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度再看向何文瑞,說道:“招撫沈永忠的事便是交由何長官了,條件與那佟延年一樣,不過沈永忠麾下多是漢人,便封到雲中綏靖區去,也給他個旗主位置。”


    何文瑞臉色微變,這件事李君度可沒有和他商議過,何文瑞心中斟酌了一下,道:“在元首那邊,漢人可未有實封的先例呀。”


    李君度笑了:“所以才仿佟延年的例子,假作滿洲移封,你且告訴沈永忠,給他一旗的戶數,但若能說服其他人去雲中屯墾,也有獎勵,說服兩個佐領,便是分他一個,決不食言,但與夔東一樣,一個月內做決定,另外,沈永忠若願意歸附,須得靜待陸軍趕至,直接與陸軍移交地方軍政,不得與三藩聯絡。”


    何文瑞隻得聽命,早就聽人說,李君度向來大方,如今看來,確實如此,但一想到招撫夔東和黔地的好處,也就不再多想了,招撫夔東,便是打開了進入四川的大門,而招撫黔地,那就是直接上了雲貴高原,自此,不論三藩有何異動,也可不被地形限製。


    接著,李君度進行了新一輪的調配,除卻調遣軍隊前往長江南北湖廣各地去平定地方割據叛亂之外,便是把歸於其調遣的原東南戰區主力部隊向兩廣、雲貴方向調遣,名義上是合圍四川的平西藩,實際上,也是借機深入三藩腹地,隨時準備彈壓可能出現的變亂。


    一直到李君度布置完,眾人才是明白過了,眼前這位年輕的司令長官雖然叫停了剿滅平西賊的激進計劃,但本身的招撫卻是絲毫不拖泥帶水,優渥的條件外加一個月的時限,擺明了要招撫夔東抗清力量和黔地沈永忠,這是要為元首稱帝獻上大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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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君度在武昌召開會議,準備圍剿大陸之上最後的封建餘孽的時候,李明勳於八月初抵達了京城,盛大的凱旋樂的高奏聲中,李明勳身著金色甲胄,頭頂真武盔,一騎雄壯的黑馬,馬首之上,兩翎雉尾,這是地道的漢家天子戎裝,凱旋以成,稱帝登基顯然已經不是謠言了。


    國門是正陽門北側的大明門,當然,在過去的近二十年裏,被改為了大清門,如今兩個稱呼都不是不成了,自然改為了中華門。


    中華門兩側擠滿了以十萬計數的老百姓,歡迎凱旋,也是瞻仰新君神采,這些人多半在滿清時代淪為了滿洲八旗的奴才或者附屬,京城光複,身得解放,獲得了平民身份,保住了家小財產,自然擁護新朝的統治,而從中華門到了承天門,則相當於進入了皇城之中,一入皇城,禮樂生生,歌舞引路,兩裏路的儀仗全部由青年軍官擔任,左側黑衣玄甲,為陸軍軍官,右側軍服如雪,點綴海藍,自然為海軍軍官,兩隊軍官代表著兩軍對軍隊、國家的締造者表達忠誠,而軍官儀仗隊一直到皇極殿方休止。


    而在九聲鍾鳴之中,李明勳騎馬過了端門,再過金水河,到皇極門,此刻,皇極門打開,以元老們為首,元老院、議院、行政總院的官員們分列兩邊,唯有元老方可簇擁李明勳過了皇極門,坐上了皇極殿的禦座,就在禦門聽政之地,宣布了元首的凱旋。


    “爹爹,你醒了?”


    臥房裏,林君弘看著醒來的林誠,驚喜的握住了他的手,林誠睜開眼睛,看到這張稚嫩的臉,笑著捏了捏他的鼻子。


    林君弘是林誠的幼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兒子裏,林誠以半殘之軀輔佐李明勳建國定鼎,富貴之後,也曾回老家尋過自己的家人,隻是早已陰陽相隔,能尋到的也就隻有外甥了,後林誠老來得子,寵愛的不行,專門寫信讓李明勳取名字,李明勳順勢提出,二人本是兄弟,便和自家孩子一樣,排君字輩,叫做林君弘,林君弘比之嫡子李君度大不了一歲,此刻也不過是個九歲孩童罷了。


    林誠看著兒子欣喜的臉,心中卻是有些落寞,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終究是無法陪伴這個孩子長大了。


    黯然神傷著,卻是聽到有樂器之聲,林誠問道:“外麵是什麽聲音?”


    “聽說是元首叔叔回來了,從陝西凱旋而歸,滿朝文武都去迎接,表哥說了,讓您好好休養,待各種禮完了,再緩緩告訴元首叔叔,然後再一起來看您。”林君弘老實說道。


    林誠聽了這話,蒼白的臉泛起一陣紅,劇烈咳嗽起來,引來了三個妻妾,好一番的收拾,才是安撫下來,林誠在繼室的幫助下,坐了起來,問道:“那些議員可都到了,是否出席了歡迎儀式?”


    “資深議員到了三十多個呢,全都出席了。”


    “好,很好........。”林誠似是一下來了精神,挪動了身子,唯一一條腿搭在了床邊,他推了推身邊的妻子,說道:“快,拿禮服來,快些拿大禮服來,我要去參拜,去.......咳咳.......,快......拿來.......。”


    “老爺,你身子太虛了,不能著風了,阿海早上來了,說明日會來看您的.......。”妻子小心解釋道。


    “混賬,國家大事哪裏是你這個婦人能說話的,快些.......換禮服,讓人備車馬,我要去皇城.......。”林誠已然發怒,一把推開妻子,激動的翻滾下了床,那隻幹枯的手,就那麽指著禮服,滿臉通紅,已經說不出話來,眼睛還是死死盯著。


    “母親,就給父親拿吧。”林君弘眼瞧著林誠難受,又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哭著求道,起身跑去,把禮服捧來了。


    皇極殿外,李明勳已經被繁瑣的儀式弄的有些頭昏腦漲,他知道,這隻是開始,雖說太廟不在這裏,但明日還要祭天,儀式還會更繁瑣,昏昏沉沉的時候,何文希忽然低聲說道:“陛下,相國閣下來了。”


    “哦。”李明勳隨口應了一句,恍惚間沒有反應過來,忽然想起,林誠接替自己成為合眾國第二任執政官,後到期卸任的時候,鑒於未曾稱帝,便與元老院、議院討論後,給卸任的林誠一個‘相國’的稱號,以表彰其在任期間的功勳,如今聽到這個稱號,李明勳陡然驚醒,詫異問:“大哥不是在海外麽?”


    阿海見躲不過,低聲說道:“在大本營時,舅父便執意要來,西南季風起,卻是又重病,我便先來了,下麵人拗不過舅父,舅父半個月前就是抵京了。”


    李明勳聽了這個解釋,臉色一冷:“胡鬧!大哥舊病纏身,如何是能經受住車馬勞頓的,還愣著幹什麽,去請大哥進來。”


    阿海連忙應是,告知了讚禮官,讚禮官高呼:“傳元老院院長,相國閣下.......。”


    “相國閣下到!”


    一聲聲傳令聲從外而內傳入,皇極殿前的各級官員都是變了神色,他們可都不知道林誠已經抵京,而且他們對林誠的感情更為複雜。李明勳常年出征在外,執政國內的常年就是這位前任執政官,相國閣下,即便是從執政官位置上退下,其也以執掌元老院的方式影響著這個國家的方方麵麵,更不要說,行政總院的官員們,多半是由其提拔的,待林君弘用輪椅推著林誠過了皇極門,虛弱的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原有的秩序完全被打亂,一群人圍上去,關切的詢問,不少人眼含熱淚,淚灑衣衫。


    “相國閣下,您.......您怎麽會成了這個樣子啊?”


    “哎呀,老天無眼啊,怎忍降病於您呢?”


    林誠被病痛折磨的臉上擠出一點微笑,似是在安慰眾人,他強行坐直了身子,虛弱的說道:“諸位,我......我要覲見......覲見陛下........。”


    數百人這才讓開道路,簇擁著林誠到了皇極殿前。


    李明勳一直都知道這兩年林誠的身子不好,但不曾想竟然成了這個樣子,原先他雖失了一腿,但因常年在大本營,少有奔波之苦,因此多以紅光滿麵的姿態示人,李明勳猶記得那年他到碼頭送自己出征時,還是健壯的很,怎生今日一見,形容枯槁,雙目無神,顴骨已高,竟是油盡燈枯的模樣。


    大驚之下,李明勳直接走下禦座,向下走來,可一身凱旋服飾英武華貴有餘,實用便捷不足,踉蹌幾步,不能成行,李明勳直接團起袍角,作勢跑下來。


    林誠略顯渾濁的眼睛看著皇極殿前的李明勳,搖搖頭:“哪有天子......天子為臣下降階的......,快些......快些攔住陛下.......。”


    林君弘聽了林誠的話,快步跑到禦道上,攔在了李明勳麵前說道:“父親來的路上說了,他作為新朝臣子之首,是來覲見陛下萬歲的,陛下當高居禦座受之,不可因循私情而壞天子威儀!”


    李明勳激動萬分,終於明白了過來,林誠瞞著自己,前來京城,又不顧重病纏身,非得今日來見,就是要為自己立威的,十幾二十年,自己多出征在外,若論在官僚機構和權力人物中的影響力,絕無林誠大,況且,不管威望還是德行亦或者功勳,林誠都是百官之首,亦是百官表率,此時此刻,就是要當著合眾國所有實權人物的麵,做出表態了,天子就是天子,無論先前如何,此刻都必須行臣子之禮!


    明白了李明勳的良苦用心,李明勳止住了要流下的眼淚,站在欄杆一側,等待林誠上來。


    林誠的輪椅被推到了禦階之前,皇極殿,有三十九階漢白玉台階,此刻卻是高的有些可怕,林誠拄著拐杖站起來,推開要幫忙的人,登上了第一層階梯,卻是已經滿臉虛汗,莫要說他是獨腿,就是完好軀體,已經病了兩年多的他,如何能上如此台階呢?


    磋磨了好一會,才不過登了兩階,林誠索性扔掉拐杖,手腳並用的往上爬,眾人眼見他如此,潸然淚下,李明勳對身邊阿海說道:“愣著做什麽,把你舅舅扶上來呀,混賬東西,還真的看他爬上來麽?”


    阿海連忙下去,站在林誠一側,肩為拐杖,扶著殘軀病體艱難前行,說是扶,林誠早已沒了力氣,幾若負載而上。


    終於,林誠站在了李明勳麵前,看著李明勳若天子戎裝,欣慰的笑了,他靠著外甥,整理了自己的儀容,收拾妥當,推開阿海,單膝下跪,可獨腿沒了力氣,膝蓋幾乎是砸在了地麵上,接著,林誠用最響亮的聲音山呼:“臣........!林誠........叩見陛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繼而,林誠再起身,再下跪,三叩首之後,再行起身,複之先前,艱難完成三拜九叩大禮,皇極殿前,鴉雀無聲,一眾官員、議員都是靜靜看著,眾人看向台基之上的李明勳,高居而上,龍章鳳姿,給人淩風而上,日月天臨的感覺,威嚴之勢,讓人不敢久視!


    待林誠禮畢,他一甩衣袖,麵對殿前官員宣告:“前有朱明腐朽,後有滿清跳梁,數十年之禍事,因元首一人而平複,我國之元首,自起事以來,威加七海,德披萬民,仁及華夏,古今中外,未有一人能及!前有揚波三萬裏,現掃夷狄巢穴歸,其功其勳,非皇帝位以彰,其德其仁,亦非主天下而布.......,今天下初定,萬民安定,元首當順應天意民心,早登九五,禦極天下!


    諸位同僚,當行臣下禮,跪下!”


    林誠所言,聲音出奇洪亮,響遏紫禁城,又以民官首揆之姿發言,振聾發聵,令人信服,當即,以執政官阿海為首,諸元老、議員、官員和軍官全都跪下,大禮參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聲齊呼,響徹城內城外,直衝雲霄之上,林誠欣慰的看著跪了滿地的眾人,心中一鬆,仰麵摔倒,李明勳直趨而上,抱著林誠,摔倒在了地上,此刻,他再也忍不住,說道:“大哥,你這是幹什麽,值當麽!”


    林誠臉色慘白,說道:“值當,為了我兄弟的皇位.......怎麽都值當........。”


    李明勳捶地大呼:“咱們弟兄連天下都打下來了,登位稱帝,還做不到麽,隻不過再等旬月,定好典章製度,也就成行........。”


    林誠微微搖頭,虛弱的聲音已經讓人有些聽不清了:“我是等不到.......等不到那一天了,隻能做到這.......這一步了,趁我不死,趁餘威猶在.........。”


    說著,林誠的身子僵直了,他本就是油盡燈枯,今日又是幾番動作,身體早已吃不住了,當想要做的做了,也就再無牽掛,一直吊著的那口氣,也就舒緩了,到死,即便是雙眼沒了神采,他仍舊呢喃著:“我兄弟當皇上了.......我兄弟當皇上了.......。”


    終究,這個主政合眾國二十餘年的國柱撒手人寰........,或許他人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讓李明勳當了皇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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