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勳蹲在地上,扭轉脖子就看到了一個猙獰的樹膠麵具,這是虎尾瓏人的傳統,麵具是由樹膠製成,用血混雜顏料畫出猙獰可怖的魔鬼形象,還配備白森森的骨頭和炫彩的羽毛,更添三分陰森恐怖,不僅如此,他們的藤牌上也有這般繪畫。


    對於虎尾瓏社人的做法,李明勳是大力支持的,他非常願意相信在這個時代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沒有真正的唯物主義者,所有人都是相信怪力亂神的,而李明勳看中的便是這對於敵人的恐嚇和士氣的打擊。


    接過那個麵具,李明勳戴在了頭上,將所有人投射來的視線隔絕在外,他的心反而安定下來了,而眾人眼中的李明勳也從一個文弱的掌櫃變成了可怖的魔神。


    李明勳靜靜的等待著,看著巴隆手中的那根香燃盡,這意味著給宋老七的時間已經到了,他微微點頭,巴隆模仿鳥叫的聲音發出了信號,射樓上的高鋒死死盯著甲板上那個圓滾滾的突出物體,他知道那是哨兵的腦袋。


    嗖的一聲,一根箭矢鑽進了哨兵的脖頸之中,鮮血從傷口之中湧出,這個水手很想叫喊發出信號,但高鋒用的是扁平的鴨嘴箭,射穿脖頸的同時已經切斷了他的聲帶,哨兵掙紮著捂著脖頸,最終倒在了一旁的救生小船上,腦袋重重的砸在了小船的船頭,引起了一陣騷亂。


    李明勳抬著的手久久沒有放下,靜靜等待那夾雜了雞鴨叫聲的騷亂休止,原來,這個時代,船長日常需要禽蛋,而雞鴨籠子平時就是放在救生船裏的,當嘈雜聲休止,周圍依舊處於平靜之中,李明勳知道西班牙人沒有被驚醒,手快速落下,他身後一百多人分成兩隊,分別跟著李明勳和巴隆,緩緩靠近了船塢,下了船塢之後,身體靠在了船底。


    巴隆繞到了另一側,在確定就位之後,李明勳身旁的水手紛紛行動,把構梯掛在了第四個炮門上,包裹了鹿皮的鐵鉤沒有發出聲音,十個水手與李明勳一樣口中銜著順刀,背著藤牌,緩緩的向上爬去,之所以讓水手做第一波人馬,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會使用燧發短銃。


    李明勳很快爬到了炮門出,撲麵而來的就是一陣惡臭,雖然心裏有準備,但是李明勳還是差點吐出來,他緩緩爬進了炮門,睜眼就看到了一個黑洞洞的炮孔對著自己的腦袋,他微微一愣,鑽了進去,看到的是一門放置在炮車上的二十四磅火炮,炮身黝黑反射亮光,兩側是複雜的繩索滑輪結構,而在地上的網格狀的甲板上則整整齊齊碼放了十幾枚炮彈,旁邊還堆砌著彈藥箱。


    而在火炮甲板支撐柱之間,係著一排排的吊床,上麵睡著粗糙邋遢的水手,李明勳鑽過吊床,忽然感覺腳下一軟,似乎踩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人的手,那個散發著酒臭味的家夥嘟囔了一句,翻了個身繼續睡去,李明勳接著掛在柱子上的燈火,找到通往彈藥艙的入口,入口處有蓋板,上麵還有一把銅鎖,這把鎖的鑰匙掌握在槍炮長手裏,所以就不用考慮無聲無息的打開了。


    進來的水手越來越多,他們聚攏在了李明勳的周圍,李明勳對其中一個年級較大的指了指彈藥艙,留下四個人,向船尾走去,那裏分為兩個大艙室,一個是槍炮軍官的房間和放著備用的火銃、武器的武器艙,這些武器隻有在戰鬥的時候才分發給水手,平時鎖在武器艙內以防止水手作亂,而另一個大艙室則是艦上士兵的艙室,裏麵約有三十人,其餘住在兩個上層的同位置的艙室內,這些人的最大職責就是彈壓水手。


    所有的艙室都是從裏麵鎖著的,李明勳原本想找個什麽東西鎖住艙門,讓裏麵的人出不來,控製了水手之後再勸降,他提著火銃走向了士兵艙,卻發現艙門上光禿禿的,根本沒有任何固定的東西,顯然在防止嘩變方麵,西班牙人經驗豐富。


    正在這個時候,這個半圓艙門忽然打開,一個揉著睡眼的士兵踉蹌蹌的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解著自己的腰帶,卻發現眼前竟然站著一個魔鬼,它擁有四隻眼睛,鋒銳的利齒和一張血盆大口,正死死的盯著自己,士兵啊的一聲,大叫起來,驚醒了周圍所有人。


    李明勳嚇了一跳,第一時間就扣動了扳機,他的本意不是殺死這人,而是給其他人發出信號,但鑽出槍管的鉛子直接打在了那士兵的腦袋上,腦漿混雜著血雨撒了滿了半邊艙門。


    一聲槍響讓整個聖胡安號炸開了鍋,上下甲板都是混亂起來,軍官們咆哮,士兵在呐喊,而水手四散而逃,七八個土著士兵手持藤牌和順刀站在了第一排,而後麵則是幾個持有火銃的水手,他們也不開火,隻是齊聲吼叫,震懾著眼前的水手。


    一個水手點燃了手裏的一個瓷罐,順著半開的士兵艙門扔了進去,這個自製的震天雷在一群忙著穿衣服找火銃的士兵中間炸開,便是一場腥風血雨,接著又有幾個瓷瓶扔了進來,收割著西班牙士兵的生命。


    而在另一側,幾個壯碩的漢人水手撞擊著槍炮軍官的房間,撞開一條縫隙之後,往裏連開幾銃,用斧頭劈斬開後麵的鏈子,衝了進去,李明勳被幾聲爆炸聲驚醒過來,他強迫自己從殺第一個人的恐懼中走出來,一個健步撲到了彈藥艙門前,一斧頭劈斷了鎖扣,打開了艙門,裏麵空無一人,卻堆砌著上百個火藥桶。


    查看完彈藥艙之後,他抱著一個火藥桶走了上來,從一個土著手裏接過船燈,徑直走向了那群恐懼、驚駭的水手,第二層的火炮甲板足有一百多水手和炮手,他們拿著斧頭、推彈杆和火藥叉,對準了李明勳,但是卻無人敢於上前,李明勳沾染了血液的魔鬼麵具和他手裏的火藥桶一樣具備震懾力。


    “放下武器,舉起雙手!”李明勳用從馬東來那裏學來的西班牙語大聲命令道。


    下層火炮甲板由此安靜了下來,隻聽著上層火炮甲板上槍聲與喊殺聲不斷,重物落地的咚咚聲不斷響起,氣氛在這一刻詭異異常,所有人都在粗重的喘息著,一個大胡子水手走到前麵,提著一把斧子,用疑惑的語氣問道:“你是人是鬼?”


    李明勳自然聽不懂他說什麽,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語,但是水手們依舊站在那裏,形勢僵持了下來,李明勳聽著外麵不斷響起的銃聲和慘叫聲,不知道情形如何,隻想著快點解決目前的僵局,他把火藥桶蓋子打開,倒出了大量火藥,手裏船燈就挑在李明勳的手指上,隻要落下,便是全船人殉葬!


    咣當一聲,那大胡子水手扔掉了手中的推彈杆,其餘人也是紛紛效仿,李明勳吹響了哨子,一側的炮門裏鑽進了十幾個沒有戴著麵具的土著士兵,手持藤牌和順刀,戒備的看著眾人,而馬東來從一個土著身後鑽出來,站到李明勳麵前,用西班牙語說道:“這位仁慈的先生是這些野蠻人的主人,你們隻需要扔掉武器,便可以拿著自己的私人財物躲避到帆纜室、儲物倉裏麵去,隻要你們不反抗,就不會有人傷害你們,如果願意為這位尊貴的先生服務,也可以獲得獎賞。”


    說到最後,馬東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錢幣,三個金杜卡特在他手上翻飛著,惹來了眾多貪婪的目光。


    這些水手都是認的馬東來的,聽他這麽說,也信了幾分,那個大胡子水手看著剛進來的土著士兵,有些擔心問道:“事情結束之後,尊貴的先生會如何處置我們?”


    李明勳自然知道他擔心什麽,在東南亞,被抓住的殖民者最好的結果就是死亡,土著們有太多辦法折磨他們,李明勳直接扯掉麵具,露出一張陽剛俊逸的東方麵孔來,他說道:“我和我的手下隻懲罰那些罪惡的軍官和殘暴的士兵,這是軍人之間的戰爭,與你們無關!”


    看到身為首領的李明勳不是一個土著,而是明國人,水手們也放心下來,他們在土著士兵的監視下拿起自己的私人財貨,走進了帆纜室和儲物倉,那個大胡子水手則死死抱著這層甲板的分酒器,好像抱著自己的老婆一樣,其他水手也差不多,他們隻有少的可憐的金銀,看重的財貨大多是盛酒的容器。


    這個時候,李明勳連忙去船尾,士兵艙滿地的碎肉,甲板和床上的被褥已經被鮮血浸透,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而槍炮軍官也是死於非命,確定了控製局麵的李明勳命人看守那些水手和彈藥艙,便帶上人登上上一層的火炮甲板。


    上層火炮甲板上到處都是屍體,李明勳差點被鮮血滑倒,而馬東來則被半截腸子絆倒,艦首方向蹲著近百個水手,在渾身是血的土著士兵看守下瑟瑟發抖,其中不少人受傷,而巴隆則在和虎尾瓏社的士兵進攻船尾的艙室,這裏本是軍官餐廳和禱告室,但與上層的士兵艙和軍官艙相通,通往軍官餐廳的艙門前倒了十幾具土著屍體,而巴隆顯然已經殺紅了眼睛,不住的咆哮著。


    李明勳拉住了巴隆,命人先把通往上層甲板的幾個通道全部堵上,防止他們往下扔爆炸物,然後驅趕水手進了最下麵的底艙,李明勳隻給每層火炮甲板留下四個炮門作為通風,其餘全部在裏麵關閉,以防止西班牙人用繩索吊人下來。


    試探攻擊了兩次,均是被軍官餐廳裏麵的火繩槍手打了回來,李明勳決定暫停進攻,靜等天明,而外麵也已經控製了局勢,阿海的擲矛隊和高鋒的銃隊在混亂開始的時候對甲板上慌亂的火繩槍手發起打擊後,立刻全速衝進了船塢之中,躲在了聖胡安號的船底。


    聖胡安號與這個時代的大部分軍艦一樣,都是大肚子船,中間最寬,上層甲板的西班牙士兵扔了幾顆震天雷,都被舯部舷牆彈開,效果極為不明顯。


    而宋老七傳來的消息則不甚完美,他們看到聖胡安上的火光之後立刻縱火燒了碼頭上的三角帆船,但是還有一艘藏在內港,幸免於難,宋老七試了幾次,沒有成功便退了回來。


    天漸漸亮了,但是天空卻是灰暗色的,霧氣蒙蒙,海風好似情人的濕吻一樣舔舐著西蒙斯的脖頸,伸出去的腦袋可以清楚的看到下麵船塢裏跑動的土著士兵,還有瞄準自己的火繩槍手,他從船舷邊縮了縮脖子,重新帶好自己的三角帽子。


    作為聖胡安號的航海長,出身葡萄牙的他是不可能成為西班牙的高級軍官的,如果不是他與西班牙人相同的信仰以及對荷蘭人的仇恨,他也做不到這個位置,但是如今他卻已經後悔了。


    西蒙斯相信一切都有因果,如果不是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大規模屠殺那些按時納稅且手無寸鐵的華人,就不會有今日的災難,當初在馬尼拉,他就心生退意了,但是依舊沒有抵製住來自金幣的誘惑。


    “如果是平時,我應該在做彌撒。”西蒙斯自語道。


    “多麽虔誠的羔羊呀,聖子會保佑我們的,西蒙斯!”船艉樓裏走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他一臉神聖,語態尊貴而神秘,但是西蒙斯知道,昨晚這位剛薩斯艦長可是在火繩槍響之後尿了褲子,鑽到了床下,如果不是自己率人擋在了軍官餐廳,或許剛薩斯就要和那個愚蠢的大副一樣被野蠻人砍下腦袋了。


    西蒙斯微微躬身,說:“艦長大人,您說的真是太對了,隻是我們如何麵對眼前的危局呢?”


    對於自己的信仰,西蒙斯表現的極為虔誠,但是沒有人知道,相對於高聳的穹頂和莊嚴的神父,他更喜歡代表聖子之血的紅酒,相對於教堂的詩歌,他更喜歡金幣落入錢袋的聲音。


    “相信卡洛斯上尉會來援助我們的!”剛薩斯說道。


    西蒙斯對此嗤之以鼻,那個被流放到聖薩爾瓦多城的中年上尉根本沒有帶領士兵衝出軍港的氣魄,而且一支膽敢對聖胡安號發動攻擊,而且已經占據三分之二艙室的軍隊是不可能對付不了不到一百人援軍的。


    我們還能指望什麽,指望眼前這個隻會在士兵勉強偽裝高貴和強大的肥豬,還是船艉樓裏那不到七十個的士兵!要知道,重要的艙室都已經落入到了敵人的手中,包括軍械艙、火藥艙和儲物艙,沒有足夠的火藥和鉛子,沒有食物,沒有水,敵人甚至不用進攻,等待五日就能讓一群抵抗著全部餓死。


    而敵人似乎知道這一點,他們沒有繼續進攻,而進行殘酷的心理攻勢,從下層甲板傳來的除了敵人氣勢洶洶的戰吼,還有推杯換盞的聲音,他們在喝原本屬於自己的脾氣和朗姆酒,還烤製鮮肉,西蒙斯甚至聞道了胡椒和香料的味道,從身邊那把持著回旋炮的士兵肚子裏發出的咕咕叫聲音,西蒙斯知道,不止自己一個人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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