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達萬仞的幽天山上煙雲繚繞,懸崖峭壁間偶爾掠過幾隻蒼鷹,一陣山風吹來,草木窸窸窣窣的響動。在九天雷劫過後,這兒顯得極為平靜。


    這幽天山處於大陸西北之境,被凡人稱為仙山,山底下有一座香火不斷的廟宇,裏麵供著一尊奇形怪狀的塑像。人人都道神山中靈光萬丈,乃是仙人現身之象,其實這一切都是騙人的,不過是我那老不尊的師父做出來捉弄入山樵夫的小把戲。


    我師父常說,我們是仙門幽天派,走得乃是正統的修仙之道,不食人間煙火,隻吸取日月精華。那老不修的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偷偷溜下山從那神廟裏偷取祭品大吃大喝的事情。我以為像師父這樣沒有絲毫的仙風道骨,反倒是像是個市井潑皮的人是不可能成仙的,哪裏知道我不過是下山打壺酒的功夫,他就渡劫成仙了!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兒卻是沒錯的,我師父帶著我養了半年的雞鴨還有那辛辛苦苦修補好的茅屋一起升天了,隻將他唯一的徒弟留在了這俗世人間。還算他有點良心,知道把他那柄平日裏藏得個什麽寶似的破劍留下來給我。


    我是師父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寒夜中撿回來的,長命鎖上刻著我的生辰八字還有陵光二字。父母具不詳,這其實不大緊要的,他們既然把我丟棄了,我又何必記掛著他們?就算日後見到了那也不過是陌生人罷了。即使師父跟我說,我是石頭中蹦出來的,我也會相信的,畢竟像我這般非凡之人,定要有一個不同凡響的出身。


    師父喜歡清靜,我倒是愛熱鬧,常往山下去玩耍。我知道這個大陸有人、有妖、有神,還有仙,像我這樣的就是修仙弟子,不受人間的帝王管束。師父愛吹牛,總是說自己這什麽幽天派是天下第一,可你看哪個號稱第一的宗門會像我們這般淒慘,兩代弟子隻有兩個人?這大陸上修仙門派實在太多了,我記不清楚,隻能夠記得那一山一府一宗,在這三家之中又是以玄洲的天衍宗為首。


    不過修仙大陸沒落了,在五百年間竟然隻有一個人飛升,當然除了我那老不修的師父。修仙門派中,修為最高的乃是天衍宗的紫華真人,他如今已是渡劫前期,這大概就是天衍宗為修仙門派之首的原因吧,有這麽一個高手坐鎮,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他們不得不屈服。我師父倒是提過紫華真人的名字,不過瞧他那斜著眼吊著眉的樣子,這紫華真人像是給他提鞋都不配。


    師父對大多數修仙宗門的弟子都是嗤之以鼻,不過他偶爾會提起一個叫做元慕華的女人,說她是不世出的奇才,隻可惜被紫華真人給收入了門下。他一邊說還一邊瞪著我,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倒是讓我心中很不舒坦,怎麽說我也是半隻腳跨入煉虛合道期的人物,放眼這大陸,有誰能夠在我這年紀達到這等修為?走出去我亦是足以傲視群雄的人物。師父一定是見人家貌美如花而動了春-心!都一把年紀了還不安生,幸好他飛升而去了,不然這大陸又會傳出一樹梨花壓海棠這樣的風流韻事來。


    山崖邊的石頭依稀可見那九天雷劫落下時候存留的焦黑色痕跡,我的手才按上石頭,它便忽地碎成了灰隨風飄散。


    那幽綠色的茂盛小草在風中舞動著身子,隱藏在草木間的蟲兒歡快地啼叫,而蒼茫的天空中,幾隻老鷹掠過,留下了幾聲高亢的鳴叫。野獸踩在了落葉上的吱呀聲,猛虎搏鬥的嘶吼聲,方圓幾百裏的動靜都落入了耳中,組成了那動人的樂章。


    我盤膝坐在地上,酒葫蘆拔開了塞子便溢出了醇厚的香味。我仰頭猛灌了一口,酒水順著脖頸而入,濡濕了衣襟,還有幾滴落在了泥土中。一隻小小的鼠妖從地下鑽了出來,湊在了酒水邊猛嗅。“去!”我喝了一聲,那鼠妖反倒是吱吱的叫著,挺立起身子向我抗議。


    這山裏的靈物都是不怕我的,我與它們之間相處極為融洽,可不像外頭世界那等爾虞我詐。


    我經常離開幽天山去外頭的小鎮子遊曆,那一走便是十天半個月,我可從來沒有掛念過師父。可是如今,距離他飛升還不到一個時辰,我便從心底生出了一種寂寞與孤單來,這是因為我知道自己與師父幾乎再無相見期耶?我不是個熱衷於成仙的,我想我也成不了仙。


    師父那個壞家夥,怎麽一聲不吭就飛升了呢!


    飲盡了最後一滴酒,我將師父留下來的破劍背到身後,回頭望了眼這山間草木。這兒曾有兩間茅草屋,曾有一個圍著籬笆的小院落,四塊菜畦種著靈草與奇花,如今什麽都沒有了,就像我空空蕩蕩的心懷。


    “我走了。”低聲的呢喃很快便消失在了山風中。


    “吱吱!吱吱!”那鼠妖急得亂叫,一雙小眼睛緊凝著我,或者說是酒葫蘆。我彎下身將酒葫蘆放在了石頭邊,看著它滿足得意的樣子,我輕輕一笑,還以為它會知道挽留呢。


    山下的小鎮子叫做幽天鎮,已經不知道是山因它而得名或是山因它而如此叫喚。光著膀子的漢子蹲在街邊大口大口地飲著酒,紮著青布頭巾的大娘們也是圍在一塊兒聊天,時不時傳來一陣格格的大笑。


    “是陵光丫頭啊,快來快來!你不是才幫你師父買了酒麽?怎麽又來了?是酒不夠嗎?”酒大娘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她衝著我招了招手,大聲地吆喝著。


    “我師父走了。”我忽然間覺得有幾分委屈,低著頭站在街心,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誒喲,我的心肝兒!可憐見的!”大娘大叫了一聲,趕忙跑過來將我摟到了懷中,急聲問道,


    “你師父是幾時沒的?東西可都備好了?誒不對你師父是他們常說的那什麽修仙的人吧?有什麽辦事的規格?”在大娘的眼中,我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其實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我在幽天山到底居住了多少日子。


    “不用這些了。”我搖搖頭說道,可以看出大娘眼中那顯而易見的心疼。她鬆開了我,長籲短歎了一番後,又關切地問道,“也真是難為你這麽個小姑娘了,你以後打算去哪兒?你這些年跟你師父相依為命的,他走了你可怎麽辦呢?”還沒等我答話,大娘又拍了拍腦袋,說道,“誒喲,瞧我這記性,對了,你跟著你師父,也算是修仙的吧?我聽你小虎哥說,咱們小鎮子也來了修仙宗門,叫什麽天衍宗,他們來這兒尋覓弟子,你倒不如跟著他們一起去了?這樣省得你一個人辛辛苦苦的過日子。”


    我忽然覺得大娘說的有幾分道理,去了天衍宗我還能看看那所謂的奇才元慕華。可這大陸但凡是修仙宗門,收的都是有靈根的但是沒有修煉過的弟子,正統的修仙弟子一生隻能夠拜入一個宗門,不然會被人恥笑。我倒不會怕這些閑言閑語,隻是擔心他們不肯收我。不如自封修為,去那天衍宗曆練一番?這念頭在我腦海中紮了根,時不時便冒出來叫囂。


    “陵光?陵光?”大娘擔憂的叫喊響在了耳畔。我衝著她淡淡一笑道,“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酒大娘拍了拍胸脯,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來。她將我拉進了鋪子,悄悄塞給我一個荷包,裏頭有一些碎銀子。她說道,“大娘也沒什麽好東西,到了外頭那花花世界,怎麽說也要花著銀兩。你師父是方外之人,想來也不會給你留下什麽東西,乖孩子,這些你就將就著用吧。”


    我知道此情不容推拒,默默地將荷包收好,我朝著酒大娘感激一笑。“好孩子,你快去吧,他們在鎮子東北角。”大娘揉了揉眼,朝著我喊道。


    這份恩情我隻能夠藏在心中,越走越遠,一回頭早已經看不見那隨風飄搖的酒幡。


    其實我不必拜入任何宗門,當個自由自在的散修豈不是更好?可我不是清心寡欲之人,我很害怕那種孤單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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