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日安放下手裏的茶杯,說道:“首相?前輩說笑了,我怎麽會.........。”


    宮正卻是打斷了蘇日安的話,他說道:“老夫知道,皇上也知道,你這一生兢兢業業,嘔心瀝血, 並未是為了權柄。老夫也知道,你也無心於首相之位,但早晚有一天,你會成為帝國的首相。”


    “為什麽?”蘇日安問道。


    宮正正色說道:“因為你是一把鋒利的刀啊!”


    蘇日安臉色微變,臉上的表情變幻了幾次, 他有些欣喜, 也有些不忿, 欣喜於自己足夠的鋒利, 不忿於自己是一把刀。蘇日安問:“前輩,我是一把什麽樣的刀,又是誰執我這把刀呢?”


    宮正收拾著茶具,對蘇日安說道:“你是一把燒紅的手術刀,是要用來切割帝國軀體上腐爛臭肉的續命之刀!至於誰執你這把刀,應該是下一代的皇帝........。”


    蘇日安立刻示意宮正噤聲,他側耳聽了聽,在不遠處的臥室裏,傳來了兩個女傭低低的說話聲,他說道:“前輩,慎言,您這話可是有咒罵陛下之嫌......。”


    蘇日安這麽提醒宮正,既有對帝國安全局的畏懼,也有對權力的畏懼,但更多是對皇帝的尊重。帝國的皇帝,君臨天下三十多年,蘇日安不認為他是一個聖人, 也覺得皇帝做錯過很多事, 但蘇日安仍然堅定的認為,天子是古往今來第一的天子,曆朝曆代的皇帝,不論秦皇漢武,都無法與其比肩,即便是本朝太祖,在蘇日安眼裏,也不過是武功之盛,蓋過今上,執政育民撫邊定疆,都遠遠不如當今天子。


    在蘇日安看來,這樣一位天子,他的長壽,對帝國來說,對萬千子民來說,都是幸事。


    宮正哈哈大笑,擺著手說:“不妨事,不妨事。蘇大人,你離開申京幾年,對皇室已經不那麽了解了,不妨告訴你一件事,皇上已經有了禪位的計劃了。”


    蘇日安說:“當真?您是如何知道的,又是要何時禪位?”


    宮正說:“自然是皇上親口說的,老夫前些時日與皇上促膝長談,皇上親口說的,至於何時禪位,那就不是老夫能知道的了,或許需要更長的時間。但有一點,皇上可能會在未來某個時間下放權力。”


    “下放權力?”蘇日安不解。


    宮正說:“自然是讓某位裕王府公子監國了。”


    “不立太子?”蘇日安問。


    宮正點頭:“聽皇上的那個意思,應該是不立的。太子在皇室眼裏,就是一個名分,講究個名正言順,可問題在於,本朝皇帝,不講究這個,看重的是能力。若是立了太子,那就是名分早定。若再有天資卓越之人,太子廢立本就是動搖國本的事,而監國則是可立亦可換。”


    “這是皇上說的?”蘇日安問。


    “是啊,皇上親口所說的。”宮正道。


    蘇日安卻是詫異,深深的看了一眼宮正,他對宮正很了解,對皇帝也很了解,但對於二人的關係一點也不了解。此時他才想起,在過去與這兩位的交往之中,似乎除了工作原因,二人從未在自己麵前提及對方。所以蘇日安對宮正能從皇帝那裏聽到如此秘聞,還是非常詫異的。


    但蘇日安轉念一想,這又是極大的好事。


    誠然,與聞機密,表現了皇帝與這位最高法官之間的私人友好,但也表現了皇帝對這位最高法官的尊重。


    而在宮正成為帝國最高法官團一員後,一直不忘初心,二十多年來一直站在對抗帝國特權階層的最前沿。與皇帝有著良好的私人關係,還能做著這樣對抗特權的事情,本身就讓人足夠震驚。


    蘇日安微微點頭,或許這就是宮正為什麽能擔任二十多年最高法官的道理,而也是今日要給自己上課的主要內容。


    蘇日安本人在過去的三十多年的官宦生涯中,除了早期與裕王保持了較為良好的私人關係,此後就一直注意保持距離,就是擔心自己徇私舞弊,而現在他要看到一條新的道路,那就是如何在與皇室保持良好關係的同時,堅持自己的原則和本心。


    “那皇上也跟您說,我在未來會成為首相?”蘇日安忍不住問道。


    宮正搖搖頭:“皇上並未說過,但我認為這是必然的,因為你真的是一把鋒利的刀,而帝國也欠缺這樣一把刀,而繼承之君,也必然需要你這樣一把刀。”


    蘇日安細細品味宮正這些話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你有用,也會被人用。但其中細節蘇日安卻想不明白,問道:“請前輩示下。”


    “大北方戰爭結束之中,帝國的對外擴張就已經畫上了句號,這一點你是否同意?”宮正先是問了一個問題。。


    蘇日安點頭說道:“是的,我想是的,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哪一塊土地,是帝國既願意爭取,又輕易爭取的了。我們把可以能占的便宜都占了,擴張的紅利期已經消失,即便將來還有所為,也隻是小打小鬧。”


    帝國擴張的結束,有兩個原因,其一是這個世界的大小是有限度的。


    世界本來就不大,而帝國的擴張又非常快速,且帝國對土地的需求不大,對土地的要求卻有特別的高。


    現在帝國占據了這個世界上所以可以輕易征服的土地,因此手裏有大量的土地沒有得到開發。剩下的土地,要麽就是南洋那些已經融入帝國體係,根本不需要征服就可以使用的土地,要麽就是需要付出巨大代價才能征服的,要麽就是帝國根本不想征服的熱帶地區、黑人聚集地、綠教勢力範圍。


    而另外一個原因則是,歐洲國家結束了直接的對立,英法這一對鬥爭了幾百年的國家,因為帝國的崛起,而走向了聯合。而奧地利帝國、俄羅斯帝國這兩個歐洲強國也因為地緣利益和原有仇恨,與帝國走向了對立。


    這恰恰是歐洲最強的四個大國,為了對抗帝國,在一定程度上選擇了聯合。


    宮正說:“帝國對外擴張放緩,短期之內,也沒有什麽國家敢挑戰帝國,這意味著世界會進入一段和平期,當然,這指的是大國之間,然而,這未必完全是好事,尤其是對於皇室,對於後繼之君而言。”


    帝國建立四十五年,皇室在帝國百姓眼裏還是以正麵的形象為主,那是因為以皇帝為首的對內班子不斷提升帝國百姓的生活水準,而以裕王為首的帝國對外機構,不斷為帝國百姓帶來勝利的消息。內政外交兩開花,皇室的威望就不會被時間輕易磨滅。


    但和平,對於帝國的政治架構來說,未必是好事。


    這麽些年來,帝國一直打壓資產階級政治勢力的崛起,靠的是對底層的妥協,和與勳貴的聯合,而任何王朝,勳貴階層總是在建國之後快速的腐化,但帝國卻是一個特例。


    因為帝國采取降等襲爵製度,建國時期的大貴族隨著幾代傳承,爵位降低,權力也在降低。而在建國之後,先後發生了北伐草原、裕王西征、經略美洲、果阿戰爭,四次大規模的戰爭,還有大大小小無數次的軍事行動。


    在這些戰爭中,帝國不斷有新的軍功貴族誕生,為帝國的勳貴階層注入了新鮮的血液,維持了勳貴階層的活力,讓其可以與資產階級政治勢力對抗,而一旦進入和平,勳貴階層就會固化,負麵的東西會被更多的展現出來。


    而同樣的情況,對於帝國的下一任皇帝也同樣適用。因為對儲君來說,軍功仍然非常重要,軍隊是帝國皇權的最重要保證,軍功則會保證帝國的皇帝在軍隊裏的影響力和對軍隊的掌握。


    太祖皇帝李明勳自不用多說,其是帝國軍隊的開創者,更是最偉大的軍事統帥。而即便是帝國皇帝李君華,不以軍功見長,也曾參與北伐草原的戰爭,並且在其中擔任了重要的角色。


    而裕王指揮了帝國所有的對外戰爭,但他對皇帝是無條件支持的,尤其是其這些年所提拔的那些將領,都是由皇帝遴選的。因此這兄弟二人對軍隊的掌握,完全不亞於他們的父親。


    但下一任君主呢,沒有大規模的戰爭,他們如何培養自己的班底,如何建立自己的威望呢?


    如果沒有對軍隊的完全掌握,他能坐穩帝國的皇帝寶座嗎?


    “一個皇帝,如果對軍隊無法完全掌握,那更需要在民望方麵有所建樹,而你,蘇日安,蘇大人,就是最好的夥伴。”宮正提醒道。


    蘇日安喝著茶,但已經品不出味道了。他知道自己的聲望,這些年來,他用幾十年如一日的自律,用親戚朋友的疏遠,用刻薄乃至於冷血,換來一個當世包公的名頭,是帝國百姓所信賴的官員。


    確實,這樣一位官員擔任帝國的首相,可以為皇帝迎來老百姓的好感。但蘇日安卻說:“我可不會去做一個提線木偶,在舞台上被人提著表演。如果是那樣,我寧可歸隱山林,不再入仕。”


    “沒有人會把你當一個木偶,因為誰都知道你不會願意。新君繼位,你會成為首相,他會讓你這個不畏懼權貴,敢於動特權階層利益,敢於向官僚主義宣戰的人,對帝國的吏治乃至整個政府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清理,刷新吏治,重拳反腐。


    這會為新君快速贏得民望,或許到那一天,蘇大人,你才獲得了實現畢生所願的機會。你難道不會心動嗎?”宮正問。


    蘇日安重重點頭,他說道:“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蘇日安獻上性命也不會猶豫的。”


    宮正笑了,盯著蘇日安的眼睛:“可是你願意隻做那麽一件事嗎?你以為,你能隻做一件事嗎?想要實現你的理想,就首先要獲得權力,想要成為首相,就要擁有首相的才能。以你的民望,哪怕十年前成為首相,也不會有人反對的,但你進步的速度,終究是慢了很多的。”


    蘇日安明白這一點,他確實有聲望,但欠缺一個官員擁有的才能,尤其是首相,不隻是一個反腐先鋒,更要是一個全才,因為其肩負著無數帝國百姓的福祉,不讓老百姓豐衣足食殺光了貪官又能如何?


    所以,在過去的幾年裏,蘇日安被皇帝不斷外派地方去曆練,就是要讓其的短板得到彌補。這幾年下來,在堅守本心的同時,蘇日安確實有所進步,但相對於一個首相所需的才能,蘇日安自認還有些差距,尤其是這一次回國,他接觸了內閣副相裴元器之後,才更覺得自己的短板是那麽的明顯。


    裴元器與蘇日安也是故交,當年蘇日安經禦試大考入仕,一開始過的並不如意,主要是與官僚機構裏的各類習氣格格不入,一度讓他心生退意,在陛見先帝,參與宴會的時候,先帝把讓他跟隨裴元器數日,培養心性,那幾日,蘇日安跟著裴元器流連於市井,鬥蛐蛐賽馬,玩的不亦樂乎。


    那時,蘇日安還隻是覺得裴元器就是一個特殊的勳貴子弟,但這位勳貴子弟,執掌帝國西疆二十年,再次歸來,二人再見,雖然裴元器性情與年輕時並無什麽大變化,但才能已經完全不同,蘇日安與其交談,看其治政,感覺這位曾經的紈絝,現在已經成為了無雙的國士,在內政上的造詣,遠遠超過自己。


    蘇日安說:“我還是需要更多的去學習,才能不負人生唯一的一次機會。”


    “你明白這一點就好。另外,老夫再問你一個問題。這些年,皇上與老夫之間合作相得益彰,可謂琴瑟相和,你可知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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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日安想了想:“信任!”


    “錯!”


    “那就是胸懷!”蘇日安又說。


    宮正還是搖頭,直言:“錯錯錯,大錯而特錯。”


    這下蘇日安的興趣被勾引起來,他認真考慮後說道:“難道那些所謂合作都是假象,其實你二人也有不和?”


    “哈哈,蘇大人,你在地方多年,倒是有些陰謀論了。”


    “那是什麽?”


    “就兩個字,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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