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玄燁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感受到的是涼爽的風,他看了看周圍,隻有一個女奴在側,還靠在凳子上打盹,他沒有驚醒女奴,而是披上一件衣服,走出了帳篷,眼前是碧綠的草原,營寨就安在了一條大河旁,血紅殘陽照耀在寬闊的河麵上,仿若鮮血。


    “主子,您醒了。”索尼走到了玄燁身邊,把搬來的凳子放在草地上,扶著玄燁坐下,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讓他身體感覺到劇烈的疼痛。


    “索尼,那是我們滿洲族人的鮮血嗎,科布多河已經染紅了嗎?”玄燁悵然問道。


    索尼搖搖頭,低聲解釋說:“主子,這不是科布多河,這條大河被本地土著叫做鄂布河,而俄羅斯人則叫做鄂畢河,我們脫離科布多戰場已經有一個多月,萬幸,您醒來了。”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可朕的耳邊還是喊殺聲槍炮聲,好像昨天才結束戰鬥。”玄燁感慨說。


    夕陽低垂,還能看到河邊玩耍的孩子,但夜幕降臨之後,整個營地都寂靜無聲,滿洲人圍坐在火堆旁,抱著腿不說話,有些人心驚膽戰,取出佛珠,念誦有詞,乞求來自神佛的庇佑,雖然脫離戰鬥一個多月,一個多月裏也沒有發生什麽,但巨大的傷亡和戰爭的慘烈仍然讓滿洲人心有餘悸,而剛剛,他們得到了消息,皇帝玄燁醒來了,人們不禁忐忑,不禁後怕,他又會發出什麽命令,再送一批親人走向死亡。


    而回到帳篷裏的玄燁正聽著索尼講述當日的情況,在科布多河畔,玄燁親自帶人襲擊了帝國西進軍團的後陣,雖然本人遭遇伏擊,全軍覆滅,但安排襲擊輜重等重要節點的騎兵還是取得了一定的戰果,當他帶著敵軍主帥的戰馬衣甲回來後,立刻以此宣告帝國太子已經死亡,迫使帝國一方脫離戰鬥,但玄燁知道,李君華肯定沒有死,他也隻是把這件事當成緩兵之計,當晚命令小股部隊夜襲騷擾,連夜拋棄諸多輜重,退避到科布多河另一側,因為本身就有傷,失血過多,昏迷在了科布多河岸邊。


    索尼則按照玄燁的命令主持了八旗各部撤離,有薩布素以死相拚,八旗大體得還,薩布素死之前燒了浮橋,索尼讓人掘開了‘水壩’,讓戰場變成一片沼澤,極大遲緩了帝國一方的渡河,而在脫離戰場後,索尼讓費揚古帶部分部眾和牲口沿著科布多河向上遊進發,而那原本就是滿洲撤離的既定路線,而索尼則護送著昏迷的玄燁和大部分部眾,收拾物資牲口,向北進入了唐努山,消失在了唐努上西側的餘脈之中,擺脫了帝國一方的追擊,但玄燁昏迷不醒,且高燒不退,一直持續旬月,終於緩了過來。


    “費揚古率領的一支在科布多上遊遭遇了敵軍的追擊,追殺者正是當日在翁金河戰場未曾消滅的那支軍隊主帥許漢風,被迫放棄了所有牲口和大部分部眾..........。”索尼介紹到。


    玄燁打斷了索尼的話,直接說道:“索尼,你隻需要告訴朕,滿洲還有多少人吧。”


    “還有一萬兩千餘口,馬七千餘匹,八旗兵丁不足五千。”索尼神色黯淡,說道。


    玄燁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而所有在場的人都知道,索尼說的雖然沒有水分,但實際情況沒有數據上那麽好看,那五千的八旗兵丁,是指的所有年齡超過十四歲的男人,至於是否上得馬,是否有甲械,已經不問了,這可不是當年八旗的標準。而這個營地裏,隻有壯年的男人、女人和六歲以上的孩子,而老人、嬰幼兒和傷員是隨著費揚古撤退的,作為誘餌,都損失在了追擊戰中。


    如今的滿洲民族極為年輕,是因為老弱都沒了,如今的滿洲民族極為好戰,是因為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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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人口數據上還算好看不同的是,營地裏物資極為匱乏,牲畜幾乎損失殆盡,隻能靠打獵和采集為生,好在最惡劣的時節已經過去,春夏之交,這片土地上不乏獵物,而鄂畢河裏也有很多的魚,但滿洲人仍然擔心,這裏會遭遇襲擊,彷徨中不知所措。


    “俄羅斯人出現過了嗎?”玄燁問道。


    費揚古說道:“出現了,這裏距離庫茲涅茨克隻有不到二百五十裏,那裏的老毛子發現了我們,顯然,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遷移到這裏,還以為我們是來自蒙古高原或者中亞草原的蒙古部落,他們甚至不知道大清和東番已經展開了戰爭,他們把消息報告了托木斯克的俄羅斯督軍,那個督軍派了使者來,讓我們繼續向西遷移,並且派遣使者,攜帶禮物,前往莫斯科,拜見他們的沙皇。那個狗娘養的使者!他竟然要求您親自接見他,狂妄的要求您問候沙皇的健康,起立接受督軍的書信和禮物!”


    費揚古氣憤十足,眼睛裏在冒火,滿洲人在漠北與西伯利亞的俄羅斯人打交道有許多年了,知道那是俄羅斯對待臣屬的禮節。


    “但就在前天,一個名為庫爾文斯基的使者來到我們的營地,他自稱是俄國沙皇的使者,對待我們的態度就溫和了許多,說讓我們向南遷移,到額爾齊斯河一帶放牧,那裏水草豐美,而且還願意和我們貿易,提供鐵器和火藥,但希望我們派遣一個足夠尊貴的使者前往莫斯科。”索尼又說道。


    玄燁略略點頭,在地圖上大體找到了營地所處的位置,基本可以斷定,這裏是沙皇俄國的勢力範圍,但也僅僅是勢力範圍,俄羅斯人對此的控製力很弱,想到這裏,他問道:“那個什麽庫爾文斯基不是沙皇派到我們大清的使者的吧。”


    費揚古和索尼都表示不知,福全則說道:“皇兄,我偷偷買通了庫爾文斯基身邊的隨從,問過了,他確實是來自莫斯科,是俄國的大貴族,但卻是為解決與準噶爾部之間的矛盾的。”


    “哦.......。”玄燁深深的看了福全一眼,繼而換了一張笑臉:“你做的很好。”


    聽到這個消息,玄燁基本就明白了過來,正如傳言中的一樣,俄羅斯人對這片土地的控製力並不強大,相反這裏也可以算作準噶爾人的勢力範圍,在俄羅斯人東擴的情況下,與準噶爾人的交往並不那麽和平,俄羅斯人一直想讓準噶爾成為沙皇的臣屬,幾次派遣使者前往準噶爾部,同時不斷對其境內騷擾控製,而準噶爾人並不屈服,從現任大汗僧格的父輩開始,屢屢對俄羅斯人發動進攻,便是托木斯克這種戰略支點也被圍攻過,準噶爾人打不下俄羅斯的城堡,而俄羅斯在野外也不是準噶爾人的對手,一直僵持不下,即便是現在,為了吉爾吉斯人的歸屬問題,雙方仍然處於戰爭狀態。


    而庫爾文斯基提出的向南遷移的要求,左不過就是想讓滿清再次做俄羅斯人的籬笆,去抵擋強大的準噶爾部落。


    “福全,你去好好招待庫爾文斯基,他們既然要求我們派遣尊貴的使者前往莫斯科,我想你最合適了。”玄燁說道。


    聽到這個命令,福全起身,難以抑製心中的歡喜,笑著離開了,看的索尼和費揚古目瞪口呆。


    玄燁淡淡說道:“朕知道,這段時間福全肯定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朕的這個弟弟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思,他隻是想活著,如果能做到,下一個目標就是活的好一些。”


    索尼與費揚古交換了一下眼神,低頭不語,在皇帝昏迷的這段時間裏,福全確實拉攏一些人,還想要掌握軍隊,原以為是有二心的,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或許他隻是想控製局勢,方便在帝國軍隊到來之後投降,活下來。而現在,俄羅斯人給了生存的機會,對他來說,又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那我們要接受俄羅斯人的要求嗎?”費揚古問道。


    玄燁搖搖頭:“當然不,沙皇是個皇帝,朕也是個皇帝,就連準噶爾人都不臣服於他,朕怎麽會臣服?”


    這話堅定了費揚古的內心,但玄燁又說道:“但是,我們必須要做出臣服的樣子,盡可能的向北退到托木斯克城附近,為此,可以不惜一切的討好那個庫爾文斯基。”


    “您的意思是?”索尼詫異問道。


    玄燁說道:“大清需要一個棲身之所,我們卻沒有力量去和準噶爾人硬碰硬,更沒有物資繼續西遷到哈薩克的草原去,托木斯克城就很好,聽說那是一個很堅固的城堡,已經有六十多年的曆史,是俄羅斯人在本地的統治核心,裏麵肯定有充足的物資,足夠我們緩一口氣,取得了它,我們可以統治兼並周圍的部落........。”


    “可那會惹惱俄羅斯人。”即便對俄羅斯人有著很深的恨意,費揚古仍然說道。


    “我們別無選擇,擁有了城市和物資,東番冒進的輕兵就無法滅亡我們。通過與俄羅斯人作戰,我們可以獲得準噶爾人的支持,至少是默認,這場戰爭中,俄羅斯人沒有能力提供給我們幫助,那我們隻能自己去取想要的東西了,我們別無選擇!”


    向強者卑躬屈膝,明為屈從,實為陰潛伏,在獲得信任,積蓄力量後,奪取他們的土地人口,這種事,玄燁的祖輩幹過一次,幾十年過後,又一次發生了。


    在玄燁為滿洲拚下一塊生存之地而費盡心機的時候,李君華已經得到了撤兵的命令,與上一次皇帝私信不同,這一次是送來的聖旨,理由很簡單,雙方脫離了接觸,清軍不知逃亡何處,戰鬥告一段落,重新整合的西進軍團由許漢風率領,越過唐努山,繼續追擊,而西路軍主帥裴成義則在科布多立下大營,主持本地的一切軍政要務。


    李君華坐上了馬車,率領立下戰功的士兵返回了庫倫,皇帝把行營立在了那裏,夏天已經到了,蒙古高原上恢複了往日的生機,但這片誕生了無數英雄的土地已經更換了主人,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國土永固,永為其主。


    在滿洲人逃亡的時候,庫倫被焚燒一空,所以行營多半的人要住帳篷,而皇帝則占了一間藏傳佛教的寺廟,享受房屋裏的清涼,當李君華進屋的時候,皇帝正在箱子之中尋找著東西,翻箱倒櫃的。而在他的身後則侍立著一個老嬤嬤,前明舊朝時的老人,跟著皇後多年了。


    “找到了,找到了,這要是丟了,非得惹大禍不可。”皇帝發出了興奮的聲音,從箱子底部拿出了一件毛衣,袖口和胸前都散了,看那兩個大洞,肯定是掛著了什麽。


    稍微疊了疊,李明勳把毛衣放在了一個箱子裏,蓋上之後,對老嬤嬤說:“這些就是給皇後的東西,這舊毛衣是皇後當年手打的,我可是一直舍不得扔,她要是問起來........。”


    “老太婆就說,皇上一直精心收著,沒能好好使用,很是惋惜。”老嬤嬤把話接了過去。


    李明勳點點頭,很是滿意,看到李君華說道:“太子,你的傷怎麽樣了?”


    “脖子上的傷多半是好了........。”李君華道。


    “把紗布解開,讓成嬤嬤看看,她不看,就沒法和皇後說,她說不清楚,就別提皇後多擔心了。”李明勳說道。


    李君華解開了紗布,露出了淡紅色的傷口,成嬤嬤看過,見太子又黑又瘦,臉上還有凍傷,創傷,很是心疼,仔仔細細的看了看,才是作罷。


    “該看的都看了,該拿的都拿了,老太婆告退了。”成嬤嬤說了一句,緩緩退下。


    父子二人幾個月不見,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情,此刻見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李明勳卻是未讓太子落座,把一份聖旨遞給了太子,說道:“這個東西你收好吧。”


    “兒臣接旨........。”李君華條件反射的跪在地上。


    李明勳隨手一拋,聖旨落在了李君華的手上,李君華接過一看,聖旨的內容竟然是授予太子專斷之權,便宜行事等諸多權柄,而落款處發出的時間竟然是年初的時候,他登時明白過來,這是為自己封紮薩克圖汗為親王這件越權之事找補,補上了這份聖旨,就不會再有人說他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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