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久保忠朝的養父大久保忠職是如今的唐津藩的藩主,而其生父則是大久保教隆則是二代將軍德川袖秀忠的禦書院大番頭,忠朝所在的唐津藩就位於長崎所在的九州島九個令製國肥前國,原本肥前國是天草家族的,但因為天主教徒掀起了島原之亂,肥前國被沒收,分給了大久保家族。


    大久保家是譜代大名,是關原之戰前就投靠德川家族的大名,這在到處都是外樣大名的日本西部,譜代大名就有監視震懾之意,而長崎作為日本少數幾個對外交往的口岸,安排德川直係家臣團,號稱十八鬆平氏之一的大久保家在此,其信重的意味不言自明。


    一直以來,長崎奉行與九州附近的幾個譜代大名執掌著這個對外口岸的一切,在德川幕府中一直擔當重要職位的大久保家更是其中關鍵人物。


    這些年,隨著合眾國的崛起,長崎日漸興隆,已經是一個擁有十五萬常駐人口的大城市,其也是日本第一繁華城市,原因在於日本第一城市,幕府將軍所在的江戶城在前年發生了明曆大火,導致城中十萬多人被燒死,如今還在戰後重建之中。


    長崎一開始的繁華是讓整個日本都歡呼雀躍的,各類‘南蠻貨’與明國商品越發豐富,價格越來越低,像是唐津藩這樣隻有八萬石高的小大名,也因為海貿的繁榮,享受精美的明國絲織品,上等的南洋香料和最精致的白糖,而合眾國還帶來了明國的文化和書籍,讓日本的高層獲得知識的途徑更為豐富,也更為廉價。


    但是日本是一個分封製的國家,全國大大小小的大名所代表的武士階層是這個國家的權貴,被束縛在土地、武藝和參覲交代製度中的大名們無法自由的參與商業,而在日隻有特權商人才能存活,因此,日本漸漸出現買辦階層,而這個階層越來越強大,精明的商人通過替大名甚至將軍采購貨物,攫取了大量財富,逐漸成為了武士乃至旗本、大名的債權人,而擁有巨大財富的商人起居豪奢,從德川家康時代確立的武士國度因為對外貿易興盛已經出現了禮樂崩壞的情況,在江戶、京都,這些還不明顯,在長崎,已經是司空見慣,而年輕的大久保忠朝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成長,滋生了越來越多的仇恨。


    日本已經承平已久,而隨著幕府進入四代將軍德川家綱的時代,武斷政治也結束了,譜代和外樣大名們終於不用每天為領地會被改易、沒收而提心吊膽,當長崎口岸送來了絲綢衣服、美味食物、各式美酒、曲藝戲劇,享樂之風在日本越演越烈,越來越多的武士放下了武士刀,拿起了毛筆甚至扇子,剛毅質樸的武士們一個個倒在溫柔鄉裏,諸如大久保之輩越來越痛恨外國人。


    像是大久保忠朝在日本還是少數的,畢竟大部分人,特別是衣食無憂的當權者都是受不了物質的誘惑,隻要外國人不表現出敵意,或者像發展切支丹那樣動搖幕府統治,或許這樣的享樂日子可以持續一二百年,事實上,合眾國一直盡可能的避免刺激德川幕府,以免失去這個重要的市場。


    在過去二十年裏,合眾國因為蝦夷地、鄭藩的問題產生過糾紛,但合眾國都很好的避免了衝突,相反,合眾國為日本解決了不少麻煩,首先是切支丹問題,日本很擔心天主教再卷土重來,尤其擔心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個國家,合眾國則通過外交手段,讓葡萄牙和西班牙使者承諾不再與日本貿易,還在某些時段,兩國武裝商船叩關的時候,協助日本驅逐。


    日本的和平讓人口大增,很多武士失去了領地成為浪人,而合眾國則很好吸收這些日本浪人去國外,從此再不回來,解決了治安問題。合眾國雖然總是希望幕府嚴苛的貿易製度可以鬆動,比如解開貴金屬限製,開放其他的口岸,但一直是外交協商,從未有過威脅之舉,反而想盡辦法幫著日本解決貿易逆差的問題。


    但這一次,科隆與大久保忠朝就是抓住了合眾國在貿易中的努力而掀起了這一場大戰。


    日本限製貴金屬的出口,很早就不允許貴金屬以商品出售,而且完全按照日本固有的三種貨幣作為媒介,但是日本幕府總是通過命令的方式製定各種商品的價格,使得利潤本就不高,金銀也就罷了,換成了日本金銀貨幣回到大本營可以按照匯率換取合眾國的金圓銀圓,總歸是不虧的,但銅錢就不行了,日本的銅錢也是摻了其他材料的,如果按照銅料的價格換取合眾國的銅圓,那就太虧了,在日本不可能提供大量貴金屬,而貿易額又連年上升的情況下,合眾國隻能以貨易貨了。


    運來明國商品、南蠻貨和機械商品的合眾國商人會得到大量的銅錢,原本這些銅錢在朝鮮、滿清和南洋都有銷路,但是隨著滿清發順治錢,南洋開始流通合眾國的銅圓,朝鮮大規模內亂,這些銅錢最好就在日本花掉才好,所以縱然日本的糧食價格在十分銀子一石左右的價格徘徊,商人們仍然大量購買日本糧食,木材、煤炭、棉麻等物品也是大宗量的貨物,而日本的人力價格又比較便宜,所以運來鐵錠,由日本人加工成鐵製品,再買走銷售也是很有利潤的,這一點與麻織品類似。


    但問題就出在糧食、棉布等一些生活必須物資上,因為爪哇大亂和與安南關係惡化,合眾國接連進行戰爭,光複非產量區閩浙等因素,合眾國的糧食價格飛漲,台北的糧食很長時間維持了一兩半一石的價格,這還是國家大規模拿出戰略儲備糧食維持的價格,這樣的價格從日本進口糧食就很有利潤了。


    而因為糧食價格上漲,合眾國很多領地原本種植棉麻等經濟作物的種植園和農戶又改種糧食,導致棉布、麻布等價格也上漲,從日本進口麻布的數量也越來越大,這本來沒有什麽,日本商人也樂得這些東西出口,但關鍵在於日本這些年諸多不順。


    為了給一位思春少女做法事,江戶城爆發了世界曆史上三大火災的明曆大火,江戶城毀於一旦,不僅如此,伊勢神宮、大阪城也是連遭火災,日本這幾年各類天災不斷,大水、地震頻繁發生,以至於江戶和京都都在盛傳當今的日本天皇後西天皇德行有虧,所以頻頻更改年號,以期改運,連續改了三個年號,仍然沒用。


    日本頻發災難,自然需要大量物資賑災,賑災需要糧食布匹等物資,還需要進行大規模的土木工程,德川幕府照例把手伸向了各地大名,特別是外樣大名和譜代大名,但這些大名也沒有錢,日本的大名需要進行參覲交代,便是每年進行一次前往江戶的團體旅遊,使得大名們的財政很緊張,而九州、西國一帶的大名因為享受生活,不少又欠債累累,如今德川幕府來了一招手傳普請(讓大名出錢進行工程營造),直接讓各藩的財政崩潰。


    大名們缺錢,又不敢得罪幕府,除了借貸隻能更嚴重的剝削領民,導致更多人的處於災難之中,而真正觸動大久保忠朝這類人的便是,當各地的災民嗷嗷待哺的時候,在長崎,那些貪婪的商人還把一船一船的糧食和布匹運送到國外,而科隆敏銳的抓到了這種思潮,引導大久保忠朝發動一起針對長崎,或者說針對中國商人的行動。


    在一個月之前,九州各地都出現了一種說法,商人們欺騙了武士領主,奪走了領民的口糧和衣服,運送到長崎,準備賣出海,去換取商人們華麗的絲綢衣服和金銀玉器,很快,鄉間地頭出現了毆打商賈的事件,繼而產生了暴亂,長崎之外一片混亂,盜賊四起,而大久保忠朝等人組織的亂民正在衝向長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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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奪回我們的糧食!


    這是日本暴民們的口號,但他們的目標可不隻是奪取糧食和布匹等生活物資,隱藏其中的宵小之輩已經準備好了刀劍,準備向唐人屋敷裏的中國商人和華裔豎起屠刀了。


    長崎,中國使館。


    駐日本公使魏柏年正在聯絡長崎各地的中國商人向碼頭集結,魏柏年是國有企業,但是卻在遠洋航運體係裏出來的,是進行洲際貿易的先驅,那也是仗劍行商之輩,魏柏年當年從台北出發,與何文希前往歐洲,又率領船隊回來,那是走了一個來回,殺了一個來回,膽略和能力都是不缺的,當他發現長崎內外開始大規模散播不利於商人團體謠言的時候,他就已經警惕起來。


    讓魏柏年感到慶幸的是,因為日本的閉關鎖國政策,所有的中國商人都不得離開長崎範圍,大部分人居住在華人為主體的唐人屋敷之中,所以,當城外的探子發現大量暴亂的農民舉著鋤頭喊著口號向長崎圍攻的時候,魏柏年就已經命人處置撤退之事了。


    合眾國在長崎使館隻有三十人的護衛隊,也隻有手槍燧發槍這類輕武器,但停泊在長崎港口內的中國船上可不止這些玩意,而那些水手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魏柏年毫不客氣,直接命人組織水手,控製港口,好在,日本秋收尚未結束,大量船隻也沒有離開,港口裏還有十五艘國有航運公司的船隻,這些船隻上的水手可是訓練有素的。


    “記住,命人挨家挨戶的去叫,讓他們隨我們離開,特別是那些有影響力的,不要管財物了,先保住命,告訴他們,損失多少錢,將來老子會讓這群倭奴十倍償還的,錢財還能償還,人要是死了,血債血償又能怎麽樣?”在雜亂的使館裏,魏柏年對手下的吏員們告誡道。


    這群人要去唐人屋敷通知華人,要求他們一起撤離的,魏柏年雖然沒有經曆過馬尼拉大屠殺,但合眾國開國元老們大部分是從血海屍山中跑出來的,沒有人能忘記在馬尼拉被屠殺的火海刀光,所以在任何一個國家的使館都有危難之時拯救國人和華人的義務,這是血脈相連的義務,是同宗同族的義務。


    魏柏年是按照預案行事,但他也知道,災難注定要形成了,因為長崎有超過四萬人的華人,還有五千人以上的中國商人、水手,港口的船隻注定救不走這麽多人。


    城外傳來了幾聲槍響,魏柏年有些坐不住了,他披掛完畢之後,發現衛隊長跑了進來,說道:“長官,出事了,唐津藩的軍隊正在向港口進發,超過千人!”


    魏柏年一腳踹翻了桌子,罵道:“老子就知道,肯定有倭狗在後麵作祟,哼,你不仁我不義!”


    說罷,魏柏年騎馬出城,一路直奔港口而去,港口已經被合眾國的武裝人員控製,五千多商人之中大半是水手,動員了一千五百人的武裝水手和五百名誌願者,唯一的壞消息是,武器不多,隻有一半人擁有燧發槍或者火繩槍,但好消息是船隻已經控製住,合眾國的商船上就不存在沒有火炮的。


    衛隊長帶著五百名裝備了火槍的水手擋在了唐津藩的必經之路上,就在港口的一處碼頭,這座碼頭是國有公司專用,一艘千噸級大蓋倫還未移動走,魏柏年一身戎裝,就站在船艉樓之上,他看著一排排站在碼頭上的日本武士和足輕,拍了拍身邊的船長,說道:“你小子有個漂亮的日本小老婆,這老子知道,一會你可別不忍心。”


    船長咧嘴一笑:“長官,我還有一個要錢不要命的日本老丈人,這您不知道,如果他在這裏,我得把他腦袋塞進這十二磅炮的炮膛裏。”


    “按照長崎奉行命令,所有唐船立刻靠泊,接受檢查,以免帶走違禁物品!”一個足輕頭大聲對碼頭山列出鬆散隊形的水手大聲喊道。


    “再次重複一遍,接受檢查!”


    雙方的對峙在繼續,但長崎城中不斷湧出帶著大包小包的僑民、華人,他們攜妻帶子,哭聲震天,向船上的人講述長崎城發生的事情。


    城外的倉庫被占領,貨物被搶奪,城內的中國商鋪也在搶掠之中,亂民們到處搶掠財務,迫害城中商民,夾雜其中的暴民肆意殺戮,針對中國人和華人的屠殺已經開始,大久保忠朝眼瞧著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逃走,命令鐵炮足輕開火。


    唐津藩的二百名鐵炮足輕用了荷蘭火繩槍打出了一輪齊射,但震耳欲聾的炮聲忽然從側麵的商船上傳來,炮門被打開,火炮甲板上的十二磅炮,露天甲板上的六磅炮開始潑灑霰彈,暴風驟雨一般的霰彈一輪齊射就打死了唐津藩數百人,一陣硝煙之後,魏柏年的命令傳來:“上刺刀,殺倭奴,殺一個,賞十兩!”


    就此,長崎事變徹底爆發,一場新的挑戰出現在了李明勳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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