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的侍衛可是硬著頭皮去稟告馬寶求見的,可想要求見的豈止是馬寶一人,此刻寺廟之外,聚集了十幾個將領,有關寧舊將,也有後附之臣,此番已經等了好些時間,求見不得,已經是亂起來了。


    “馬將軍,怎麽這麽長時間了,王爺還是不見我們,還說要禮佛拜神,這戰陣之事哪裏是神佛能決斷的?”譚宏拍著大腿,急匆匆的在寺廟門前走來走去,聽到裏麵傳來陣陣鍾鳴之聲,更是暴怒,他痛心疾首的罵道:“如今東番主力大舉想雲貴兩省集結,有人說五六萬,也有人說十萬,這樣下去,我獨木難支,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另一部將也是附和道:“更怕的是,東番的招撫文書發到了各土司,湖廣一帶的土司已經有人公然不聽王爺軍令,有些土司更是率軍加入東番行列,以為先鋒,這樣下去,不用東番主力來打,光是這四麵土司就能把我們生吞活剝咯。”


    “你以為光湖廣那樣,貴州也是如此,那小賊王明令,隻要不出兵助我,土司便可全身而退,若能出兵助他,還有厚賞爵封,大把的爵位和成箱子的金銀,還有不要錢的地契房契,土司是什麽玩意,還不是個個成了聞到臭肉的蒼蠅!”


    馬寶原本也是來找吳三桂商議的,但聽到了在場人的爭論,隻覺得頭疼欲裂,而吳三桂避而不見,反而是去幹臨時抱佛腳的事情,更是讓馬寶失望,作為出身闖軍老營的將領,馬寶一生也是坎坷,先是跟著李自成打天下,後來投了明軍,因為孫可望勢起,又投入其麾下,等滿清大舉攻入滇黔之後,他又投了吳三桂,但怎麽算,都不是吳三桂的心腹,因為在吳三桂把各類得力將領派往漢中、夔東、隴西、滇黔防守的時候,他則被留在身邊,顯然這是不信任的。


    “各位將軍,今日王爺要誠心禮佛,祈求神佛保佑我藩渡過大劫,就不見諸位了,諸位請回吧。”侍衛走到了諸將身邊,說道。


    “又不見!又不見!等東番兵打到成都來,看你見是不見!”


    “禮佛管什麽用,老天爺又不會送來天兵天將!”


    眾人憤憤不平,各自抱怨,轉眼就走了個幹幹淨淨,馬寶歎息一聲,心道,這是要樹倒猢猻散了嗎?寺廟裏的鍾聲之後,就是悠揚的誦經之聲,馬寶眼前閃過了一個畫麵,當年個不可一世的平西王此刻正坐在佛像前誦經,那可真是人模狗樣啊。


    馬寶上了馬,回了成都,在家門口卻是看到了有車駕,看不出是誰來,管家迎了上來,說是貴州總兵譚宏來訪,顯然,譚宏離開寺廟之後,直接到了馬寶的家,卻沒有在寺前說一聲,這是故意避開其他人。


    對於譚宏,馬寶還是親近的,因為譚宏與他一樣,都是出身闖營,早有淵源,進了正堂,看到譚宏正在吃茶,馬寶道:“譚老弟,今天沒見到王爺,這是傷心了吧,來哥哥這裏倒苦水咯。”


    “正是,正是,心裏的話,能說的也就隻有馬老哥一人了。”譚宏說著,眼睛總是瞥向馬寶家的管家仆人,馬寶擺擺手,示意所有人出去侍奉。


    譚宏拉著馬寶的手臂坐下,沉聲說道:“英王遇刺的事,哥哥可聽說了?”


    馬寶點點頭,說道:“就是不知真假,也不知死活。”


    “那哥哥以為是死是活?”譚宏問。


    馬寶思索片刻,說道:“老弟,若讓我猜,就算不死,也是重傷。你看,那英王先清湖廣,再抄西南,何其霸道,麾下更是精兵猛將雲集,對我平西藩形成四麵夾擊之勢,特別是隴西和雲貴兩個方向,那是以高擊低。這麽有優勢的情況下,還大封土司,分化我方,是何道理?八成便是那英王有事,東番想要穩住局麵。”


    譚宏搖搖頭,說道:“老哥,說實話,我覺得英王肯定沒事,非但沒事,還在籌劃西南大事,不日就會攻掠巴蜀,而且重點進攻的就是老弟我負責的貴州方向啊!”


    見譚宏說的這般真切肯定,馬寶嚇了一跳,繼而問道:“老弟,莫不是你有其他消息來源,能確認此事?”


    譚宏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了馬寶,馬寶拆開了之後,臉色微變,因為那信是帝國忠貞軍的李來亨將軍親筆所寫,公章私印都很齊全,是作假不得的,信裏的主要內容則是勸降,先是剖析了西南戰場的力量對比和局勢,繼而又給了些不錯的條件,而馬寶更在乎其中訴說了李來亨與譚宏之間的私人情分,希望譚宏不要為注定覆滅的平西藩殉葬。


    “這......這也沒說英王之事啊。”馬寶看了兩遍,依舊不解。


    譚宏說道:“這信是四日前收到了,距離英王遇刺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天,你想,若是英王真的死了,或者重傷,李來亨還會這般勸降於我麽,難道英王死了,新朝就讓他主西南之事?”


    馬寶連連搖頭,大西南戰區涵蓋八省,猛將如雲,就算沒有了皇長子的英王主事,也會另外派遣主帥前來,李來亨爵不過三等公,位不過中將,掌一軍之兵,論地位論能力論親疏都是輪不到他的,再者說,李來亨負責湖廣方向,沿長江進攻,與譚宏也不對陣,勸降了譚宏,於大局有利,可未必利於他本人建功立業。


    “是,老弟這話說的極是有理,是老哥我愚昧了。”馬寶說道。


    譚宏卻絲毫不著惱,原因很簡單,馬寶看了這封信,絲毫沒有憤怒的模樣,一門心思的撲在這信是否證明英王生死上,而不是二人的忠誠上,這足可以說明,馬寶也是有其他心思的,對吳三桂也談不上忠誠,更談不上死戰。


    馬寶也是後知後覺,發現了這一點,他尷尬一笑,感覺身上一熱,不由得四周看了一眼,好在根本無人看到和聽到,馬寶笑了:“譚老弟,你準備如何回應,為何又要把這封信給我看呢?”


    譚宏說道:“老哥,你覺得李來亨勸降你我,真的是為了顧念闖王部曲舊情麽?”


    馬寶搖搖頭,什麽舊情袍澤都是假的,若不是英王有意,他李來亨也不敢做這些事,譚宏繼續說道:“依著我看,他李來亨就是為了他自己,你想想,原大明西南的三強藩都已經歸附,這二十多年來,活躍大陸上的勢力都有了結果,可誰好誰壞呢?東番得了天子,恩養了大明宗室,滿洲敗亡,撤退草原,義軍之中,人家西軍有榮王實權在握,咱們順軍一脈呢,夔東那邊是封了不少爵位,要麽前些時日被清算了,要麽就是歸隱,真正有實權的,還不就是他李來亨,這位爺是要當順軍一脈的領袖呢,他勸降咱們順軍舊部,進可籠絡部曲,退也可得平定西南大功,至少也能得到封號國公的待遇,一脈榮耀。”


    “老弟,李來亨是什麽心思,哥哥倒也能看出一二來,關鍵是咱們怎麽回應。”馬寶說道。


    譚宏說道:“這天下大勢不用我來說,老哥也能看的明白,這送上門的退路,咱們可不能堵死了,但不管怎麽說,你我日後的一切都要看手中的力量,力量大,立下的功勞大,退路也就好。老哥,我能到這一步,也就是極限了,咱們要增加籌碼,還是得老哥你出麵才是。”


    馬寶明白了,譚宏早些年鎮壓西南土司,頗有殺名,手下也是精兵悍將,與前明軍隊鏖戰多年,不落下風,因此得以鎮守貴州西北,屏護巴蜀,可他到底不是平西藩嫡係,無論再有什麽功勞,再如何鑽營,得到的也是虛名而非實權,而自己卻在成都盤亙不前,但卻也不缺威望,若能謀個實權職位,與其呼應,無論是搭著平西藩這艘大船,還是自行歸附,都是有大利的。


    “可我手中不過三四千兵,王爺也不許我外出帶兵啊。”馬寶歎息說道。


    譚宏道:“王爺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王爺了,除了親疏關係,他放權委任看的是誰能得其歡心,現在雲南方向尚無大將總領,老哥若是能得王爺歡心,豈不是領兵在外,不比在這裏吃悶氣的好麽?”


    這話實實在在的激起了馬寶心中隱藏許久的野心,他陷入沉思之中,越發感覺譚宏說的對,隻有手裏有兵有權,才是穩當的局麵,他清醒過來,要和譚宏再度商議的時候,卻發現堂內空無一人,譚宏已經悄然離去。


    “方才譚將軍走的時候,可有說什麽話?”馬寶叫來管家,問道。


    管家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說道:“譚將軍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讓小的把這盒子給老爺您,說是您看了,就什麽都明白了。”


    馬寶接過來看了看,晃蕩一下,裏麵似有什麽東西,打開卻是幾塊樹皮,幸好有寫好的紙條,一看才知道這種名為卡賓達的樹皮竟有如此奇效,但馬寶也知道,譚宏可不是把這東西送給自己的,而是給自己準備的禮品,現如今誰最想要這種東西呢,還不是那位已經不惑之年,卻夜夜笙歌的平西王吳三桂麽。


    “好東西,好東西呀........。”馬寶搖晃著腦袋,喊道:“來人,老爺我要沐浴熏香,還有,上次在川西遇到的那幾位上師如今安置在哪裏了,遣人去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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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吳三桂正在大雄寶殿內誦經,侍衛走來,低聲說道:“王爺,馬寶求見。”


    吳三桂瞪了侍衛一眼,正要嗬斥,侍衛連忙解釋:“王爺,馬將軍帶了幾位上師來,說是藏地密宗尊者,既可為王爺通靈上天,祈求神佛庇佑,也能助王爺身體康健,延年益壽。”


    “當真?”吳三桂問,隻不過一日未曾與女人廝混,他就有些躁動,可寺廟裏的主持說心誠則靈,所謂心誠,就必須戒色修身,今日得聞有這等教派,求神拜佛和自在歡樂兩不誤,吳三桂意動了。


    侍衛道:“奴才也不知道,但馬將軍說的真切,不像是作假。”


    “請進來。”


    馬寶如願見到了吳三桂,介紹了幾位藏地密宗上師給了吳三桂,那些僧人本就是懂得房中秘術,又知曉世俗之人所想所思,立刻便將歡喜佛請了出來,宣講其為調心工具和培養佛性的機緣,引導吳三桂用‘空樂雙運’來產生悟空性,以達到以欲製欲,且供奉神佛,得以庇佑的目的,這正中吳三桂下懷,可比枯燥的中土佛教要讓人愉悅的多。


    等馬寶回到家中的時候,譚宏已經在等待了,譚宏見馬寶臉色如常,問道:“馬老哥,如何?”


    “果然不出老弟所料,我把那些僧人和你那寶藥送上,我沒有說什麽,王爺便命我為雲南提督,率兵南下,經營長江防線。”馬寶這才笑了出來。


    “好啊,這樣就成了,如此算起來,麵向南麵雲貴的擔子就在你我身上了,你我兄弟便有了主動權,好啊,好啊。”譚宏笑哈哈的說道,繼而高興的對馬寶說:“老哥,你可得請我吃酒啊,今天不醉不歸。”


    馬寶搖搖頭,說道:“不可不可,你我過從甚密會招惹是非先不說,老弟你也得速速離開成都,南下貴州,以免卷入是非之中,不僅是你,還有我也是,明日我就會上任了。”


    “發生了什麽,這般著急?”譚宏不解。


    馬寶說道:“王爺也不知是被誰迷了心竅,認定英王非死也是重傷,但凡前線有什麽情報傳來,都是佐證,他已經決定再啟談判了,而這一次談判的籌碼還要加上朱明皇室啊,怕是要以擁護遺留在成都的太子監國或者稱帝,若那時你我兄弟在成都,定然召去商議,這可不是什麽好事,你我反對,丟了到手的權柄,若是支持,在新朝那邊又罪加一等,還是速速離去的好。”


    譚宏道:“哥哥說的是,今日我便離開,待大事蓋棺定論,你我兄弟再吃酒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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