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寧古塔處於了恐慌之中,一向殺伐果斷獨斷專行的巴爾泰召開軍議,罕見的問計於眾人,想來,內無糧草飲水,外有強敵精兵,巴爾泰也是沒了主意,但眾人哪裏有什麽辦法,而且大部分人都是不敢說話。


    最後有一朝鮮將領提出,可以佯裝向東番請降和談,拖延時日,殺馬為食,城外取水,以待援軍,不少人也是附和,巴爾泰卻是拒絕了這個建議,實際上,明眼人很清楚,寧古塔已經是絕地,和談的口子一旦開了,就再也控製不住了,而軍議最後,巴爾泰重新安排了城防,調整了任務,一通的調遣和升遷,眾人發現,剛才附和和談的,無論滿洲還是朝鮮,都被奪了兵權。


    軍議尚未結束,城內便是發生了第一場亂子,幾個滿洲兵偷偷殺了科爾沁人的戰馬作為食物,科爾沁人當場抓住了兩個,一時劍拔弩張鬧了起來,巴爾泰率兵彈壓,把殺馬的人處死,動了刀兵的砍掉手指,以為懲戒,最終,軍議不歡而散,唯一令守軍慶幸的是,當晚開始下雨,雨水暫時解救了寧古塔眾人。


    當晚,文在成悄悄去了巴爾泰房中,說出了自己的建議,那就是收繳城內所有的能吃的東西,無論是各隊各軍手裏的餘糧、牲畜、戰馬,然後進行統一分配,降低配給標準,堅守待援。


    這個建議得到了巴爾泰的許可,但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當第二天,巴爾泰下達收繳城內食物,全部交由滿洲兵看管分配的命令之後,很快在城內引起大規模的騷動,蒙古人不願意交出自己的戰馬,朝鮮士兵藏起了自己的口糧,收繳從一開始就不順利,而已經處於兩天饑餓狀態的士兵,在看不到未來的情況下,更是握緊手裏僅剩的一點希望。


    而在收繳出現亂子之後,另外一個謠言在城內出現,那就是食物短缺,士兵會殺包衣和壯丁為食物,然而,這並不是真正的謠言,在漫長的明清戰爭中,守城士兵吃人是很常見的,祖大壽在錦州之戰中就吃了幾萬人,而謠言升騰的時候,又一個消息曝出,壯丁營裏少了七八人,有人看到是被滿洲兵叫走的。


    這些謠言自然是文在成的手筆,但效果確實拔群的,當天晚上,壯丁和包衣就發動了暴動,緊接著,蒙古人和朝鮮士兵參與進來,文在成也在當晚起事,喊出了共誅清將,以求和談的口號,並且積極與興安要塞取得了聯係,奧巴第二天一早就帶上千兵馬來到城下,但城內各方擔心東番兵進城之後會大肆殺戮搶掠,所以沒有讓其進城,文在成一夥也擔心奧巴搶了自己的反正之功,篤定要殺了巴爾泰之後,再進行談判。


    火災之後的第三個夜晚,整個寧古塔要塞一片混亂,包衣壯丁、滿洲兵、蒙古兵和朝鮮火槍手,分成了四波人馬互相攻殺,巴爾泰提出休兵止戈,前罪不論,仍然無法控製局麵,而到了後半夜,巴爾泰發現戰鬥停止了,他知道,最後的時刻來了,其餘三方的和平肯定是醞釀對滿洲一方的共同行動。


    天亮的時候,巴爾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滿是血汙的刀放在桌子上,從抽屜裏找到一個精致的酒壺,裏麵的酒被他一飲而盡,厚重的鬆木門已經擋不住外麵的聲音,憤怒的戰吼、金鐵的交鳴,還有各類武器切割身體的聲音。


    當門被撞開之後,七八個人魚貫而入,把這間不大的房間充塞的滿滿的,巴爾泰抬起頭,拿起了刀,靜靜的審視眼前的人,狡詐的朝鮮人文在成、凶狠的蒙古台吉,還有幾個胡子拉碴的包衣,他知道,那個投毒縱火的人肯定就藏在這裏麵,但他依舊不知道是誰。


    “大清皇帝陛下是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的結局唯有一死,你們的家人也一樣。”巴爾泰冷冷說道。


    蒙古人罵道:“去他媽的大清皇帝吧,若不是他,我也不會向野狗一樣在寧古塔這座臭豬圈裏打滾三年,如果他真的得到了長生天的眷顧,就應該賜予我美酒和女人,而不是這狗屁的要塞,我受夠了,與其在這個地方爛掉,還不如奮力一搏。”


    他的反駁讓巴爾泰認定了他就是始作俑者,巴爾泰大喝一聲:“原來是你這個狗賊,我殺了你!”


    說罷,便是撲了過去,巴爾泰殘破的刀被蒙古人身上的鎖子甲擋住,兩個人扭打的時候,文在成就已經把手裏的短刀從巴爾泰腋下刺進去,但巴爾泰依舊戰鬥不止,一直到那個漢人包衣砍掉他半個腦袋才是沒了氣息。


    “媽的,差點廢了我的眼睛。”蒙古台吉說道,眾人這才看去,原來巴爾泰的刀砍不透鎖子甲,便是伸手去摳對手的眼睛,結果被躲過,但是一指寬的傷口卻從眼瞼一直延伸到下巴,看起來十分駭人,好似惡鬼一般。


    “安巴,能保住性命已經是不錯了,現在要做的是談判。”文在成說道,他停頓了一下,又看向了那個包衣首領,說道:“咱們隻有團結起來,才能換得好前程。”


    說著,文在成伸出手,安巴與包衣首領也是伸手,三人碰了一下。


    “文將軍,還是你主持吧,我雖然麾下有一千多弟兄,卻連字也不認識,而安巴台吉不擅長談判中的彎彎繞。”包衣首領說道。


    安巴沒有意見,文在成也樂得如此,他先是向其他沒有參與攻殺滿洲兵的實權將領宣布巴爾泰死訊和滿洲兵全部被剿殺俘虜的消息,然後勸說他們反正,有安巴和包衣的支持,文在成很快取得了大家的信任,親自前往城外會見奧巴。


    文在成沒有想到的是,在城外營地,他看到了金正進,原來這個家夥並沒有死,而是早已逃走了,那天他投了毒之後,便是以塔斯哈的名義進入糧庫,襲殺了一個看守,換上了他的衣服,然後把火油撒到糧庫各地,點燃之後便是從後門逃走,第一個喊救火的就是金正進本人,偽裝成滿洲兵的他趁著火災引起的大亂,逃到城頭,撕了衣服做繩索,想要下城去,卻不曾想,到了一半,繩索斷裂,連繩子和人一塊墜落,摔斷了手臂。


    金正進到了城外的營地,用當初李德燦給的信物表明了身份,得到了優待。


    在已經派出了金正進的時候,還在赫圖阿拉的李德燦便是派了人準備接收寧古塔,條件也都是擬定好的,文在成反正有功,保留軍職,將一半的朝鮮火槍兵交由其指揮,另外一半則交由金正進指揮。


    收繳蒙古人的戰馬,免蒙古騎兵之罪,願意留在行伍的,可隨軍前往赫圖阿拉當兵,不願意當兵的,可放歸自由,無論是回科爾沁,還是前往永寧,悉聽尊便,但不再保留這支蒙古騎兵隊。


    所有包衣和壯丁免罪,老弱前往興安要塞,精壯前往赫圖阿拉效力。所有人,在前往赫圖阿拉之前,上繳所有武器。


    這是李德燦為寧古塔準備的條件,卻是沒有想到蒙古人和包衣發揮了如此作用,未免談判失敗,出現意外,奧巴臨時改變條件,寧古塔所有反正之人都可以保留私人財物,寧古塔庫銀之中,拿出兩千兩旌獎科爾沁台吉安巴,以每匹十兩的價格和買蒙古人手中的戰馬,調撥寧古塔庫銀,為朝鮮火槍手補發三個月欠餉,其餘獎賞反正包衣和壯丁以及為離開的蒙古人提供遣散費。


    前往興安者,上繳所有軍械,前往赫圖阿拉效力者,可以保留弓箭、武器,但要上繳鎧甲、火器和弩。


    顯然,李德燦依舊秉持著陸軍一貫的政策,陸軍的大門向所有民族敞開,但不能有單一民族的軍隊,到了赫圖阿拉,朝鮮火槍兵也會進行改編,而在遼東這個緊靠著草原的地方,可以用蒙古兵,但不能有蒙古軍。


    而在寧古塔反正的三位首領之中,最吃虧的莫過於安巴,安巴原本想掌握住麾下這支騎兵,為合眾國效力的,卻不曾想得了一個‘榮養’的待遇,但他手裏沒有什麽資本與奧巴談判,隻得接受,雖說可以拿著錢,去永寧購置田宅,做一個富家翁,但隻有二十八歲的安巴顯然也不想這麽早認命,他唯一做的就是讓前往赫圖阿拉的文在成捎去了一封他的親筆信,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想要為合眾國效力的願望,原本以為不會有回應,但李德燦看後,深感一個能聽懂滿漢蒙三方語言,且熟練使用漢字書寫的蒙古貴族是多麽的少見,於是把他召進了遼東軍管會效力。


    遼陽。


    對於關外的清人來說,新的一年絕對是煎熬的一年,山東戰場遲遲沒有消息,關外的旗民們不知道自己家人的死活,而在開春之後,先是赫圖阿拉遭遇襲擊,繼而是遼西和遼東半島海岸線相繼出現警訊,沉寂了幾年的沿海,如今再次沸騰起來,而這一切,都壓在了滿清在關外的主宰巽親王滿達海的身上。


    四十歲的滿達海是禮親王代善的第七個兒子,多爾袞死後的理政三王之一,原本應該十年前死於天花的他,因為常年在關外掌軍,幸運的躲過了滿洲人最怕的疾病,執掌關外八旗,總攬永寧、遼東和朝鮮三個戰區的實權王爺,僅次於安親王嶽樂的存在,滿達海卻過的一點也不舒心,反而在過去的十年裏謹小慎微,以至於四十歲,辮發已經白了大半。


    關外八旗雖然地位不如老八旗,但仍然是皇權的巨大威脅,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順治不會不明白,但是卻沒有任何辦法,他曾經安排過盛京將軍去取代滿達海,卻是在永寧和朝鮮兩個方向遭遇慘敗,無奈之下的順治,隻能再次啟用滿達海,隻是安排了盛京將軍達爾罕和寧古塔將軍巴爾泰分滿達海的權,滿達海泰然處之,但現在,達爾罕率領關外八旗精銳去了山東,巴爾泰已經死在了寧古塔,滿達海又一次成為了關外無可爭議的主宰,但現在,強敵環伺,硝煙四起,滿達海再次站在了火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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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清雖然入關,但遼東依舊是滿洲上下認準的唯一退路,所以盛京不僅有八旗,還有一整套的六部,就是預備不測的。


    “朝廷駁回了我們請援的折子,也不許山東的關外八旗回援。”


    “索尼大人再次以皇上的名義,命殿下率軍東進,收複興京和寧古塔。”


    “北京兵部來的塘報,說山東東番水師有異動,讓關外保持警惕,另,遼東水師肩負保衛京畿之重任,暫駐天津衛,待局勢穩定之後,再還牛莊母港。”


    “索尼大人以戶部名義來文,言‘運河梗阻、漕運不暢’,使我盛京戶部籌措麥五十萬石、黍七十萬石,解運至山海關,因渤海敵情不明,令盛京陸地運輸。”


    盛京六部隨軍在滿達海身邊,六部各侍郎匯報的卻都是壞消息。聽著這些消息,滿達海隻感覺額頭隱隱作痛,他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眾人出去,隻有貝子常阿岱留了下來,他是滿達海的嫡子,也兼著盛京戶部的差事,關外八旗、科爾沁蒙古騎兵和部分朝鮮軍隊所需要的一切軍需物資,都是他來調遣的。


    “阿瑪,盛京那邊再次請援,說東番騎兵擄掠我兵民去薩爾滸,甚至連盛京十裏內的莊屯都遭遇了襲擊,若是這樣下去,給北京那邊的糧食是籌措不足了。”常阿岱小心說道。


    “哼,籌措個屁,給了北京糧食,我拿什麽去打赫圖阿拉和寧古塔,關外八旗可不是牲畜,吃草就能活。”滿達海怒道。


    常阿岱不敢接話,滿達海說道:“你給北京上折子,就說以關外軍隊的實力,隻可保東番不得在海岸登陸,待冬季冰封之後,才可東進赫圖阿拉,另,若秋糧補了京城,那今冬亦不能東進,就這麽回吧。”


    “可朝廷給的命令是讓咱們在.........。”常阿岱說著,拿出了北京來的公文。


    滿達海看了一眼,直接扔了出去,罵道:“什麽狗屁東西,什麽叫‘不過小賊跳梁、馬賊擄掠’,若是馬賊,能攻占三城?這群狗東西,腦袋裏被灌了馬尿嗎?”


    滿達海與兒子正在討論,忽然一個將領跑了進來,跌倒在地,喊著:“不得了,不得了了。”


    正在氣頭上的滿達海衝過去就是一頓老拳,罵道:“狗東西,你腦袋裏也灌了馬尿嗎?”


    “主子,不得了了,奴才派到赫圖阿拉的斥候回來了,抓了幾個投賊的包衣,說東番人調遣包衣去了永陵,說是要把永陵掘開,開棺戮屍啊........。”那將領說道。


    滿達海眼睛瞪大,怒道:“狗娘養的東番人,竟敢掘我大清祖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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