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心妄想!”李明勳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罕有的發怒。


    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什麽西北軍情與自己長女有關了,李明勳有三女,長女寡居,次女卻在成年後許了李海之子李昭睿,而唯一的嫡女還是個孩子,而皇帝李君華尚未婚配,更談不上子女,帝國唯一適合出嫁的也就隻有長女李筠婼了。


    但轉念一想,李明勳也明白了滿洲人的打算,其實帝國內部對於戰爭這種事並不陌生,也不抗拒,但有一個前提是,曆次戰爭都是勝利且有利可圖的,相對於開疆拓土,已經擁有巨大版圖的帝國臣民更喜歡看到在戰爭中獲利,但顯然,天山北路發生的戰爭並非是帝國臣民和掌權者願意看到的。


    其關鍵在於,這場戰爭注定是賠本的,天山北路發生的戰爭規模並不大,以帝國軍隊的戰鬥力,兩三萬軍隊也就能平定了,可那裏距離帝國核心區域太遠了,而敵人又是遊牧部落性質,打打跑跑追追逃逃下來,花銷個幾千萬很正常,亂幾十年也是稀鬆平常的,可又能帶來什麽呢?


    恢複漢唐舊土?招撫屏藩不行嘛。拓疆開辟?同樣的錢花在美洲能打下多少富庶的地方?屏護中原?天山北路丟了,受威脅的是漠北,那本身就是荒蠻之地呀。


    而且帝國內部對於解決西北邊亂,尤其是主要的敵人滿洲一族,本就有些失去耐心了,以往的戰爭就證明了,擊敗不難,難就難在全殲,這一次再打,從天山北路驅逐了他們,這些家夥大不了到哈薩克草原去,還會再挑起事端,不如招撫讓其歸附,一了百了了。


    李明勳冷靜了一會,道:“這群韃子,到了極邊之地,倒也聰明了一些。”


    李君華點點頭,並未多說,他了解父親的智慧,想來已經一眼看穿了滿洲人的把戲,這一點他和內閣也討論出了結果,滿洲的求和應該是發自真心的,籌碼是帝國西北疆域的安定,但他們的本意不是臣服,而是蟄伏,與帝國的和平可以讓他們放手去征服去擴張,中亞地區就是他們擴張的方向,而求娶帝國長公主,則是防備帝國在和談上有什麽陰謀。


    用腳後跟去想也知道,如果帝國願意進行和談,一定會提出談判的先決條件,最簡單的,八旗兵先退回阿爾泰山以北的區域,而對滿洲最壞的結果是,和談失敗,但帝國方麵借此增兵,整合衛拉特各部盟,先前的努力不僅白費,在腰腹位置還被插了一刀。而帝國長公主就是滿洲的先決條款,也是帝國和談的誠意。


    “皇帝,你答應了嗎?”李明勳直接問。


    李君華搖搖頭:“不,沒有,隻不過我受到了各方的壓力,議院和內閣傾向於和談.......。”


    “所以,你來問我,想讓我替你答應,對嗎?”李明勳問。


    李君華連忙否定:“不,不是,前明尚且不和親,我朝自然不該..........。”


    “沒有什麽不該,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隻有你自己清楚,今天你為這件事來問我,我對你很失望,君華,在我決定禪位於你,且把一切權力過渡給你的時候,我覺得你我父子一體,在任何事情上我們都不會有解決不了的矛盾,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你終究還是你,並非我意誌的延續。


    難怪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會把權力掌控到生命的終點,原來失去它是這麽的無奈呀。”李明勳忍不住歎息一聲。


    “父皇,您千萬別這麽說,兒臣隻是........隻是。”李君華想要解釋,卻發現語言是多麽的蒼白無力。


    李明勳微微搖頭:“你不用向我解釋什麽,其實這件事一點也不難,隻不過從一開始你就錯了,這種事,你應該先問你姐姐這個當事人,然後是你的兄弟們,繼而是你的母親和姨娘,最後才應該來問我,可你第一時間找到的我。


    如果你想聽我的建議,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會用我僅剩的威望去幫你壓製什麽議員和內閣,也不會幫你出什麽兩全之策,你真的感覺有些力不從心,可以把你弟弟君威召回來,這個孩子為了你這個哥哥當皇帝當的順心如意,願意放棄權力,走出舒適的圈子,去外麵遊曆冒險,也自然願意為他的親姐姐披掛上馬,萬裏遠征。


    我對你最失望的就是,自從你當了皇帝,你就隻是皇帝了。你的親情在淡漠,友情在消弭,甚至於你的愛情,你每天都能見到韓姑娘,可你有多長時間沒有和她聊聊了呢,你們的婚事呢?


    從小,你是個安靜的孩子,出來做事後你很冷靜,執掌方麵又變的理性,現在你理性到冷漠,繼而就會無情,無情最是帝王家,我避開了這一點,難道從你這裏開始,又走向曆史的老路了嗎?”


    再解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李君華跪在地上,誠懇說道:“對不起,父皇,我讓您失望了。”


    “滾吧,你做你自己的事,你是皇帝了,皇帝做什麽都是對的。”李明勳淡淡說道。


    李君華點點頭,對著李筠婼歉然點頭,退出了寧壽宮。李明勳神情舒緩了許多,抬頭看到女兒神情有些幽怨,笑道:“怎麽了,你是不是埋怨我沒有明說,不許讓皇帝把你和親出去吧。”


    “兒臣不敢。”李筠婼輕聲說道。


    李明勳道:“我不說,是因為根本不用說,你弟弟是不會把你當成一個工具的,用不著我來主持公道,如果我明說了,人們就會以為君華是個無情的人,而你是個僭越不識大體的人,對你們兩個的名聲都不好。”


    “可是..........。”李筠婼疑惑問:“可是您方才明明說.........。”


    李明勳笑了笑,說道:“剛才呢,不識老皇帝教訓新皇帝,而是當爹的教訓兒子。你的弟弟君華是一個很有原則又極度負責任的人,他會是一個好皇帝,但那是對普通百姓來說,但這樣的人不會是個好丈夫好兄弟好兒子,我毫不懷疑,他為了帝國可以毫不猶豫的犧牲自己的一切,但那對於他的親人就太不公平的了,連自己都不顧惜的人,又怎麽會顧惜身邊人呢?


    好運的是,君華做皇帝沒有太長時間,還沒有到那一步,但已經值得我們警醒了,所以我的話必須說的重一點過一點,才能敲打醒他,不給他出主意,也不幫他做決定,是要看他是否真的懸崖勒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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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李明勳拉過女兒的手,讓她坐下,說道:“當然了,我是不能看著自己閨女吃虧的,哪怕是有一丁點的可能,所以呀,我已經幫你想好辦法了。”


    一邊與女兒說著,李明勳一邊寫了一張條子,說道:“你拿著這條子,去找裴元器,讓他把帝國主要權貴和名望士紳的家庭成員情況做個統計,然後你再去找你的妹夫昭睿,他在內閣秘書監工作,讓他時時幫你留意內閣和兩院中,誰支持和親,平日裏呢,多讀讀報紙,看看輿論場上,誰支持誰反對,把支持的人列出一個名單來。”


    “然後呢?”李筠婼問。


    李明勳道:“然後在和親這件事到似是而非的時候,你把這份名單拿出來,你看,作為帝國的長公主,為帝國犧牲自己去和親,總不能讓你孤身一人去吧,總得給你配幾個陪嫁幾十個侍女,名單上人數太多,就再要一千個童男童女,一千個工匠隨從之類的,這些人從哪裏出?就得讓名單上人的親屬來做,老子打了這麽個天下給他們折騰,連自己閨女都搭進去了,他們這麽為國為民,又那麽識大體,把自己的閨女、姐妹、媳婦兒小妾和兒媳婦、孫媳婦拿出來陪著你這位高貴的長公主去西北和親,算的了什麽呢?天下又不是我們李家的,要犧牲大家一起犧牲嘛。


    他們若是還願意,那我得再給我閨女弄一千個太監了,他們的兒孫就挺合適的呀,和親就要犧牲,要犧牲大家一起來呀,憑啥就揪住我一家不放,憑什麽就犧牲我閨女一個人啊!對了,帝國女子學院不是有兩千多人,從老師到學生全都是權貴子弟,好哇,這群混賬王八蛋敢讓老子的閨女去和親,老子就把這些人全都打包帶走送西北去!還有皇家學院的那些年輕人,全都閹割了當太監,跟著你去和親.........。”


    李明勳越說越是生氣,到了最後口無遮攔了起來,話裏話外已經不幹淨了,惹的李筠婼笑了起來。


    李筠婼愁眉苦臉的進的寧壽宮,出來的時候卻是笑顏如花,卻是很快碰到了韓芷薇,她一身女官服,很有英氣,二人也見過幾次,卻也談不上熟悉,韓芷薇見了禮:“公主殿下,皇上請您去禦書房一趟。”


    拉住韓芷薇的手,李筠婼低聲問:“皇帝是不是很長時間沒和你說悄悄話了,是不是整天就知道國事公務什麽的?”


    韓芷薇臉一紅,低聲道:“皇上國務繁忙.........。”


    “嗨,在我這裏還給他遮掩,你這識大體多半要害了你,我跟你說哈,剛才在寧壽宮,父皇狠狠的罵了他,依著我對皇帝的了解呢,他多半會開竅,雖然不知道開多長時間,但這幾日多半會對你體貼一些,也會談你們的婚事,你呢,可千萬別逆來順受,一定要猶豫要彷徨,要鬧事,總之,不能讓他這麽順利,然後再答應他,按鬧分配嘛,你不鬧,他才不會把心思用你身上,你看他平時對我有什麽親近嗎,一出事,還不是讓你來請我,皇帝就這德性,從小就這樣........。”李筠婼邊走邊說,一直到了禦書房才閉嘴,見禦書房門前有等待覲見的官員,她輕咳一聲,又恢複了大家閨秀的高雅氣質。


    進了禦書房,正在桌前忙碌的李君華起身,放下了筆,道:“皇姐先坐,我給皇姐倒茶。”


    李筠婼待皇帝轉身,悄悄對身邊的韓芷薇說:“看到沒有,按鬧分配........。”


    待奉了茶,李君華認真說道:“今日在父皇那裏,我與皇姐有些誤會,不想耽擱太久,特請皇姐過來解釋一番。”


    “沒什麽好解釋的,皇上是天下之主,父皇禪位,皇上登基,國事家事都是皇上說了算,我雖說長你幾歲,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哪裏及的上皇上心裏的國事軍情,今日去父皇那裏,本就是不該,父皇已經教訓我了,日後一切都由皇上做主.........。”李筠婼抽泣著說道,待李君華起身去拿手帕,偷偷對韓芷薇眨眨眼,得意的搖晃腦袋。


    李君華解釋道:“其實和親這件事,隻是我的一個手段罷了,並非真的要和親,您知道的,對於帝國來說,除了利益,能被天下人重視的就隻有國家尊嚴了,這次是趁著滿洲乞和的消息還沒傳開,我特意讓人先宣揚和親的是,就是讓天下人覺得帝國受辱,遭遇挑釁,隻要讓群情激憤,輿論洶洶,也就沒有人敢提和談的事了,沒了和談,也就沒有和親嘛,隻是國家大事,涉及機密,沒和皇姐商議,是我的罪過.........。”


    “自然是皇上怎麽說,就是什麽了,我怎麽敢怪罪皇上,隻恨我命苦,早年就沒了夫婿,無人愛護了........。”


    演戲是人人都會的藝術,但男人與女人之間是有不同的,女人更容易入戲,更不要說像李筠婼這種人生本就是一場戲的人,從一開始的假哭,演變成真的痛苦也隻是片刻之間的事,李君華看著哭泣不止的姐姐,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想的真是片麵了。


    “你放心皇姐,我絕對不會真的讓你去和親的,帝國的男人還沒有死光,還不至於把安寧建立在女人的痛苦上,這是弟弟的承諾,也是皇帝的意誌!”李君華異常認真的說道。


    “那這意味著戰爭!”李筠婼提醒道。


    李君華哈哈一笑,抱胸看著窗外的風景:“哈哈,戰爭又如何,父親和愛新覺羅鬥了一輩子,他們又死灰複燃,就算為了父親遺憾,也該打這麽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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