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爾羌城。


    葉爾羌汗國的大汗司馬依躺在病榻上,輕輕咳嗽著,恍惚間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邊似乎多了一個人,他睜開眼睛一看,是自己的三子麥爾丹,而一直在近前侍奉的五子阿力木江托起司馬依的身體,小心說道:“父汗,麥爾丹哥哥從喀什噶爾回來了........。”


    司馬依大汗看看麥爾丹看看阿力木江,眼睛裏有些疑惑,繼而閃過了一絲冰冷,對阿力木江說道:“你下去吧。”


    “啊.......?父汗,我.........。”阿力木江也是猝然見到兄長回來,而他已經知道父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不想在兄長與父親談話的時候被避開。


    司馬依則是直接說道:“阿力木江,你下去吧,我要與你的兄長談論正事。”


    “是!”阿力木江低頭,眼睛裏閃過了一些陰狠,出了房門,在幽深昏暗的走廊裏,一拳砸在了石壁上,拳頭滲出血來,顯然,隻有十九歲的他雖然已經有了野心,但還沒有成熟到控製自己情緒的地步。


    阿力木江憤恨的看著已經關上的房門,心中怒吼:“為什麽,憑什麽把我支開,為什麽麥爾丹一回來就沒有我什麽事了!”


    阿力木江不甘的離開了汗王宮,而司馬依則在房間裏熱切的握住了麥爾丹的手,疑惑問道:“你怎麽回來了,是誰讓你回來的,難道是迪麗給你寫信了嗎?”


    麥爾丹一臉不解,解釋說道:“沒有,迪麗姐姐雖然這段時間經常給我送信,但沒有說讓我回來的事,是南麵來的消息,兒子在歸化學堂的同學阿塔將軍送信來,說裕王殿下有意調停藏地的拉達克王國的戰爭,為了表示中立和安全,想要邀請戰爭的兩方到我們葉爾羌城來進行談判。


    兒子接到消息後,立刻稟報,可旬月不見回信,父汗許與不許都無回應,兒子特來請父汗意的。”


    司馬依一聽與迪麗古麗無關,他先是一喜,神情都放鬆下來,但聽了麥爾丹此番來葉爾羌城的用意,司馬依又緊張起來,手掌拍在大腿上,怒道:“定然是阿力木江那個蠢貨,把你派來的人控製住了,這個混賬,如此肆意妄為,是要壞大事的。”


    麥爾丹則是說道:“父汗,阿力木江也是心疼您身體不適,不想讓這些事打攪您吧。”


    司馬依微微搖頭,對麥爾丹提醒道:“阿力木江狼子野心,而你,卻太過於仁慈了,你要警惕阿力木江,別看他是你的兄弟,但也是你最大的威脅。”


    麥爾丹隻是點頭,卻並未多說什麽,正如司馬依所說,麥爾丹過於仁慈了,因為是三子,他自幼沒有被當成繼承人培養,等他懂事的時候,葉爾羌的內亂已經完全平定,司馬依受封帝國親王,與帝國關係進入了蜜月期,而不受重視的麥爾丹卻很聰明,自幼學會了漢語和漢文字,當帝國要求司馬依派遣子嗣前往帝國歸化學堂進修的時候,司馬依毫不猶豫的派出了這個‘懦弱的兒子’。


    十六歲的麥爾丹踏上了求學之路,先是進入歸化學堂學習,但是與肄業的阿塔不同,麥爾丹在學堂學業有成,而國內卻沒有他的位置,麥爾丹就此踏上了前往申京帝國大學學習的道路,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之中,被司馬依認可,作為繼承人培養的兩個兒子相繼死去,隻有麥爾丹與阿力木江算是成年子嗣,麥爾丹被迎回了葉爾羌汗國。


    當時帝國因為修、擴伊犁城、西征和移民等諸多事,多葉爾羌汗國征徭役、索貢糧,而西疆和帝國內部廉價的棉布、茶葉等生活用品在葉爾羌汗國內部傾銷,惹得整個汗國民不聊生,而國內實權貴族壓榨剝削日重,民不聊生,很多百姓逃亡天山北路,加入了定邊將軍府治下的紮薩克求存,而司馬依大汗卻重病臥床了,而已經成年的麥爾丹於阿力木江一起輔佐司馬依治政,麥爾丹展露出了超絕的智慧和專業的理政素養,很快就穩固了汗國境內的局勢,並且依據帝國法律和兩代皇帝的聖旨,與定邊將軍、駐疆大臣據理力爭,免除了很多貢奉,被葉爾羌人稱頌為賢能仁慈之人,也正式成為了司馬依大汗認定的接班人。


    而阿力木江雖然年輕,但這兩年也展露頭角,在麥爾丹穩固國內局勢的時候,以武勇著稱的阿力木江平定了兩次叛亂,並且誅滅了叛亂的逆賊,但在兄長的聖名之下,也隻是落得了一個好殺的名聲。


    麥爾丹或許知道這些,所以對阿力木江總是多一分忍讓,他服侍司馬依大汗吃了一些藥,方說道:“父汗,裕王用我國都,調停拉達克戰爭的事,您如何決斷?”


    司馬依想了想,問道:“麥爾丹,你怎麽想的。”


    麥爾丹搖搖頭,認真說道:“這並非藩國之責,而我們與拉達克、和碩特都沒有什麽來往,若是調停不順,出現事端,反而不美。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還是不做的好。若是調停,可以前往西疆首府伊犁城,使者出藏地進入我國領土,一路護送、照應,我們做好就是。”


    司馬依先是點點頭,又是搖搖頭,說道:“麥爾丹,你做事穩重,考慮周全,這是好的。但你剛才說的是平日應對之舉,而不合眼下的境況。”


    “眼下,什麽境況?”麥爾丹有些疑惑。


    司馬依咳嗽一聲,指了指自己幹癟的胸膛,麥爾丹登時明白了,父親這是告訴自己,他已經時日無多了,葉爾羌汗國是該到了傳位的時候了,司馬依繼續說道:“我已經下不得床了,新的大汗卻需要帝國的認可,封為葉爾羌親王才行,我們是帝國的藩屬,這已經是不可更改的了。


    而在葉爾羌,還有你的兄弟阿力木江,他雖然年輕,但母族很有實力,與定邊將軍府和天山北路的幾個外藩牽扯很深,為了葉爾羌的存續和汗位的穩定傳承,我們需要帝國的見證和支持,而裕王殿下就是最好的選擇,事實上,因為你姐姐迪麗的緣故,裕王殿下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對於自己的姐姐迪麗古麗,麥爾丹與父親司馬依一樣,態度都是非常複雜的,當年葉爾羌內亂,是迪麗古麗遠赴帝國京城,參與說服了帝國出兵平叛,維護了葉爾羌汗國的統一,並且助父親奪得汗位大權,但也是迪麗古麗,讓葉爾羌汗國在帝國藩屬之中處於非常尷尬的位置。


    因為迪麗古麗嫁給的是帝國皇帝的兄長李君度,事實上,沒有比這個更為失敗的選擇了,當初李君度來到南疆,是以辦貢的名義來的,當初誰也不知道帝國皇室已經允準其自立門戶了,司馬依更是不知道,一力主導了聯姻,但不曾想,風雲突變,李君度自立門戶,如今已經在次大陸建國了,葉爾羌汗國登時成為了帝國藩屬內部的尷尬存在,風箱裏的老鼠,兩麵受氣。


    也正是這個緣故,沒有人再比裕王更適合見證葉爾羌汗國的汗位繼承了,而司馬依說道:“麥爾丹,我的孩子,我已經決意把葉爾羌人和腳下這片土地傳給你,是你讓沙漠之中的綠洲重新煥發生機,是你讓商業繁榮讓城市恢複,你是仁德的,比我還要適合這個國家呀。所以我希望裕王可以來葉爾羌城,等他到了,我會禪位於你,看著你成為大汗,成為葉爾羌的主人。”


    麥爾丹微微點頭:“我明白了,父汗,那麽我這就以您的名義邀請裕王殿下駕臨葉爾羌城。”


    “稍等一下。”見麥爾丹起身,司馬依拉住了他,問道:“麥爾丹,你知道你最大的威脅是誰嗎?”


    “阿力木江?”麥爾丹疑惑出聲,而司馬依大汗微微搖頭,麥爾丹則是說道:“帝國?您的意思是,因為迪麗姐姐的事,帝國已經難以容忍我們了?”


    而司馬依則是說道:“或許已經難以容忍,但我們這些年來一向恭順,而你在葉爾羌內也享有聖名,這些年葉爾羌對帝國逆來順受,他們沒有理由傷害我們,而你最大的敵人是給帝國這麽一個理由的人。”


    “誰?”麥爾丹更是警惕起來,他知道現如今葉爾羌在帝國中樞並不討喜,所以做事,尤其是做出與帝國有關決策的時,一向謹小慎微,在帝國那裏,葉爾羌汗國是恭順的,絕對不能給人以口實,給葉爾羌惹來災禍。


    司馬依微微搖頭:“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是阿力木江,或許是某個實權的領主,每個有野心的人,或者小看你的人都會成為那個人,這樣的人不隻一個,但現在看來,迪麗古麗,你的姐姐,葉爾羌的明珠會成為第一個。”


    “迪麗姐姐,她做了什麽?”司馬依給出的答案是麥爾丹非常難以接受的,在他在歸化學堂求學期間,迪麗古麗是唯一一個前往看望他的,也是唯一一個與他沒有間斷書信聯絡的,雖然他前往申京深造的時候,迪麗古麗已經嫁給了李君度去了遙遠的河中之地,但在申京的麥爾丹仍然沒少承受迪麗古麗的恩澤,很多申京的勳貴是迪麗古麗的朋友而照顧麥爾丹。


    但是麥爾丹終究不是孩子了,他想到自己剛剛見到父親時候他的驚訝,以及父親以為自己的歸來與迪麗古麗有關,還有迪麗古麗這段時間越來越密集的問候,麥爾丹還是感覺有些不妙,肯定有陰謀發生。


    司馬依喘息著,敲了敲床板,示意麥爾丹去尋東西,麥爾丹果然在床板下找到了一個暗格,裏麵有一封信,在司馬依的示意下,麥爾丹打開一看,正是迪麗古麗寫的,她提到了葉爾羌汗國這些年被帝國剝削、壓迫,以及遭遇的種種不公,而建議讓葉爾羌汗國轉而支持新生的印度斯坦帝國,成為其藩屬,而不是再做帝國的藩屬。


    “父汗,萬萬不能答應呀。”麥爾丹看完,直接說道:“這是取死之道呀,不僅不能做,甚至連想都不要想,沒有這種可能的,這樣做會有亡國之禍呀。”


    在帝國多年的麥爾丹是更加知曉帝國的實力,絕對不是印度斯坦所能比擬的,什麽三十萬鐵騎根本沒有那麽大的意義,現在已經不是騎兵數量約等於國家實力的時候了。


    司馬依說道:“在了解帝國之上,我遠不如你,但是我知道迪麗古麗的野心,這個孩子從小就不是安分的,更重要的是,她在這件事上是有私心的,我已經得到秘密的消息,她的夫君讓她與她的兒子前往申京,換回嫡子和發妻,我想這才是迪麗古麗真正動心的緣故吧。麥爾丹,千萬不要相信一個母親對娘家的忠臣,她有了兒子,一切心思就都在那個孩子身上了,我是她的父親,你是她的同母兄弟,但自從那個孩子誕生,你我就不是她最親近人,也不是她仰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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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後的幾十年,她的一切都要寄希望於那個孩子,所以她自然隻會為那個孩子考慮,隻不過我不知道她願意為之付出什麽代價罷了,而現在她做的事,讓我覺得,她要付出的代價是我們的葉爾羌汗國。”


    麥爾丹重重點頭,這個國家是他的家鄉,也是信念和理想所在,麥爾丹絕對不會讓人當成籌碼或者代價送出的。


    “父汗,這件事要不要告訴裕王殿下?”麥爾丹問道。


    司馬依搖搖頭:“不,這個關鍵的時候,我們不能給裕王任何負麵的消息,我告訴你隻是讓你警惕起來,等迪麗古麗所在的使團到了,你要仔細安置,決不能讓她與內部的人勾連在一塊,特別是阿力木江!”


    麥爾丹一時間感覺肩上的擔子無比沉重,更沒有想到繼承汗位會這麽困難,牽扯如此多的東西,可一切還是壓了過來,他隻能迎難而上,司馬依說道:“麥爾丹,你很聰明,也很有魄力,是這個國家需要的,現在是真正考驗你的時候,過了這一關,日後隻有大道坦途在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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