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經的手段談不上狠,隻不過是被逼到死角前的反擊罷了,他不能讓東番人接觸到他的父親鄭成功,因為在過去的幾年裏,他做了許多鄭成功不能原諒的錯事,通奸自己的乳母還算不上,關鍵是私下與清廷的合作,而這一切合作,嶽樂都知道,如今嶽樂投降了,已經沒有什麽秘密能保守的住。


    嘩啦!


    桌上所有的瓷器都被橫掃到了地上,嚇的房間內外所有的仆人和親兵都出去了,鄭成功坐在太師椅子上,久久不語,隻有手不住的顫抖。


    “你又什麽資格背著我,把東番的使者趕走!”


    跪在地上的鄭經不忿的大叫:“父王,您是大明延平王,地位至少不下晉、蜀二王,那東番李氏不親來調解勸說也就罷了,偏生他的兒子來主導這件事,還隻是派了幾個校尉來,這是對我們鄭家的侮辱,兒子怎能看您如此被他們羞辱!”


    見鄭成功不說話,鄭經又說:“先前大陸有變,師祖來信讓您入江南相助,偏生那趙三刀派人強命我軍駐守汛地不得擅離,倒是他們出手,占了兩浙,若是您當日下定決心,執掌一省的便是您了,哪容那李君度囂張!”


    “出兵?那是為父不想摻和江南之事罷了。”鄭成功雙目緊閉,仰天歎道。


    當初鄭成功用盡手段,不惜用小人行徑,占據舟山群島和金廈,本以為可以借著東南沿海的資源,發展成不遜色於東番的力量,再不濟也足以和李定國之流並列,可幾年先來,延平藩不僅沒有發展,反而實力越發的弱了,其根源便是在於合眾國對其的封鎖。


    李明勳那次饒過了鄭成功,可是沒有讓他好過,命令對延平藩進行封鎖,防止其發展太快尾大不掉,延平藩隻能前往台北港進行貿易,而且所有的貿易都受到監督,而隨著西南各藩與合眾國統一港口管理和海關,延平藩連前往兩廣的貿易都無法進行,隻能進行對日、對朝和對中南半島各國的貿易,而包括台北港在內,合眾國控製下的任何一個海港都不會為延平藩的船提供任何服務。


    顯然,延平藩對外貿易必須遠涉重洋,至少也要橫渡東海,這對於使用中式船的延平藩來說簡直是噩夢,鄭成功曾經寄希望於海貿振興延平藩,但這已經不是鄭芝龍那個一船貨出去,半船銀子回來的時代,大本營和南洋手工業的崛起,兩廣和福建的光複與穩定,讓南洋、日本等主要市場上的中國貨物的價格猛跌,利潤空間在縮小,合眾國和西南各藩的商人可以西南和合眾國拿到大量和低廉的商品,渠道非常穩定,而延平藩隻有從兩浙和江南走私,價格和質量都無法控製。


    而延平藩無法通過改造船隻來降低貨運成本,使得其海洋貿易一直處於不死不活的狀態,而永曆被擄之後,延平藩又遭遇重創,先是藩下名義上的藩地琉球被鄭彩率領著投了合眾國,成為了琉球綏靖區,緊接著,倒幕戰爭結束,日本的對外貿易也被合眾國壟斷,延平藩幾乎失去了白銀來源。


    延平藩奪取舟山後,最強大的時候曾經有三十多萬百姓,可這些年來,百姓不斷逃亡福建、台灣,鄭成功治下,也不過二十萬人了。


    明廷還都南京,鄭成功未出兵,可不是因為他和錢謙益已經決裂,是因為鄭成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根本經不起哪怕一次的失敗,如果惹惱了東番,那就是延平藩的覆滅,鄭成功希望在南京朝廷與東番的政治博弈之中落得一點好處,卻不曾想,直接被鄭經給推死了聯絡通道。


    “鄭經,你可知道,縱然南京的天子亦仰賴東番認可,我延平藩若想存續,也離不開東番認可,今日你驅逐東番使者,來日東番問罪於你我,該如何答複?”鄭成功悲憤說道。


    鄭經臉色一冷,說道:“父王,如今大明中興,已有半國之地,哪裏還怕他東番跳梁,你我父子,雄踞東南多年,東番又何時來問罪過,若此次延平藩表態支持朝廷,派兵支援,必可在大明朝局中謀得一席之地啊。”


    “愚蠢!”鄭成功拔然而起,一巴掌扇在了鄭經的臉上,怒斥道:“大明還都,東番未曾表態,西南三藩也未曾表態,我延平藩最是弱小,安敢輕易下注?若是你我與南京先行合作,將來華盟否定南京正統,到時你我怎能安處東南?”


    鄭經被打,卻是沒有絲毫的退縮,而是迎了上去,大聲說道:“父王,不要再對東番抱有希望了,東番滅了滿清,必亡我大明,您不是沒有看到,東番內部多少支持李明勳稱帝啊,難道您要屈身侍奉李明勳這個奸賊嗎,他兩次欲誅殺於您,給了我鄭家多少羞辱!


    父王,我延平藩與西南不同,那瓊藩與東番是一脈相承,李定國則與李明勳是八拜之交,就是那蜀藩,也與東番是藕斷絲連,您豈能不知,哪日西南並入東番,便是有三人獲封元老,可延平藩呢,他李明勳何曾答應您一尺之地,半品尊位?父王,不要抱有幻想了,若是大明亡國,你我父子不做階下囚便是的恩德。”


    “你可是知道!”鄭成功一把推開兒子,瞪眼說道:“你可是知道,如果一招不慎,那將來便是滅族之禍啊。”


    鄭經踉蹌倒地,兀自不服:“父王,您的雄心壯誌呢,您不是發誓,便是死也不向東番李賊卑躬屈膝嗎,怎麽成了這個樣子,您真的忘了李賊對您的羞辱嗎,他可是幾欲殺您啊!”


    鄭成功看著兒子,神思一陣,問道:“你當真是因為不甘你我父子受辱才有了這等奮力一搏的心思!”


    鄭經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鄭成功,直接跪在地上:“兒子這些年來,為了我延平藩,做了許多事,其中很多是東番不能見容的,東番本就對父王苛待,如今又受兒子所累,怕是無論如何都難以保全了,不如行險招……。”


    “是做了東番不能見容的還是為父不能容的?”鄭成功抓住鄭經的領子,問。


    鄭經低下頭,沒有說話。


    自從延平藩立,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身為藩主的鄭成功很想改善局麵,又不想對東番示弱,便一直寄希望於海貿興藩,但接連派出海外商貿的親信帶來的總是壞消息,有些甚至連人帶船都是不見了。


    鄭成功是不信世道已經變了,親押船隊出海,從福建到兩廣,皆是不能入港,在安南沿海因為合眾國與安南局勢緊張的緣故,還受了騷擾,到了廣南,才是做了第一筆買賣,但是南洋絲綢瓷器貨價之低,讓利潤變的稀薄,鄭成功不服,繼續向南,卻不曾想,真臘已經為九龍公司壟斷,暹羅不向明商開放,而馬來、蘇門答臘、婆羅洲、呂宋等地那些有名的港口或已為東番之土,或被東番掌握,鄭成功冒認合眾國船隻才是進了巨港交易,又差點被荷蘭人欺負,隻得北上,狼狽進入台北港,采買貨物,卻不曾想,很多手下的士兵和水手,下了船就是逃亡,眼瞧著台北的碼頭工人都是一日三餐,油水不缺,鄭成功似乎明白了什麽。


    隔了年,鄭成功又去了琉球和日本,所獲不多,兩年下來一點驗,竟是虧損不少,又去朝鮮,那裏正在打仗,對絲綢瓷器茶葉需求不大,要的是鐵器和糧食,鄭成功又是大敗而歸。


    幾年連著出海,延平藩的事務必交給了鄭經處置,卻不曾想,鄭經背著自己做出了許多勾當,鄭成功知曉一些,今日再問,見鄭經那決絕模樣,也是清楚,自己所知也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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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王,您殺了兒子吧。”鄭經跪在地上,懇求道:“殺了兒子,提著兒子的人頭去見李明勳,許還有一線生機。”


    鄭成功臉色蒼白,聲音慘然:“你是我的兒子,皇帝親封的延平世子,若說你做的事情與我無關,滿天之下,誰人會信?


    想不到我鄭成功一輩子竟是如此命運,先為父所累,又被親子坑,一輩子也沒有做成想做的事情。”


    鄭經狠狠的抽打自己的嘴巴,口中大呼:“兒子該死,兒子該死!”


    “既無退路,那隻能絕處逢生了……。”


    瓊州,林府,林士章書房。


    年邁的林士章此時百無聊賴的看著院子裏的芭蕉葉,屋簷上落下的雨滴打的啪啪作響,他手裏核桃也是盤的嘎嘣嘎嘣,卻是新上手的一對兒。


    “爺爺,爹爹請您去前院。”一個俊秀少年走來,小心的說到。


    “不管什麽貴客,便說爺爺不舒服,若是兩藩來人,送去四方館,一同見。”林士章不在乎的說。


    “爺爺,是呂宋的四叔來了……。”少年人說道。


    “哎喲,你那個糊塗的爹喲,你四叔來了,直接請來就是了,還以客待,平白的疏遠了。”林士章手裏的拐杖敲了敲地板。


    不多時,林謙出現在林士章的書房,卻是尋常打扮,應當是秘密來的,林謙見了林士章,連忙行大禮:“侄兒拜見大伯。”


    林士章一臉滿意的點頭,說道:“起來,起來,你也是位比王侯的元老了,怎好受你的禮。”


    “大伯這話說的,侄兒這點東西還不是全仰仗您的恩賜。”林謙笑嗬嗬的說。


    “別這麽說,那是元首的恩賜,你自己的氣運和能耐。”林士章笑嗬嗬的說著。


    林謙是林士章的族侄,早年科名不展便打理族中商鋪,後被林士章派遣開拓台灣的土地,因為移民問題得了重用,繼而主政呂宋,又封了元老,林家這一支在合眾國也是大家族了。


    “怎麽悄麽聲的到瓊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林士章眯著眼問。


    “嗬嗬,回大本營述職,這不,順道來看看您。”林謙說的平常,卻是看了一眼侍奉的丫鬟。


    林士章擺擺手讓閑雜人等出去,他也知道,林謙可不是來看看自己那麽簡單,回大本營述職,從呂宋北上就是了,何故穿越南海來瓊州呢。


    待隻剩了二人,林士章問:“是不是元首或者執政那邊有差遣?”


    林謙搖搖頭,說道:“不是,是侄兒真的去大本營述職,呂宋的差事已經交卸了,聽說了江南的事兒,來巡大伯開解開解。”


    “這麽說,你是高升了。”林士章也是真的歡喜,他見林謙滿不在乎,也猜到他此次來的目的,說道:“你放心吧,大伯還沒老糊塗呢,知道輕重。”


    “您知道輕重,晉王呢,蜀王呢,特別是蜀王,自從皇帝被從昆明擄走,那雲南就被他攬在了懷裏,整個雲南都成那幾家的了,他們未必真明白。”林謙提醒道。


    林士章眉頭微皺:“不會,他們沒有這個膽量,你們的力量,他們心裏清楚的很,不分出個勝負成敗,他們才不會下注。”


    “話雖如此,但是不得不防,元首那邊雖說沒承認南京,可是也沒撕破臉,還讓南京使團從東南過,這些信號落在蠢貨的眼裏,那可了不得,雖說瓊藩與合眾國親厚,但終究還是與晉藩和蜀藩一體,隻要有一個人犯蠢,結果會如何?還不是殃及三家。”林謙說話的聲音逐漸大了,這些年,他雖然分家立宗,但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若是林士章這邊萬劫不複,他也得跟著吃掛落。


    “你的意思,給他們吹吹風。”林士章問。


    林謙點點頭:“正是這個道理,這個時候最好什麽都別做,安心等消息,就算有人犯了蠢,也應該把自己摘出來,以免被禍事殃及。大伯,這對您來說也是一個機會,若是處置的好,咱們林家也能像執政家族那樣,一家兩元老呀。”


    這話卻是說的林士章心動,雖說大家都知道,合眾國的元老院給三藩各留了一個位置,可瓊藩卻是三巨頭,林士章這些年惜福養生,就是擔心自己沒了,家族之中無一人支撐起來,與聲望同樣夠高的袁時中和黃蜚爭奪元老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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