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城東城牆。


    曾經被帝國火炮擊碎的城牆此刻正處於修補的狀態,工作是由林君弘已經委任的哈密伯克吐爾遜所主導,官倉裏繳獲的糧食和少許金銀成為修補城牆的主要資金來源,而工作的人則主要是戰爭難民,以工代賑,吐爾遜深諳此道,索性不僅修補城牆,還進行了有計劃的擴建擴充。


    難民們通過提供體力勞動來獲得衣服和食物,然後在工地上挖掘出了窩棚居住,這個冬季雖然艱辛,但已經擁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當前半天的工作結束,難民們聚攏在棚子裏吃飯,阿都拉和卓出現在了這裏。


    石塊砌築出了講壇,阿都拉和卓站在寒風之中,垂首撫胸,講述道:“........我們必須感謝臻主,感謝他把仁慈的君弘殿下指引到這片綠洲!我們也必須感謝中原的大皇帝陛下,感謝他派來了軍紀嚴明的軍隊!


    他們帶來的和平,剿滅的奸佞,讓這片綠洲重歸繁榮。願臻主賜福於他們。”


    “願臻主賜福於他們.........。”圍繞在阿都拉身邊的虔誠信徒齊聲應和。


    難民們也紛紛應和,圍繞到了阿都拉和卓的身邊,傾聽他的講演,而這些畫麵全部被吐爾遜伯克收在了眼底。


    “這個阿都拉,殿下籌備進軍時他陽奉陰違,屢拖後腿,殿下攻堅克難之時,他在鄉間四處籠絡人心,殿下賜予了難民衣服和食物,他卻借機來邀買人心,真是可恨的人!好像什麽時候都和他有關係似的。”吐爾遜活了五十多歲,從未像現在一樣憎恨一位聖裔。


    林君弘在一旁聽著,臉上滿是笑容,吐爾遜真的是為自己抱打不平嗎,他不這麽覺得,至少昨天他回來的時候經過工地,難民們還在稱頌仁慈的吐爾遜伯克老爺,可阿都拉一來,輿論的導向全然變了。


    吐爾遜討厭阿都拉,不是因為阿都拉的無恥,事實上,他一直都是如此,關鍵在於吐爾遜變了,他不再是一個商人,而是成為了一位伯克,政權與神權在這片土地相輔相成了上百年,但當涉及到利益的時候,又是針鋒相對的。


    “吐爾遜伯克,請安坐吧,阿都拉如何蠱惑人心,也隻是愚弄民眾罷了,真正決斷這片土地命運的人在這裏。”裏什特很好的進入了顧問的角色,為吐爾遜拉開了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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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爾遜微笑坐下,是啊,自己和阿都拉生什麽氣呢,你再有聲望,也不可能得到帝國的支持,而我已經是帝國的一員,更何況,你阿都拉已經被殿下憎惡了啊。


    長條桌旁的每個人都清楚,今天林君弘邀請他們來是商議一件大事,那就是帝國該如何有效的統治吐魯番和哈密地區。


    巴拜伯克的勢力已經大半被消滅,雖然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他掌控的區域還向西擴張,占領過察力失,但林君弘已經不想再西進了,葉爾羌汗國的內亂如何解決還需要帝國中樞的決斷,可已經占領的地區如何統治已經是一個現實的問題,當然,這個問題已經有了一個大體的框架,那就是建立關西綏靖區,範圍就是巴拜伯克原本所屬的勢力範圍,這片區域北麵到阿爾泰山的南麓,南麵則到沙漠區域,麵積有十幾萬平方公裏,但核心區域也就吐魯番和哈密兩個大綠洲區,人口在四十萬左右。


    而首先一點確定的是,這裏肯定施行紮薩克製度,畢竟理藩院為關西綏靖區準備的移民已經到了甘肅,冬季過後就會遷移而來,其中有兩個來自西寧綏靖區的和碩特旗佐,雲中綏靖區的四個蒙古旗和六個生產旗,也就是八個理藩院直旗和四個藩屬旗,共有牧民一萬三千餘戶,農戶一萬五千戶,總人口超過十五萬人,這些人會分兩批移民到此,先移牧民,再移農民。


    第一批的新移民會安置在以往巴拜伯克未重視的巴裏坤草原一帶駐牧和開墾,第二批則直接進入綠洲區,接管原本屬於巴拜伯克和上層領主的土地,並進行墾荒,而在戰爭中歸附小領主和中下層軍官也會被以紮薩克製度改編,大約可以編出八個旗來,但問題是,關西地區剩餘的三十多萬人要以什麽樣的製度統治起來。


    會議進行了很長時間,在最關鍵的問題上,依舊沒有達成一致,林君弘似乎不太讚成以紮薩克製度統治本地民眾,而曹禺對此不關心,也沒有表態,倒是本地一大群已經歸附的掌權者強烈建議采取紮薩克製度,這倒也不難明白原因,他們已經屬於了紮薩克,如果再把其餘人也歸類到這個製度中,他們就可以擁有更多的官職可以競爭。


    等到晚餐,會議結束了,吐爾遜帶著裏什特回了家,裏什特孤身一人在哈密,妻兒都在吐魯番,他選擇住在吐爾遜家,這樣既舒適,又能得到林君弘的認可。


    “我記得您以前從不喝酒的。”看著吐爾遜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裏什特微笑說道。


    二人很早以前就認識,特別是在商業上有很多合作,吐爾遜的兄弟死於裏什特父親之手,而裏什特的父親又被吐爾遜擒殺,二人相對而坐,似乎還是一個謙卑的商人和一個溫和的總督。


    吐爾遜老實說道:“商人吐爾遜不敢喝,現在已經是吐爾遜伯克了。”


    “好吧,我陪您喝一點。”裏什特接過了遞來的酒杯。


    吐爾遜說道:“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為什麽殿下不支持用紮薩克製度統治本地。”


    “那您為什麽覺得紮薩克製度適合呢?”裏什特反問道。


    吐爾遜說道:“雖然有官職機構的名詞和我們的習慣不一樣,但卻是個不錯的製度,軍政合並在一起,動員能力很強大,進可攻退可守。雖說如今關西屬於了帝國,但到底是孤懸在戈壁沙漠之上,準噶爾、滿清和葉爾羌汗國乃至藏地的和碩特人都是威脅,這個製度很適合啊。”


    裏什特道:“確實如此,但伯克大人,您有一點弄錯了,殿下正在籌劃的製度,不是用來統治哈密和吐魯番的,而是將來統治所有天方教歸附土地的,現在的關西已經被平定,但葉爾羌汗國沒有,難道未來也要用紮薩克製度去統治整個天山南路嗎?”


    對於帝國的野心,吐爾遜不清楚是否真的要統治整個天山南路,但是他相信帝國由這個實力,也樂意支持,說起他五十多年的生命中,為葉爾羌汗國的大小領主做了那麽多事情,也隻是得到了卑微的金銀,而為帝國做了幾件小事就已經是哈密伯克和帝國伯爵了,如果有一天帝國真的要直接統治葉爾羌汗國的土地,吐爾遜倒是樂意看到,當然,在裏什特麵前,他倒是不好表態罷了。


    裏什特見他臉上閃過各類表情,幾次欲言又止,瞬間猜透了他的心思,於是換了一個理由,說道:“伯克大人,如果關西采用軍政合一的紮薩克製度,對您和您的子嗣們真的有好處嗎?”


    吐爾遜聽了這話,猛然驚醒,如果采用紮薩克製度,那麽最為得利的就是戰爭中歸附的那幫子世襲領主了,當然,吐爾遜現在擁有伯爵的身份,也是世襲貴族,但他不是領主,林君弘根本沒有給他劃歸相應的領地和屬民,也就是說,如果采用紮薩克製度,自己的子嗣後裔將來繼承的隻有爵位和財富,伯克的職位和實權統統沒有。


    “另外,實權領主們大權獨攬,您說他們會信重商人還是阿渾們?”裏什特又提及一個誅心的問題,吐爾遜心中立刻認定那個答案是身為宗教人士的阿渾,軍隊和信仰素來就是統治這片土地的兩大要素,葉爾羌汗國上百年的曆史,就是這兩種要素的結合與妥協,恰恰他都不具備。


    而這個問題已經讓吐爾遜不隻擔憂後裔了,更擔心自己的安全,要知道,在最近幾十年裏,阿渾和和卓們代表的宗教勢力崛起,漸漸壓倒了政權和軍權,在吐爾遜五十多年的遊商生涯中,他最喜歡聽的故事就是開齋節後的‘傳聞’。


    每年的開齋節後,在葉爾羌汗國的各地都有一個共同的節目,領主們派遣到各地的伯克會到當地最大的天方教寺裏禮拜,而儀式結束後,當地的和卓或者阿渾們會聯合起來,把伯克帶到一處房間,一樁樁一件件的論述這位伯克在過去一年的功過是非,最後給出一個是否賢能的答案,如果是,伯克可以昂首走出寺廟,如果不是,那麽這位伯克就會被押解出寺廟,被圍在寺廟外麵的教民們集體處決,每年的節日之後,吐爾遜總會喝著小酒看著節目,聽著各地來的傳聞,而每年總會有一兩個他痛恨的伯克被誅殺,而現在,吐爾遜沒了這個興致,因為他已經是一位伯克了,他可不想在開齋節後走進寺廟,被阿渾‘審判’。


    “對,絕對不能施行紮薩克製度,這很不利。”吐爾遜再無心思喝酒,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接著他就在房間裏反複踱步,因為在剛結束的會議上,來自帝國陸軍的將領們根本不在乎這裏未來是什麽製度,而聲音最大的就是那些歸附領主,他們是支持紮薩克製度的,吐爾遜反複想了許久,找不出答案來,隻能求教:“裏什特先生,您有什麽辦法能避免哈密和吐魯番全麵的紮薩克?”


    “我也沒有辦法避免,但是我做吐魯番總督的那些年裏,最討厭的屬下是那種跳腳反對我辦法的人,而最喜歡的屬下是,他雖然反對我的計劃,卻可以提出一個更好的計劃。從這一點看,我建議您不要輕易去反對全麵紮薩克,除非您能提出一個更好的製度。”裏什特提醒道。


    吐爾遜詫異:“我?”


    吐爾遜很有自知之明,作為一個商人他與統治階級打交道很多,但對統治階級內部的事情他可一無所知,但他知道,裏什特知曉其中的一切,問:“裏什特先生,您有什麽好的建議嗎?如果您能在這件事上幫助我,我發誓,我會傾盡一切保住您的性命,並為您的家人謀一條好的出路。”


    裏什特笑了笑:“多謝您的慷慨,伯克大人。其實我也拿不住好的製度來,但我卻知道什麽樣的製度對帝國統治這片土地是有利的。”


    “請詳細說說。”吐爾遜請教問道。


    裏什特道:“這其中有幾個原則,其一就是政教分離,相信這一點你我都深有體會,你來往帝國與西域多年,知曉帝國對宗教的限製,而我呢,這些年做吐魯番總督,最頭疼的就是怎麽樣對付那些貪婪而又狡詐的阿渾!


    其二就是改土歸流但又半土半流.........。”


    吐爾遜給裏什特倒了一杯水,問:“改土歸流我知道,就是避免官員世襲,而采用簡放流官的做法,這半土半流是何意?”


    裏什特道:“您不就是半土半流的典型代表嗎,您的哈密伯克職位無法傳之於子孫,但您又非帝國官員出身,而是葉爾羌汗國之人,畏兀兒人。半土半流就是任用本地人統轄本地人,試想,若殿下把大大小小的伯克都讓漢人來做,他們語言不同,習俗不明,又遠道而來,肯定是適得其反的。


    顯然,為了關西綏靖將軍公署會有大量來自帝國的將領,但是在為帝國統治關西各城鎮的基層官員必然是本地人,這就是半土半流。”


    吐爾遜聽到這裏,手忙腳亂起來,他找來紙筆,記錄下裏什特所說的話,現在他已經完全信任了裏什特,這個擔任葉爾羌汗國吐魯番總督多年的俘虜,可以把本地的民俗民情與帝國要求原則結合在一起,達到‘因俗而治’的目的,顯然,這種妥協而來的政治製度是最容易被雙方所接受的。


    忙了一整個夜晚,吐爾遜寫就了一份報告,第二天一早就前往了林君弘的駐地,而由吐爾遜設計的製度最終被命名為伯克製度,隻不過這份製度經過了西征軍參謀部、理藩院的整理、修改和進化後送達了皇帝禦前,得以被最終批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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