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結嘉措深深的看著大學者,眼睛裏閃過了一些狠辣:“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嗎,羅桑,站在漢人那邊,站在我們信仰的對立麵。”


    “不,我這樣做恰恰就是為了我們的信仰。桑結,不要再蒙騙自己了,你做的這些根本不是為了信仰,而是為了權力,你想要做的不是黃教信徒的守護者,而是他們的君王。你擔任第巴已經很多年了,僧侶和信徒因為你而過的更好嗎?黃教因為你而得到弘揚嗎?都沒有,事實上,漢人皇帝比你做的要好的多,至少在藏地之外,不論是僧眾還是信徒,都比我們這裏要好的多。”大學者神色淡然,話說的堅定,但卻無一點斥責。


    桑結嘉措:“你從未出過藏地,你怎麽知道?”


    “是啊,我從未出過藏地呀,或許我也該出入走一走了。”大學者似乎被觸動了什麽,默默然說道。


    桑結嘉措知道,按照藏地的傳統,下一世上人會是眼前這位大學者的弟子,而在上人成年之前,藏地大部分的宗教權力也該由大學者執掌,桑結嘉措認定大學者對信仰不夠堅定,才做出現在的事,他篡權,世俗的軍政大權篡奪的事和碩特汗王的,而宗教和信仰方麵則是篡奪的眼前這位大學者的,可是大學者從未有過對域外勢力抗爭的表現,逆來順受和明哲保身是他的一項做派,一直以來對上人就是如此。


    “羅桑,你知道放棄的代價嗎?”桑結嘉措看著大學者的眼睛,問道。


    大學者微微一笑:“我知道,漢人的士兵會進駐拉薩、日喀則和他們認為需要管控的城市,他們會在這裏建立所謂的綏靖區,管理藏地的人,無論僧俗不分貴賤。如我這樣順從的僧侶會得到優待,享受殊榮,但你,藏地的第巴,則會被另外一個忠順於帝國的人取代。


    但是,僧侶們不能再隨意的欺騙和剝削百姓,貴族也不可以任意的奴役農奴和平民,黃教的僧侶會越來也少........。”


    桑結嘉措聽到大學者如此誠懇的說,雖然有些是與他觀點一致,有些則是不願意聽的,但他不想大學者繼續說下來,上人過身之後,他隻用了一瞬間就決定繼續上人與帝國爭權奪利的事業,但他發現? 當這個強大的世俗政權開始認真起來的時候? 自己所掌握的力量是那麽的渺小。


    阿裏地區已經不服從管理,和碩特的貴族與拉薩保持距離? 藏地的寺廟和僧侶在雪域之外的富庶地方有了財產,就連信仰堅定的大學者都被引誘? 除了圍繞在自己身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那群人,幾乎一切都變了。


    “不要再說了羅桑,你既然知道後果如此嚴重? 為什麽還要支持漢人呢?”桑結嘉措打斷了羅桑,高聲問道。


    大學者則是反問道:“桑結,放棄抵抗的結局悲慘,難道一意孤行就有美好的未來嗎?”


    桑結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或者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不能說出口的? 在當初決定繼續與漢人鬥爭的時候? 他以為可以團結藏地的一切勢力,和碩特的汗王甚至於藏傳佛教的其他教派,然後聯絡山南的次大陸勢力,莫臥兒帝國的皇帝甚至於帝國皇帝的那個兄弟,這也是上人所一直要做的,可是兩年多來,一切都變成幻影。


    藏地的各方與他離心離德,而次大陸的勢力也表示無能為力,自己的對手太強大了,強大到已經讓很多人心生無力,而這個對手又太過於開明,願意與任何勢力合作,次大陸的勢力也更願意與之交好,而不是為敵。


    最終,桑結嘉措選擇了離開,而大學者則是告訴他,假如明年春季帝國的皇帝仍然駐蹕於關中,他會前往謁見,桑結嘉措沒有回應。這件事根本不用向他打招呼,第巴的權限再大,也管不著大學者,畢竟上人是大學者的師父,而不是他桑結嘉措。


    當桑結嘉措離開之後,佛像後麵走出一個胡子拉碴,身著華麗僧袍的男人,他恭敬的對大學者行禮,說道:“桑結嘉措實在是太固執了,而且膽子太大,連上人過身這種事他都敢隱瞞,看來這些年,我的避讓讓他變得自以為是。”


    這個中年的男人就是和碩特汗王朋楚克大汗,而在他說話的時候,大學者為他斟茶一杯,朋楚克很是榮幸,這位固始汗的直係後裔對黃教有著虔誠的態度,而且並不眷戀權勢。


    “這其實不怪他,是上人的傳承,上人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就是沒有前往帝國,認真了解這個新生帝國的實力。他以為那就是幾千年中一個普通的中原王朝,但實際上,他完全錯了。”大學者說道。


    朋楚克沒有點頭也沒有反駁,對於他來說,上人就是天上的神佛,不允許對其有任何的置疑,也就隻有大學者這樣同等的人,才敢在他麵前說幾句不是。朋楚克問道:“桑結嘉措是上人遺留在世間的珍珠,他被上人視為眼睛呀,現在卻不聽從您的規勸,真不知道他會走向什麽邪路,尊敬的大學者,請問還有什麽能規勸他回歸正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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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大學者微微搖頭,朋楚克問道:“我準備來年從青海遷移到當雄,並且移牧青海左右兩翼部分部眾過去,您以為這樣會讓他有所收斂嗎?”


    當雄位於拉薩的北麵,又和碩特人的達木八旗,這本身就是和碩特汗王直轄的部眾,隻不過朋楚克大汗繼位之後,對黃教和上人過於虔誠,而帝國又在青海建立了西寧綏靖區,不少和碩特族和藏人前往投奔,所以朋楚克就移駐青海,現在提出返回,顯然是想給桑結嘉措一個震懾。


    大學者搖搖頭:“我認為,桑結嘉措已經無路可退,他也不想後退。”


    在大學者看來,藏地的貴族、寺廟乃至和碩特的汗王都是可以被帝國接受的,唯獨不包括桑結嘉措這個第巴,除非帝國願意封他為藏人的領主,可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我不能讓上人遺留的珍珠沉淪...........。”朋楚克為難說道。


    大學者歎息一聲,說道:“你即便把兵馬開進拉薩城,也不會讓他動搖分毫的,大汗,如果你執意要給他一個幡然悔悟的機會,隻需要做一件小事就可以。”


    “什麽?”


    “找個機會告訴他,您在紮什倫布寺,而且準備一個冬季都在這裏聽我講經。”大學者說道。而朋楚克聞言,細細思索,明白了過來。


    第巴這個職位,理論上來說隻是上人的總管,管理著隸屬上人的寺廟產業,當然,當年兩大上師邀請固始汗入藏,建立和碩特汗國之後,固始汗把大量的人口和土地分給了上人和大學者,比如前一世的大學者就分到了日喀則地區的十個溪卡,而上人在過去幾十年也從和碩特汗國那裏攫取了大量的土地和百姓,第巴管理的人口和土地已經超越了汗國的汗王朋楚克。


    按照法令,第巴是要由大汗任命的,至少得到大汗的認可,朋楚克其實並不喜歡桑結嘉措,所以在上人第一次委任桑結嘉措為第巴的時候,朋楚克沒有表態,上人因此隻能任命了其他人,最後桑結嘉措成為第巴,也是上人從中調和,得到了朋楚克的默認。


    但是現在,上人過身了,饒是桑結嘉措已經選了靈童,也還是個小娃娃,藏地宗教大權在大學者手上,而朋楚克則是大汗,兩個人隻要認定了,就可以更換一位第巴,奪走桑結嘉措的權力,完成一場不流血的變革,這也是大學者讓朋楚克告訴桑結嘉措行蹤的緣故。


    朋楚克離開之後,大學者依舊沒有起身,而是輕輕拍了拍手掌,在側殿之中又走出一個年輕人,正是澹台雲風,澹台雲風沒有按照大學者的指示坐在對麵,而是選擇站在一旁,他輕聲說道:“大學者,皇上的意思是讓您勸說朋楚克大汗前往關中朝覲,並且在合適的時候委任他的兒子厄齊爾為第巴。而您卻沒有這樣做,反而把這個辦法告知了桑結嘉措,這很不友好。”


    “你不了解朋楚克,他是一個虔誠的人,他討厭桑結嘉措,卻不是因為桑結嘉措搶奪他的權柄,而是桑結嘉措本身,在上人還活著的時候,很多人傳言桑結嘉措是上人的孩子,而這些人卻不敢在朋楚克麵前說,因為那樣會喪命。


    可是現在上人死了,朋楚克就不會討厭桑結嘉措了,反而還會看在已經過身的上人麵前上盡可能的庇護他。”大學者看著澹台雲風的眼睛,說道:“如果我直接勸說朋楚克換一個第巴,他不會同意的,因為他知道,他和我都無法在帝國手中庇護得了桑結嘉措,他要為桑結嘉措找一條活路,體麵的退出。


    年輕人,你從大皇帝身邊來,應該對政治不陌生,但藏地的政治裏是有佛法的,信仰摻雜在其中,和你所知的並不完全相同。”


    澹台雲風確實對藏地不甚了解,他說出了心中的見解:“可是我不認為桑結嘉措會老老實實的走朋楚克大汗安排的道路。”


    大學者點點頭:“那又如何呢,桑結嘉措選擇退讓,自然是藏地的福氣,但如果他繼續邪惡的道路,也會因為今日的變化而做出反應,我們已經確定上人已經過身了,隻要有需要,我和朋楚克大汗都可以把這個消息公開來,而沒有了這個庇護,他的一切權柄都來自於第巴的職位,這是他萬萬丟不得的。


    我想他會自立為王吧,那個時候,一切不都順理成章了嗎?大皇帝陛下是要求變來應變,扶持厄齊爾去當第巴是不過也是這個目的,我隻不過是換了一種更為順暢的辦法罷了。”


    “好吧,上師,您說服了我,我會把這一切全都告知皇上的。”澹台雲風認真回應說道。但是他心裏卻知道,桑結嘉措的辦法可不隻是自立為王那一個,那是最極端的一個,而大學者卻珍而重之的提出來,那麽說明大學者也有所保留,更有所圖謀。


    桑結嘉措離開紮什倫布寺的時候臉色鐵青,他是來尋求支持的,但得到的卻是拒絕,他不知道大學者一旦去見了帝國的皇帝會是怎樣個結局,他知道必須要盡快做出選擇,當他坐在馬車裏隨著顛簸思索的時候,外麵響起了爭吵的聲音,桑結嘉措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是前麵路被堵住了,第巴大人。”有人回應說道。


    “混賬,誰敢堵我的道路,你沒有告訴他們這輛馬車的身份嗎?”桑結嘉措怒道。


    但是他掀開簾布的時候,卻看到了更為混賬的畫麵,自己的手下正被一群人毆打,而堵住路的是裝載貨物的車還有駱駝,這樣的車隊定然不會有什麽尊貴的人,但肯定屬於某個尊貴的人。


    “第巴大人又怎麽樣,這是大汗的貨物,你們這個狗東西........。”一個矮壯的漢子皮鞭抽打的很響亮,但口中發出的話更讓人感覺刺耳,而這個家夥說話的時候,還不時向桑結嘉措的馬車方向看一眼,顯然他已經看到了桑結嘉措,但仍然繼續毆打,這是就是打給自己看的。


    而桑結嘉措眯眼看清楚了打人漢子的臉,眼睛裏閃過得卻是一絲玩味,說道:“給大汗的貨車讓開道路。”


    “第巴大人,您是.......。”


    “給大汗讓路。”桑結嘉措再一次說道,這一次的語氣不容置疑。


    很快,道路被讓開,那一隊貨車過去了,手下低聲說道:“剛才聽那些狗奴才說話,好像大汗現在在日喀則,而且來了好一段時間了。”


    桑結嘉措輕輕點頭,招手示意手下走遠一點,叫住了剛才打人的漢子:“達實巴圖爾,好久不見你了,你的身體重新強壯起來,是因為順心如意了嗎?”


    那個漢子淡淡說道:“原來是第巴大人呀,多謝您的關心,我的身體與心情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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