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老先生請。”鄭成功熟練的烹煮香茗,把碧色茶湯倒入眼前老者的碗中,微微躬身,微笑說道。


    那老者須發全白,眉眼慈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閉眼回味茶湯,仔細品味之後,方放在桌上,微笑說道:“早聽人說,日本茶道脫胎於我中華故土,卻別有一番風味,往日不曾見過,今日不想在國姓手中見識,倒也不錯,不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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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老先生抬愛了,您也知道,我幼年在日本成長,對其民風世情還是了解一二的,又有母親時常教導........。”說道自己的母親,鄭成功臉色神傷,手不由的握緊。


    正此時,窗外響起爆竹聲和歡呼聲,鄭森拉起百葉窗,看到街道之上通過數百盛裝打扮的百姓,歡呼著喝彩著向城市中央的廣場而去,禁不住黯然:“想當年,我在東海初識李明勳,其不過三五條船,七八門炮,這不過幾年功夫,便有如此基業,實在令人唏噓。”


    “時勢造英雄也........。”曾櫻歎息說道。


    讓二人如此感慨的不僅是新成立的中華合眾國的經濟和軍事實力,還有其國內的凝聚力,僅從門外遊行的隊伍就能出去一二。


    “哼,天下大亂,群雄四起,我鄭成功蒙先帝聖恩,背父禦虜,義旗在手,豪傑歸附,給我三五年,未必不如他李明勳!”鄭成功關上窗子,一字一頓的說道。


    曾櫻撫掌大悅,道:“不愧是先帝屬意之人,國姓真乃當世豪傑!”


    二人重新落座,曾櫻問道:“去年你遣人去日本求援,不知結果如何了?”


    鄭成功略略點頭,這次他受邀參加合眾國開國大典,結束之後便是來到台北,麵見曾櫻,而曾櫻此時也不再是隆武朝的東閣大學士,他奉永曆皇帝為正統,如今擔著禮部侍郎的差事,實際則是永曆朝廷派遣在中華合眾國的外交使節,曾櫻雖然有了這個差事,但不光為廣西的永曆政權服務,其與李明勳有舊,又與李明勳有親親之誼,合眾國內,無論是元老院還是各地政府都是要賣他這個麵子,因此凡是抗清力量,無論是來自哪個政權,曾櫻都是願意幫助一把,鄭成功知曾櫻是正人君子,倒也不隱瞞。


    “這是日本征夷大將軍與晚輩的書信往來,老先生且請看一看.......。”鄭成功把書信遞給了曾櫻。


    曾櫻看後,眉頭緊皺,實際上,從南明弘光政權開始,大明朝就沒有間斷過對外國的求援,對象也不僅是日本,還有琉球、安南、暹羅等國,當然,所有國家中,日本是求援次數最多的。在原本曆史中,鄭氏家族派遣使者八次求援,魯監國、黃斌卿甚至民間抗清力量也是多次求援。


    早在隆武元年(1645年)鄭芝龍就向日本乞師禦虜,第二年更是寫了八封親筆信,給天皇兩封、將軍和長崎王(長崎奉行)各三封,但日本對於派遣軍隊對抗滿清一直有極大的爭議,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派遣五千兵馬參戰,卻因為福建淪陷,煙消雲散了。


    “餘生於日本,思慕日本之心尤深,今處艱難之際,懇請日本以叔侄、兄弟之情待餘,施以恩惠!”曾櫻念著鄭成功給日本征夷大將軍的親筆書信,不禁老淚縱橫,曾經何時,天朝上國萬國朝賀,如何對區區倭奴如此謙卑過,鄭成功為求援乞師,不惜自降身價,忍辱祈求。


    然而,日本征夷大將軍的回信卻沒有答應派遣軍隊參戰,其對鄭成功的支持有三,其一是銅鉛器械之助,贈送鉛錠數百石,銅炮三門,鹿銃一百杆,聊勝於無。其二是經貿之助,支持鄭成功與日本之間通商,在金銀銅等貴金屬方麵予以優惠。其三則是交通聯絡之事,把鄭成功的胞弟,依舊在日本的田川七左衛門不僅作為鄭氏一族在日本的唯一代表(排斥了鄭彩),還讓其在唐通事麾下擔任要職,並且可以每年把明清戰爭的概況上報幕府,收入《華夷變態》之中。


    日本對鄭成功的態度讓曾櫻絲毫不感覺意外,日本這個閉關鎖國的封建王朝在大陸沒有什麽核心利益,自然不會為鄭成功火中取栗,而且鄭成功連偏安一隅都做不到,如何能讓日本幕府下注呢,實際上,魯監國政權也求援過,答複都差不多,隻不過因為鄭成功母族在日本的特殊關係,對鄭成功優渥一些罷了。


    “不出老夫所料,所有支持都聊勝於無罷了。”曾櫻淡淡說道,把書信歸還了鄭成功,問道:“國姓當真不奉天子或監國政權為正統嗎?”


    鄭成功鄭重道:“我意已決,不可轉爾。”


    這便是鄭成功勢力的桎梏所在,如今合眾國居中聯絡,把所有的抗清力量聯合起來,形成抗清禦虜統一陣線,鄭成功卻抱著死去的隆武不放,死活不接受永曆或魯監國的詔令,導致其與明國係統之內關係很僵硬,要知道,在西南和東南方向,勢力較大的禦虜勢力都已經嚐試開展聯合作戰,廣州之戰和江南之變便是最好的證明,但鄭成功勢力卻都沒有參與其中,所謂的參與也隻是趁火打劫罷了。


    除了正統之爭,鄭成功集團實力弱小也是重要原因,如今的鄭成功集團龜縮在廣東的南澳島,平日都是趁著永曆、魯監國兩大政權在大陸軍事行動吸引清軍注意的時候,上岸打糧,在粵東和閩南交界處活動,在沿海抗清力量中是最不起眼的一支。


    “你若不如此倔強,便不會到這個地步,其實李明勳的提議不錯的。”曾櫻依舊忍不住勸慰道。


    鄭成功歎息一聲,許久不言,過了好一會,咬咬牙,選擇了搖頭,正如曾櫻所說,李明勳的提議很好,不光自己心動,底下的將領也是如此。


    按照李明勳的建議,鄭成功可以奉魯監國為正統,加入魯監國政權之中,然後由合眾國在統一陣線中調停,把鄭彩占據的金門、廈門二島擇其一給鄭成功集團,雖然這兩個島嶼也不是屯田養兵場所,但卻是漳、泉二府的出海通商口岸,有了海貿之利,鄭成功集團便可以獲得發展。


    但鄭成功不想接受這次撮合,他堅持奉死去的隆武為正統,說白了就是要建立一個自己獨斷的小朝廷,不受黨爭等內鬥的影響,如果加入任何一個明國政權,情況就變了,大義名分握在了朱明手中,麾下的凝聚力會徹底喪失,特別是魯監國政權中還有鄭彩這麽一個鄭藩實權人物。


    “老先生,晚輩以為,如今這般境地,有一通商口岸得海貿之利,不過是一時之變,如今清虜勢大,抗清非十年之功可成,要想在這亂世做出一番大事業,便是要與那東番......那合眾國一般,在清虜觸及不到的海外有一片根基之地,無論大陸戰局如何,都是立於不敗之地!”鄭成功懇切說道。


    曾櫻重重點頭,問道:“那國姓以為海外周邊,何處可以安身立命?”


    “哎,自然是台灣最好。”鄭成功說道。


    “你說的是台南?”曾櫻當然不會愚蠢的以為鄭成功對大本營有什麽非分之想,既然他屬意台灣,那就知道荷蘭人竊據的台南之地了。


    台南直麵東南,沃野千裏,絲毫不遜色於大本營,養百萬之眾不過等閑,若得台南為根基,實力必然飛漲,可台南如今為荷蘭所據,無論是鄭成功還是曾櫻都清楚,台灣的荷蘭人實力並不是特別強,洋夷加上土著也就能湊出幾千兵丁,鄭成功如今手下兵馬若全員奔襲,倒是有幾分把握。


    但有兩點不可忽視,鄭成功無法抗拒荷蘭人的報複,而也需要得到合眾國的默認,這兩點歸根究底就一點,那就是合眾國是什麽態度,如果有合眾國支持,台南不日可下,若沒有,那就徹底無望了。


    “有一點無需否認,那就是李明勳對你認可度很高,援助等方麵都可以看出,當然,誰也不清楚這是什麽原因。但是老夫並不認為李明勳會把台南相讓於你,現在台南是荷蘭所據,如果要換一個主人的話,那定然是合眾國。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酣睡,國姓,你要想清楚,在沒有把握的時候,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無論是行為還是言論,都是如此!”曾櫻勸說道,一邊說著,一邊把一份報紙放在了鄭成功的麵前。


    鄭成功拿起那報紙,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報紙的內容篇幅很長,但意思很明確,先是論台灣島的歸屬問題,認為其是明國之土,縱然不是,也應該是中華之土。即便不談法理,也論證了台灣島對抗清的重要性。其後便是指責合眾國對荷蘭人竊據台南的不作為,表達了不滿。


    顯然,這是鄭成功的手段,長此辯論下去,最終的結局應該是,合眾國應該協助鄭成功收複台南,如此雲雲.......。


    “合眾國是商人階層的國家,這些大義名分對他們來說無足輕重,台南就不要考慮了。”曾櫻說道。


    “瓊州屬於了林士章,舟山屬於魯監國,東方沿海,已無屯田立基之地,台南是唯一選擇了,若是不成,隻得下南洋了。”鄭成功說道。


    “那便下南洋吧。”曾櫻當即說道。


    鄭成功道:“老先生,南洋濕熱,我族生存不易,拓殖初期,更是投入甚多,更何況,南洋之地,困居海中,四麵皆敵,若有衝突,便是全軍覆滅呀。”


    曾櫻豎起手,提醒道:“國姓,你無需衝我抱怨,老夫知道,我是你能找到的人中,對李明勳影響最大的,但你也要清楚,李明勳八年前起於台灣,八年時間,縱橫捭闔,何曾受他人影響,其是老夫孫女婿又如何,其長子身上有我曾氏血脈又如何?這是國朝大事,戰略布局,關乎民族存亡,豈可以私情處置?”


    被曾櫻說中了心事,鄭成功滿臉無奈,沉默一會,道:“那我等隻能蟄伏待機了,現在南澳一帶積蓄力量,待天下大變,再圖謀複興。”


    “其實不然。”曾櫻說道,這話給了鄭成功一絲希望。


    “老夫方才說了,李明勳對你極為認可,遠超你的實力,你不如找他相商議,天下之大,總有忠義之輩容身處,李明勳如今正團結各方抗清力量,你自然也不會排擠在外,而且,國姓隻顧及往日本求援乞師,難道不關心日本變化嗎?”曾櫻微笑說道。


    “日本?”鄭成功狐疑,他忽然想起一事,說道:“我知道,此次李明勳開國,早先就派遣特使前往日本,商定建交、貿易之事,聽日本來的消息,一切都很順利呀。”


    “長崎一麵順利,北麵呢?”曾櫻循循善誘,問道。


    “北麵,北麵......,老先生莫非說的是蝦夷地,是了,合眾國在蝦夷地歸屬問題上爭論不休,不然合眾國特使早就回來了。不過這與我何幹,蝦夷地遠在北海,苦寒之地,去往此地,渡海萬裏,我麾下這些兵船商舟如何能至?”鄭成功無奈的搖頭。


    曾櫻笑了笑:“國姓這話卻是說的無用了,老夫並非讓你去占蝦夷,隻不過是提及日本與合眾國的蝦夷島爭罷了,國姓請想,如今合眾國與日本貿易正盛,如何輕啟戰端,若是談判或其他手段,合眾國盟友之中,可有人在日本之事上與你相比,你鄭氏在日本淵源甚多,日本之事,李明勳若有所求,你是不二人選,那個時候,你自當可以提出一些條件,縱然海外拓殖不許,可有實利到手,總歸不虛此台灣之行啊。”


    鄭成功聽了這話,微微點頭,其父鄭芝龍早年在日本經商,鎖國之後才出海為盜,當年還曾親自謁見日本征夷大將軍,這些年,經貿不斷,來往自然不斷,對日本內部多少有些影響力的,他很清楚這些影響力不能幫著李明勳解決蝦夷島爭,但總歸可以換取一些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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