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拉的皇宮裏,李君度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一張薄毯,在露台上看著窗外。


    李昭奕走了進來,看著眼前瘦削憔悴的人,眼睛忍不住一紅,兩眼紅潤了,李君度回頭看了一眼,說:“昭奕,有煙嗎?”


    “父皇,醫生說了,您不能吸煙。”李昭奕哽咽說道。


    李君度冷笑一聲:“反正也沒幾日好活了,管他呢,有還是沒有?”


    李昭奕從懷中掏出煙盒和火柴,給李君度點了一支,李君度深深的吸了一口,咳嗽了兩聲,說:“這幾日做夢,迷迷糊糊總是想起你小時候的事。還記得那年你七歲........。”


    那一年李君度帶著李昭奕等人去鬥獸場,看老虎與獅子的搏殺,一頭獅子咬死了老虎之後,忽然飛撲到了看台上,很多人驚慌失措,倒是李昭奕,撿起了一根衛兵扔下的長矛,挺在胸前,擋著幾個女眷,也就是那一次,李昭奕在李君度的心思,才從被疼愛的孩子變成了可塑之才,這些年來,李昭奕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你呀,和你爹可完全不像,長的不像,性格上也完全不像。要是他在場,別說七歲,就是十七歲也得嚇的尿褲子。可是這人就是各有千秋啊,論膽量,十個他趕不上咱們爺倆一個,可論智慧,咱爺倆加起來,也弄不過呀。


    這小王八蛋,又聰明又壞,做事沒底線又能守住本心,莫說我們李家,怕是天底下也就這麽一個玩意了。”李君度感慨說道,絮絮叨叨起來,說的卻是弟弟李君威的事。


    “.......老爺子最寵他,我小時候,老爺子見了我,就像是將軍見了士兵,就跟我說,我要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我也不高興會這樣,可老二得到的父愛還不如我呢,我就心裏平衡咯。老爺子最喜歡老三了,總是抱著他玩,小王八蛋運氣好,他生下來的時候,滿清氣數已盡,會說話的時候,老爺子都當皇帝了。


    可是我一點也不嫉妒老爺子寵他,因為我比老爺子還喜歡他,那個臭小子,似乎天生就知道怎麽討人喜歡。


    要是拿小王八蛋當皇帝就好了,老爺子那麽寵他,肯定把我和老二都收拾了,給他鋪路。我也鐵定弄不過他,他和老二不同,老二道貌岸然的,小王八蛋可是不管這些的。可他聰明,他知道當皇帝是個苦差事,就是不幹。要是他當皇帝就好了,就不會分家了,我也不會來這鬼地方。”


    “可是爹爹不喜歡我。”李昭奕說。


    李君度笑了:“他肯定不喜歡你,當年我為了讓他別總是向著老二,給了來一招美人計,我估計這小王八蛋應該是看穿了,不然也不會那麽痛快。你別以什麽血親關係來約束他,沒用,他不吃這一套,除非你打小就在他身邊長大。你大哥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喜歡你大哥。因為他喜歡你大哥勝過喜歡你,所以我就要疼愛你勝過疼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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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才算他媽的公平,咳咳........。”


    李君度劇烈咳嗽起來,不出意外的咳出了血來,他沒有讓李昭奕去叫醫生,而是問道:“你大哥那邊有消息傳來嗎?”


    “有,皇爺爺他們連夜趕路,連睡覺都睡在車上,如此速度還有兩天就到了,實在是皇爺爺年紀大了,騎不得馬,不然怕是今日就到了。”


    李君度臉上露出一些笑意:“難為老爺子了,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覺得他這麽看重我,那我當這些年兒子也算沒白當。你在馬德拉斯的時候,你爺爺待你如何?”


    “不太親近,但也與待別人不同,倒是大姑姑對孩兒極好。”


    “別奢求你爺爺對你多好,他和你爹是一種人,都是極度理性的人,又聰明,這種人,在感情上總是有些缺憾的。”李君度說。


    “孩兒記下了。”李昭奕回應,這個時候,太監來報,說皇後沈有容來,李君度讓李昭奕把自己抱到床上去,等妻子進來後,他又變成了口歪眼斜,意識模糊的樣子。一會胡喊,一會亂叫,沈有容本想告知太上皇到了何地,見他如此,也隻好哭著退下。


    這就是阿格拉皇宮的狀態,隻有李君度本人和李昭奕知道李君度的精神狀態,在別人眼裏,李君度已經有些糊塗,甚至精神錯亂了。


    待皇後退下,李君度說:“這幾日尤為痛苦,我已經時日不多了。我且問你,我死之後,何人繼位?”


    “自然是大哥,是太子。”李昭奕跪在地上,說道。


    “並無旁人,無需這樣,你是知道的,我最屬意你繼位,你和我最像了,如今又掌著全國的兵馬。”


    李昭奕連連磕頭說:“父皇,您待兒子似親兒子一樣,可大哥待我比親兄弟還要親,自大哥到了印度,對我從來都是最好的,事事處處讓著我包容我,我知道,那是我爹爹拜托他的,可大哥卻沒有一點私心,就連母後都視兒子為至親,孩兒再怎麽糊塗,也不敢覬覦大哥的位置,父皇,請你收回成命。”


    “國事麵前,還論私情嗎?”李君度咬牙問道。


    李昭奕說:“縱然不論私情,大哥在國內很有威望,上次政變之後,大哥不再擔任德幹總督,在阿格拉協助父皇處理朝政,極為得體,孩兒年輕,遠不如大哥,也隻是比大哥更順父皇心意,可若因此得位,那是父皇論私情啊。國事為重,父皇切勿論私情。”


    “你難道不知道,你爺爺和你爹爹這麽著急忙慌的趕來,就是為了讓你大哥繼位的嗎?我死了,誰也幫你,誰能護你?”李君度問。


    李昭奕連忙說道:“自有大哥保護孩兒,大不了孩兒學昭瑢哥哥,去申京罷了。”


    “你的理想呢,你在我麵前許下的諾言呢?”李君度問。


    李昭奕痛苦萬分說:“父皇,孩兒也想當皇帝,可是孩兒更想要對得起大哥!孩兒知道,等大哥當上皇帝,孩兒肯定會後悔,可是後悔就後悔,此時也不能奪大哥的位置。孩兒已經搶了大哥的父子親情,再不能搶屬於他的權位了。


    而大哥也不是無能之人,他與您、我,隻是理念不同,沒有是非對錯。他若給孩兒相助的機會,孩兒鞠躬盡瘁,他若不給,孩兒退隱,當個富貴王爺也就是了。”


    “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就知道。”李君度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從身上摸出一個鑰匙,在暗格裏找到一卷聖旨,遞給了李昭奕,說:“剛才就是試探試探你,你的表現,我很滿意,你看這聖旨。”


    雖說被視為至親的父親試探,李昭奕很難過,但一想到自己能忠義兩全,也就釋懷了,他本以為,那是傳位於太子的聖旨,卻不曾想,上麵傳位的還是自己。


    “父皇,您這是何必呢,何必呢,恕孩兒不從。”李昭奕再次跪倒在李君度麵前。


    “孩兒,你起來,聽父皇說。這詔書寫的是傳位於你,但你要支持你大哥當皇帝。我要讓你大哥和你爺爺、爹爹都知道我要傳位於你,但你不奉詔,反而支持你大哥,就是要所有李家人都承你的人情。”李君度摸著李昭奕的腦袋說。


    李昭奕不解:“這又是為什麽?”


    “你爺爺和你爹爹是難纏的人,也是我唯二猜不透拿捏不準的人,我不知道他二人肯為你大哥做到什麽地步,我擔心最壞的局麵,我傳位於你,他們卻出兵協助你大哥奪位。最後讓我半生基業淪為他人之手,讓我死不瞑目。所以必須先讓你大哥當皇帝,你去繼承他的位置。


    但這隻是其一,在馬德拉斯你也看到了,咱們爺倆花了這些年打造的精銳,連帝國海軍陸戰隊的麵都沒看到,就被打死那麽多,那是咱們骨中骨血中血啊,都是悍不畏死的,可就那麽死了。我們與帝國的差距更大了,想要縮短差距,就是向帝國學習,可你和我一樣,你當了皇帝,老二肯定會限製我們,但老大當了皇帝,雙方肯定友好,借此機會,打下基礎,將來你繼承一個強大的帝國,才好實現你我共同的理想.......。”


    “父皇,大哥之位,如何能傳於我?”


    李君度說:“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三了,你大哥今年二十六歲,前後生育了四個兒子,可都已經夭折了,你可知道,他為什麽最近兩年無所出嗎?”


    “聽說大哥後宮不寧。”


    “對,那幾個孩子都是兩個賤女人害死的,但這不是他不再出的原因,而是三年前與波斯的那場邊境衝突,你大哥受傷,根本不是他說的傷及腰腹,而是他下腹受傷,再難生育了。這是一個秘密,你母後一手操作隱瞞下來的,連你爹爹她都沒告訴,可是我早已知曉,隻是佯裝不知罷了。


    他沒有孩子,早晚會過繼你的孩子,這就是你的機會。你大哥隻需要當十年十五年的皇帝就可以了,我死後,你要隱忍這些年,然後尋機奪權。”李君度說。


    李昭奕如同被雷擊了似的,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


    “我不能把我的事業傳承給昭圭,他是在申京長大的,而且很有才幹,等他執掌我的帝國,將來人們會說,是帝國的教育如何如何,是老二的德行影響如何如何,這置我於何地,我非要把事業傳承到你的手中,你將來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我李君度的遺德,那才是我想要的啊。”


    等李明勳一行抵達阿格拉的時候,李君度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他先是咳血,繼而昏迷了過去,李君威當即讓從申京帶來的醫生做了檢查,但結果都是一樣的,長兄李君度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而李明勳看了李君度此前的病情記錄和身體情況,大體能猜到,兒子患的可能就是癌症這種不治之症。


    “水.......水。”李君度迷迷糊糊的醒來,嘴裏含糊不清的喊道。


    沈有容伺候在一旁,送到嘴邊的水卻沒有喝,李君度忽然睜開眼,對李君威說:“怎麽樣,老三,我裝的像不像。父皇覺得呢,是不是重病號醒來都是這個模樣?”


    李明勳詫異,李君威驚呼:“你是裝病,對嗎?”


    “糊塗是裝的,病情是真的。感覺沒幾日好活咯.......。”李君度平淡的說道:“正是因為每幾日好活,我才要裝糊塗,看看有沒有什麽混賬王八蛋趁著我病倒鬧事,趁著我沒死,先把他們腦袋擰下來。”


    “我看你才是混賬王八蛋。”李明勳冷著臉罵道。


    李君度揮揮手說:“都下去吧,我們家裏人說說話。”


    沈有容帶著侍從們下去,隻留下李家五子,李君度身體已經極為虛弱,說:“爹,我都快死的人了,您還要罵我一頓不成?”


    “怎麽,難道讓我抱著你,痛哭流涕的喊,是我對不起你嗎?”李明勳眼睛通紅,冷言應對。


    “那倒不用,您心裏或許覺得對不起我,這才不顧老邁,不遠萬裏來一趟。可是這種事您做不出來,這一點我是像您呢,好麵子,不像老三,二皮臉,瞧瞧,瞧瞧,哭了吧,眼淚嘩嘩的。”李君度笑著說。


    “行了,先說正事,等正事說完了,咱爺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再抱頭痛哭去。”李明勳拄著拐杖坐下,指著身後的李昭圭和李昭奕:“這兩個孩子,你皇位傳給誰?”


    “這是我印度的事,我是皇帝,我想傳給誰就傳給誰。”


    “我是你爹。”


    “那也管不著。”


    “老子也沒想管,你隻說傳給誰就是了,我不管。你定下來哪一個,另一個和底下那些個沒成年的小子,都跟我回國去。最好你媳婦也跟我們走,這地方,又熱又濕,不幹不淨的。在這裏,受罪!”


    李君度說:“這不行,我早就學著您立下遺旨了,就是我們這裏沒有什麽正大光明的牌匾,等我死了,你們自己看就是了。反正等我死了,你們愛咋地咋地,打破頭跟我一點關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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