染上了天花,論理他該有幾分內疚的,然因為這場人人矚目的病,他當年收了兒子侍妾的風流韻事又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拿出來提。隻這麽一想,便歡喜不起來。


    “孫兒給皇祖父請安,總算趕上皇祖父賜的月餅了。”劉遇先行禮,他這次病得久了,許久沒來宮裏請安,因此幾宮都到全了,難得的是皇太後也從佛堂裏出來,陪這說了會兒話。


    “倒也還算精神。”太上皇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頷首道,“年輕人底子就是好,你父皇為了你這病可是受了不少驚嚇,如今看著簡直比你氣色還差幾分,你的母後、還有幾個庶母也為了你擔驚受怕的,你日後可得好好孝順他們。”


    劉遇笑了笑,當沒聽出來老聖人的意思:“孫兒省得,這不,正好家裏的鋪蓋用器都燒了,正準備問問父皇嫌棄不想起,他要是不嫌棄,我今兒個就睡在他龍床腳底下,晚上起夜倒茶,用不著戴權他們,我伺候著。”


    他這麽一說,幾宮都笑了起來,皇帝先笑道:“就你還伺候人?別回頭朕喊了半天,嗓子都啞了,你倒杯水,先自己喝了呢。”


    麗太妃年紀不大,正受上皇寵愛,又與當今的後宮處得不錯,聞言打趣道:“本來你母後,還有其他娘娘們都擔心心疼你呢,你這麽一來,都要討厭你了。可別攪了皇家開枝散葉。”


    皇後忽地道:“這麽一想,永寧王來年也十三了,也到了好成家的年紀了。”


    幾宮俱跟著附和。


    皇帝皺眉道:“他還小呢,擇妃需得慎之又慎,哪好這麽早就說。”


    “也不早了,”麗太妃道,“明年小選,到可以先給府上添點和順乖覺的人,後年才是大選呢,且也不是一選即中的,也得皇後娘娘相看好一陣子呢。”她母家是山東王氏,幾代世家,不乏年輕出色的秀女,因而這番熱絡,也存了點心思。


    劉遇無所謂地眨眨眼睛,看不出欣喜,也沒有半分都不好意思,甚至笑著問:“這得問父皇、皇祖父的意思呢。不過我想著,要是大張旗鼓地替我留好的,他二位雖然肯定替我操心,但回頭未必不心疼秀女呢。”


    “病得摸上去全剩骨頭了,也沒見你少貧兩句。”皇帝道,“今年中秋宴席,揀你喜歡的換換菜單,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先讓你飽飽口服吧。”


    其實宮裏節宴,除了懵懂無知的小孩兒,誰是真去吃飯的?誰又能真的高高興興,大快朵頤?劉遇自幼錦衣玉食,也不在乎一餐一飯,隻是太上皇、皇太後主場的中秋宴,讓一個孫輩來改菜單,就已經是個極明顯的信號了。自古當皇帝的咳嗽兩聲,底下人還得揣摩個半天呢,何況當今的意思,已頗為明朗。


    既無嫡子,劉遇居長,又是自幼培養,原就是他最偏心的孩子,現在又熬過了大難,也算消除了日後的一大隱患。更何況,那日異相......也是他親眼所見。


    太上皇笑道:“知道你心疼老大,隻是這麽一來,老二老三老四要說你偏心了,我有個主意,索性讓他們都挑自己喜歡的菜,還有幾個公主,並他們幾個的皇叔,每人說兩道自己喜歡的,既然是是中秋,又是慶賀孰湖病愈,自己家人,樂嗬樂嗬吧。”


    皇帝微微含笑:“父皇雅興,如此甚好。”


    劉遇當然不至於不懂剛剛那一段的機鋒,但是他府上真龍現世的傳言還沒消散,他實在怕惹禍上身,因而佯作不知,又插科打諢了一回,竟真的跟著皇帝回了養心殿,打算晚上伺候父皇吃藥喝水。


    “可別折騰自己了,”皇帝忽然笑道,“怎麽今天沒聽你給你二弟求情呢,這實在不像你。”劉遇性子乖張,但麵上卻還要端著一副溫和大度的賢王形象,二皇子關起門來說如果他死了,這個屋裏的人都要富貴了,雖是玩笑話,但卻犯了皇帝的大忌諱——更何況,這玩笑話裏,誰也不知道有幾分真心。故而今日,皇後、吳貴妃那兒劉遇親自求情把她們請出來不說,還特地到她們寢宮裏,見了麵都是一揖到底,不是施恩,更像請罪的態度,唯周貴妃那兒,他提也沒提。本來也確實是周貴妃那兒事更重些,但以他平時的個性,哪怕恨得牙癢癢,這個情也是要做的。


    劉遇道:“父皇有所不知,經過這一回,對生啊死啊,也有忌諱了,二弟沒有過我燒得人事不知,好像看見鬼使的經曆,他童言無忌,兒臣當時卻一直在想,要是我死了,那怎麽辦呢,我又沒個子嗣後裔的,過個幾年都沒人記得我了,那會兒嚇傻了。二弟是無心,兒臣卻是真生氣了,這事原該他先向我道歉的。”


    他話說得嚴重,說自己“生氣”了,要二皇子給他道歉,但仔細一聽,還是把這事兒歸到了玩笑裏。


    一直以來,因周家人多,也出過幾個位居要職的,周貴妃雖出身旁支,但到了這地位,隻有主家巴結他的,二弟是幾個弟弟裏與他年紀最近的,和還是一團孩氣的老三老四比,可不是他顯得更有競爭力些?周家這幾年也不如從前風光了,把主意打到爭儲上來,其實再正常不過,隻是他們忘了,二皇子到底是個才九歲的孩子,養在深宮婦人之手,又有母妃護著,就算有幾分小聰明,也還沒到能藏住心思的城府,他們往他耳朵裏說的越多,他露出的破綻就越厚。


    如果說一開始,老二和自己還有一爭之地的話,那麽上次林家同雲家的兒女之爭,包括這回老二的“童言無忌”,都堵死了他們想爭的那條路——父皇也許可以不計較未來的皇儲為達目的使一些手段,但絕不能容忍把國家交給一個蠢貨。


    不過到底是親生的,而一旦確定了那孩子沒有威脅,親手把他推向了權力的另一邊,人之常情地,父皇或許會對他產生些憐憫,到最後,也許蠢貨就變成了傻孩子。


    所以現在話不能說的太滿,也不能說的太漏,順著皇帝的心思走就行,既然最後得手的會是他,這點無關痛癢的話,也不算受氣。


    “你倒是精進了。”皇帝話鋒一轉,也沒提讓二皇子來給他道歉的話,“不過你母後說的有理,雖然你年紀還小,但皇家定親一向是早,你母親來忠平王府的時候,朕也才十四五歲。後年大選,是可以挑挑了。不然兩年再拖三年,就真晚了點。”


    劉遇照例笑吟吟的不搭腔,他眼裏越發地清明。


    父皇不愛那些桎梏了他的朝廷已經許多年了的那些世家。仗著當年開朝時候的功勳,一群毫無作為的人把持著朝政,居然就是三朝之久。太上皇尤其愛“忠心耿耿”的世家子弟,隻覺得他們模樣好,規矩好,卻不知他們根子裏爛成了什麽。當年張閣老亂中撥流,毅然舉當年還是忠平王的父皇為太子,其實就是看中父皇母族、妻族皆不過顯,不至養出新的世家。原他以為父皇繼位後,納世家女為妃的舉動是對那些勳貴的妥協,然如今也明朗了,他是在耗那些外麵看上去仍是烈火烹油,內裏早已入不敷出、處處虧空的人家。


    既然是這樣,他未來的妻子,也不能出自華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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