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從實驗室走出來的時候,夕陽正保持著緩慢的節奏,深深墜入地平線的黑洞。黑夜從另一端逐漸籠罩過來,像是一塊巨大無比的幕布,它的爪牙沿著破損的高樓與空無一人的大道爬過,迅速地吞沒著孱弱的夕陽。


    我走到樓梯平台的最外圍,手扶上護欄,看了一眼手上戴著的報時器,才發現我已經在毫無時間概念的實驗室裏度過了三個日夜。這期間我基本沒怎麽營養進食,這時候站在風口,眼前也有些暈眩了起來。


    不過我不大想這麽早回去,我在基地的家中空無一人。那套房子是六年前政府贈送——準確地說,嘉獎的。可笑的嘉獎。我已經不大記得請當時的情景了,唯一記憶猶新的就是給我頒發獎章的那位將軍肥厚的下巴,和那對油膩得能反射探照燈的臉頰。


    於是我前傾身體,雙手小臂撐在護欄上,靜靜地觀望這座已經化作了廢墟的城市。


    現在是公元2576年7月28日。這座城市原本的名字叫做“多瑪”,是以曆史上某個國家裏一位極具聲望的領導者所命名的,地理上位於大西洋東側土地的內陸。可惜這座曾經輝煌龐大的城市,如今已經是一片廢土,機械設備和樓房的殘骸毫無章法地鋪滿了整座死氣沉沉的城市。


    我們依舊有著國家之分,不過現在看來大概隻是個虛名,國家領導者們各據一方,自作聰明地領導著自己的人民與毀滅性的災難抗衡,國家之間不能說毫無往來,但是從不互助。有些國家富饒,有些貧窮,富饒國家的人民享受在安寧社會中的生活,貧窮國家的人民四處乞討搶掠,苟延殘喘。在我看來,這都沒什麽特別的,曆史文本上隨處可見。某個時代的恢弘昌盛,必定會在下一個時代迎來衰敗。


    真正將人類推向滅亡的,是四年前那場突然爆發的瘟疫。


    我不太想提起這件事。


    我是斯蘭卡特國的一名軍醫,另一個身份是hlm型惡性病毒研究中心的研究總長。hlm型病毒是四年前瘟疫的罪魁禍首,是我多年來的研究對象。以目前的實驗成果來看,這種病毒姑且分為良性和惡性。良性病毒患者會在三十天內出現發熱、嘔吐以及四肢抽搐的情況,兩個月內身體機能就會迅速下降,病毒在患者的體內徘徊,將會以極快的速度抽幹人體所有的能量,這一點從體重上來看十分明顯。患者在這兩個月內,不僅會四肢酸痛,同時也會產生厭食的症狀,整個身體都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幹瘦下來,不出四個月,就會致使患者死亡。好在不具備傳播性,所以不需要完全隔離。而他們身上的病毒,則是來自惡性病毒感染者。


    而惡性病毒患者,則會有明顯的新陳代謝速度減緩現象,身體機能也都大幅上升,*力量遠超常人。而我們稱這一類型患者為惡性患者的原因,則是他們在永遠更強壯的身體的同時,會徹底失去思考與辨識的能力,變得極具攻擊性。我們的研究報告也做出過一部分總結,大體來講是因為惡性病毒壓迫了腦部神經,導致患者大腦幾乎完全喪失活動的能力。記憶能力,思考能力,理解能力以及語言能力,都會在這個過程中逐步丟失。使得患者成為一個比野獸還要凶猛的怪物。惡性病毒在人體內會有長達七至八個月的潛伏期,在病毒爆發之前與常人無異,而且傳播能力極強,當政府發現異況的時候,病毒就已經徹底在城市內蔓延了。傳播出去的病毒在侵入新的人體後,就會開始分裂,產生良性和惡性兩種。目前還不清楚分裂成其中一種的可能性有多大。令人感興趣的是,當惡性病毒在人體爆發超過三個月之後,就仿佛在這具身體裏紮下了深根一般,不再具有傳播性,但同時也會徹底剝奪患者的思考能力,不再有治療的可能性。


    這幾年來,也有過患者痊愈的案例出現,但是數量極少。隻可能在病毒剛剛進入體內的一個月內治療,超過一個月,任何人都回天乏術。而惡性病毒患者則更加難以施加治療,因為在八個月潛伏期之後,患者還尚保有些許思考能力的時候,出乎意料的就是最佳的治療時期。而在這個時期,患者的病毒傳播能力也最強。這個問題不知道令多少醫者都手足無措。相較起來,良性病毒感染者的治療成功率要高上很多。


    我的工作主要就是負責研究hlm病毒形成原因,以及針對惡性病毒感染者進行治療。軍隊那邊,基本上沒我什麽事。


    現在我們就隻能經過嚴密的排查,尋找出完全沒有感染的人,將他們保護在各個大基地裏。對於良性患者,我們能做到的也就隻有盡力延續他們的生命。而最令人頭痛的惡性患者,政府的決定是就地截殺。


    “萊歐蒂爾醫生。”


    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飛速運轉的大腦瞬間收回了多餘的思緒,在我不注意時一直緊繃著的肢體神經也放鬆下來。我回過頭,看見辛朵莉站在我的身後,深棕色的柔順發絲蜷縮在她的肩膀上,她的雙手輕輕交疊在身前,臉上帶著迷人的淺笑——辛朵莉是我在實驗室裏的助手,也和所有研究所人員一樣,是距離患者最近的人。


    這也是我們每個星期都會進行全員身體排查的原因。我們距離病毒攜帶體太近,雖然防護措施做得夠好,但保不準會有差池。


    “什麽事?”我回報了她一個微笑,問道。


    “診所裏送來了一位新的感染者,良性體。”辛朵莉的微笑收斂起來,變得有些苦悶,“患者的家屬希望您能親自去看看......我也是這麽希望的,醫生。”


    這幅充滿了哀愁的神情突兀地呈現在她年輕漂亮的臉上,看起來無比悲傷。我大概能猜到一些端倪,放棄了追問,點了點頭,“好。”


    為了保持治療與研究的互通性,診所就位於研究室的正下方,這也方便了我們的研究員,可以盡可能地照顧到診所內接受治療的患者。我跟在辛朵莉的身後,走上接送人員的噴氣平台,下降到了建築的底端。


    走進大門之後,一路遇見的醫師和工作人員都會禮貌地朝我點點頭,更加恭敬些的,還會稱呼我一聲“醫生”算是打了招呼。我始終保持著微笑,不會故作親熱,也不會太過於冷淡地回應著他們。


    辛朵莉走到一扇門前,對我彎了彎腰,“就是這裏了,醫生。您先進去吧,我去檔案室將資料替您取來。”


    我點頭應了一聲,手掌在門邊的掃描儀上輕放了兩秒。房門往兩側打開,我慢步走了進去。


    即使從辛朵莉的表情裏看出了些苗頭,但在我親眼看見這位感染者的時候,還是抑製不住地歎了口氣。


    那是位大概七八歲年紀的小姑娘。小姑娘長得漂亮,五官精致得像是那些陪伴富豪家裏的小姐們玩耍的娃娃,她的睫毛像是兩扇厚重的羽翼,琥珀色的大眼睛靈活地打著轉,挺直的鼻梁上有些淡淡的雀斑,嘴唇紅潤飽滿。她的一頭長發披散在蒼白的床單上,手裏抱著一個小巧的通訊儀,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咯咯地笑著,笑聲靈動地回蕩在房間裏。


    床邊的那位女士大概是她的母親。這位母親看著她女兒的眼神充滿了愛意與深情,她努力在臉上堆攢著微笑,但依舊掩蓋不住她的悲痛與疲憊。見到我進來,她黯淡無光的雙眼總算打起了些精神,對我靦腆地笑了笑。


    床上的小姑娘也看見了我,對我揮了揮手裏的通訊器,笑開一口白牙。


    多麽開朗又年輕的美麗生命。我走到床邊,盡可能溫柔的笑著,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額頭。有幾縷碎發散在她的額頭上,紮在我的手心裏,有些酥軟發癢的感覺。我問她:“什麽事這麽開心?”


    “我剛剛在跟我爸爸說話呢!”小姑娘看起來的確開心,她的臉頰上甚至泛起了一片興奮的紅暈,“爸爸在很遠的地方為我們打壞蛋。”她說著,將手裏的通訊器拿起來給我看。


    是個年紀不大的軍人的照片。從肩膀上的肩章能看出來,是一名惡性感染者討伐部隊的隊員。


    我收回目光,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朱莉爾。”小姑娘說,“你是醫生嗎?”


    “我是。”我拍了拍她的腦袋,收回了手,“我的名字叫萊歐蒂爾,你可以就這麽稱呼我。”


    “好的,萊歐蒂爾。”朱莉爾晃了兩下腦袋,又問:“我可以就叫你萊歐嗎?”


    “可以。”我將目光轉向她的母親,這位女士剛剛正用溫柔又欣慰的目光看著我們。“怎麽稱呼您?”


    “朱莉爾·艾登。”她說,“艾登是她父親的姓氏,女兒的名字和我一樣,是他起的。”


    “他一定很愛你。”我笑了笑,告訴小朱莉爾,“我和你媽媽有些話要說,你乖乖躺在這裏,好嗎?”


    “好。”朱莉爾點點下巴,衝我眨了兩下眼睛,“不過萊歐你長得真好看,不許你偷偷追求我媽媽哦,我爸爸很凶的。”


    艾登女士聽了她的話,總算露出了我見她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衝我略帶尷尬地搖了搖頭,“別介意。”


    “沒關係。”我朝小女孩揮了揮手,打開門走了出去。


    等艾登女士出來之後,辛朵莉也正好拿來了資料,我一邊翻看著手裏的資料,一邊問:“小姑娘是什麽時候發現感染的?”


    “快一個月了。”艾登女士的眼眶逐漸泛紅,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用袖口擦了擦眼淚,“我知道已經基本沒有治療的可能了,隻是希望醫生您在的話,能讓她最後一段路舒服一些,不要那麽痛哭......”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無法給她一個準確的答複。因為每個患者在病發開始直到終結,都會呈現不同程度的症狀,有些人輕鬆些,有些人無比痛苦。朱莉爾還這麽小,她的身體說不定連頭一個月都撐不過去。


    我看了一眼辛朵莉同樣充滿哀戚與歉意的神情,拍了拍艾登女士的肩膀,“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安排好朱莉爾的療程後,我又多對辛朵莉囑咐了幾句,又去看了看其他的感染者,才重新慢慢地往樓上走去。反正也不大想回家,住在診所裏還能親自照看患者,有些其他人顧忌不來的地方我也能照看著。


    “醫生!醫生!等等!”一個年輕有力的聲音從身後追來。


    還沒等我回過頭,他就已經衝到了我的麵前。是研究所的研究員,戴布·納爾夫。


    “醫生!我知道您很忙,但是這個,您一定得來看看。”他雙手扶在膝蓋上,一遍重重喘著粗氣,一邊對我斷斷續續地說。


    “怎麽了?”


    “我們......我們......”他的表情又變得有些尷尬了起來,“我們活捉到了一名惡性病毒感染者。”


    “捕捉惡性病毒感染者的行為不是早就禁止了麽?”我皺起眉道,“你們明明知道惡性病毒感染者極其厭惡狹小的空間,你忘了上一個的下場麽?”


    “的確,感染者會在被關進隔離間後就開始自殘行為,用頭往牆上撞,撕咬自己的皮肉,沒錯,但是!”戴布著重了語氣,“這一個沒有!相比其他的感染者,他簡直安靜得過分,我們猜想......我們猜想,他可能還保留著一定的神誌。”他的神色激動起來,“說不定我們能從他身上發現抗體,來尋找徹底排除病毒的可能性!”


    我略微有些驚訝,沉默了幾秒,問:“確定他是病毒爆發超過三個月的感染者?”


    “何止三個月。”戴布說,“這個家夥和我們的軍隊纏鬥了快半年了,我聽嘉利米維爾長官說,他在戰地裏無數次碰見這個家夥,但每一次都能被他逃脫,而且他似乎知道槍械和各種工具的用法。長官們這次是下了套,好不容易才抓住他的。”


    “雖然行為上幾近野獸,但他們依舊是患者。”我不是很讚同他們這種獵捕野獸的做法,不過最終還是點了下頭,“帶我去看看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某醫生的喪屍投喂日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英仙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英仙洛並收藏某醫生的喪屍投喂日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