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吃完早飯,曹欣下機時間又從下午改到了上午九點半。溫浩騫打去酒店把預訂的包廂提前到了中午。


    “這老頭可真能折磨人的。”池晗光望望天。


    “……”溫浩騫真不明白,她倒蠻好意思說別人折磨人,“花瓶哪來那麽多意見。”


    “花瓶就沒有人權了?”


    “還真沒有。”


    池晗光翻翻白眼,調頭走,不理他。


    曹欣由他的兒子和女兒陪護而來,加上三個保鏢,總共六個人。


    幾人介紹完畢,驅車池宅祭拜池新沅的靈位。


    池晗光對曹欣的印象仍停留在六歲那年,她在門口鬆樹下挖螞蟻洞,曹欣蹲在她麵前,遮住了光,滿麵慈容的長輩,他問她,“孩子,你爺爺在家嗎?”


    那時候,老人的頭發似乎還茂密著,白發和皺紋也沒這麽多。


    去機場前,溫浩騫去了趟孔嚴家裏,把他那輛八座的本田商務開了來,自己那輛則放在孔嚴車庫裏。滿滿當當的八個人坐了一車。


    車子從東邊的機場出發,去往西邊的池宅,把珠城整個城市繞了大半圈。


    溫浩騫開車,導遊落在花瓶頭上。


    溫浩騫隻有當偶爾後座幾個提問,才說幾句,大多數時候隻是聽著他們在後麵閑聊,聽池晗光每到一個地方便能準確講出地名以及周邊美食小吃曆史名人故事,他有些驚訝,不僅在她廣泛的視野、得體的談吐,更在於她的熱情和有禮。


    更多的時候,印象裏,在他所認識的池晗光,在陌生人麵前的池晗光,倨傲冷漠的像一隻孔雀的池晗光,絕非此刻這般,禮貌大方熱情,儼然一副主人招待客人該有的態度和架勢。


    溫浩騫忽然意識到,她長大了,再不是十年前他認識那個小丫頭。


    他忍不住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她,微微彎了一下唇。


    .


    祭拜完池新沅,又帶了曹家人轉了一圈池宅和附近的風光景色,一溜逛下,時間差不多到了中午,幾人坐上車去預訂好的酒店解決中飯。


    飯桌上,自然而然談到畫展的事。


    曹欣年歲大了點,身子骨卻是硬朗,耳不聾眼不花,頭腦還清楚的很,全程都是他和溫浩騫在談,他的兒子女兒怕他累著,幾次想幫他傳話,都被他拒絕。


    男人談話,做花瓶的池晗光也沒閑著,曹爺爺、曹叔叔、曹阿姨時不時非常給麵子的拋給她一兩個話題。


    酒過三巡,曹欣的話不免多起來。


    “騫兒啊,我去年看過你在香港舉辦的畫展,畫風很成熟,很沉穩,非常有潛力,不愧師兄對你讚不絕口。”


    溫浩騫禮貌笑道,“老師謬讚。”


    “誒,你不要謙虛,你現在在圈裏小有名氣的,是努力所得,不是什麽難為情的事,不過不要驕傲,要學習,不斷鑽研。我們老了,畫藝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去學習傳播發揚。我師兄生前最看好你,說你有他的風骨,能鑽研會吃苦,”曹欣朗聲笑著,指指溫浩騫,眼睛卻是看向池晗光,“小夥子不錯。”


    池晗光聞言,餘光瞥眼溫浩騫,他嘴角掛著禮節性的淡笑,並沒有多餘表情。


    “唉,老了,很久沒這麽和年輕人聊天了,今天盡興,”曹欣舉起杯子向池晗光,“我們大老爺們的幹來幹去,把個小姑娘晾在旁邊,孩子,來,爺爺敬你一杯。”


    池晗光忙站起來,微微彎身,酒杯碰了碰曹欣的酒杯壁沿,“我一口幹,爺爺請隨意。”


    曹欣指指池晗光,哈哈笑道:“你個小不點,人小鬼大。”


    溫浩騫看了眼池晗光,她果真把杯裏的酒喝的一滴不剩。


    他站起來也幹了一輪,大家杯裏的酒都盡了。


    服務生卻遲遲不來斟酒,溫浩騫虛抬了下手,服務生這才拿了酒瓶給在座的幾位斟酒,到了池晗光這裏,溫浩騫看了眼服務生手上的紅酒酒瓶,微皺了皺眉心,語調卻是柔和,“麻煩換成飲料。”


    年輕的服務生紅了一張俏臉,轉身去後麵櫃子裏拿了瓶新的飲料來。


    這時,一直沒怎麽開口的曹女士問溫浩騫道:“我們比較關心畫展的問題。”


    溫浩騫:“請講。”


    那位曹女士年齡與池雲湘相仿,可終究不敵池雲湘的氣質和美貌。


    她問:“池伯父生前所有字畫都會拿來展出?”


    溫浩騫:“老師生前作品繁多,我們會整理挑揀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送去展覽。”


    曹女士並未馬上接話,似在思忖。


    “整理挑揀的工作由你來完成?”


    溫浩騫笑笑:“自然不需要曹女士勞心。”


    曹女士一時被他憋的無話。


    溫浩騫看著曹女士,“曹女士還有其他問題,但講無妨。”


    池晗光見曹女士臉色沉鬱,心想溫浩騫這人真是,把人家一個女人弄得這麽尷尬。不過,她一向習慣他這種說話方式,不覺得有什麽,也隻怪這曹女士臉子太薄。


    曹先生接話:“我姐姐的意思,這次畫展的舉辦人是池伯父和我父親,兩位都是畫界元老,意義非凡,所以希望溫先生采畫時慎重選擇。”


    溫浩騫語含笑意,看在池晗光眼裏卻有點綿裏藏針的險意:“在我看來,老師的每一幅畫作都是經典。”


    兩人再次被他憋到無話。


    池晗光扶額,這人能不能好好說話。


    然後聽到這個不好好說話的人說道:“為了慶賀老師和曹老師合璧,經池家決議,”溫浩騫指了指池晗光,“我們決定拿出老師二十年的心作——他的封筆之作,以表誠意。”


    曹家人包括池晗光在內,都一臉驚愕地看著溫浩騫,當然,他們的驚愕完全不同,曹家人沒想到這個姓溫的小子這麽爽利,而池晗光沒想到的是這家夥這麽沒譜。


    曹家人驚愕過後,轉為喜悅,池晗光驚愕過後仍是鬧不明白溫浩騫葫蘆裏賣的藥。


    送曹家人回酒店以後,池晗光要溫浩騫先送她去學校,鑰匙極有可能在寢室裏,她要先去拿鑰匙才能回家。


    路上,池晗光仍是疑惑不解,問溫浩騫,“按爺爺的遺囑,字畫都燒了,家裏沒有留下多的,怎麽辦畫展?”


    “字畫的確燒了不少,但是真要辦,也不是不能。”


    池晗光想起池雲湘在電話裏講的話:“這些事我全交由溫叔叔了,你一切聽他。”可是她終究還是有一點不明白:“姑媽說曹爺爺早年就想和爺爺合辦畫展,是爺爺不肯,現在爺爺不在了,再辦這個畫展,是違背爺爺的意願做事。”


    “曹老師這麽大年紀,人生最後的歲月裏,讓他如個願,有什麽不可的?”


    他輕淡說出的這些話,讓池晗光一怔。


    這樣簡單善良的話。


    這樣簡單善良的人。


    對啊,事是死的,可是人卻是活的啊。在人生的最後歲月裏,讓老人少帶一點遺憾走,如他一個願,有何不可?


    爺爺一定也是願意的。


    池晗光側頭望著他,男人在開車,認真專注,如同他做每件事情的樣子。


    她想,他還是沒變,和十年前一樣,還是她喜歡的那個溫浩騫。


    想到曾經鬥嘴時他說的那句話。


    “我之所以會是我,僅僅隻是因為我是我。”


    那麽繞的話,經年之後回想起來,並不無道理。


    而她現在想到的卻是:


    我之所以愛你,僅僅隻是因為你是你。沒有其他。


    池晗光忍不住笑,嘴角的弧度緩緩延伸,被幸福快樂的感覺包圍,她說:“這一定也是姑媽的意思。”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拐個彎就到學校。


    他側頭來看她,看到她臉上張揚的笑,也淡淡笑了一下,問:“你笑什麽?”


    她反問:“你又笑什麽?”


    溫昊騫又笑了一下:“看見你在笑。”


    池晗光嘴角抽了抽:“白癡。”


    嘴上這麽說,但是她分明聽見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知道他說的這話並沒有其他含義在裏麵,可是仍止不住湧動。


    她覺得頭沉了幾分,不敢看他的眼睛,把眼別開望向前檔玻璃外麵,數著最右邊那個一閃一閃的計時器。


    紅色的字體轉成綠色,她說:“綠燈。”


    又恢複了靜謐,隻有車內儀器的聲音。


    車子拐彎,兩百米左右,學校大門口。


    車停下,池晗光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說,“你先走,一會兒我打車回家。”


    “不急,我等你。”


    這個等字讓她心裏微微一怔,開門的動作遲緩下來,側頭看住溫浩騫,“說好了哦,你可要等我。”不等他反應,推門下車。


    鑰匙果然落在寢室裏了,周六周日放假,住的近的同學都回家去了,外地的仍住在宿舍裏,池晗光進去的時候,室友老六坐在床上看小說,聽見門鎖聲,探頭出來,“喲,三姐你可回來了,再不來咱宿舍可要張貼尋人啟事去了。”


    這一聲把對床的老四吸引了來,問道,“晗光,你真約會去了?”


    池晗光對她倆笑笑,把鑰匙收進包裏,“今晚上我回家睡,不用等我了。”


    老四和老六兩人對眼望望,“好好好,你去吧,玩的開心點。”


    在室友陰測測的目光注視下,池晗光淡定從容地離開寢室。


    溫浩騫從後視鏡裏看見池晗光遠遠走來。


    她穿著一件白色運動外套,腳上一雙耐克運動鞋,黑色雙肩包,長發在腦後蕩起一束黑馬尾,靚麗又青春。


    他一時思緒飄散,看的久了些,沒注意池晗光走近,直到旁邊車門一震才回過神來。


    溫浩騫側頭去看,池晗光係好安全帶,一臉笑嗬嗬的,“溫叔叔,我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嗯?”


    “你要老實回答我。”


    還沒等溫浩騫回應,池晗光表情凝重的說道,“你女朋友年紀比你大還是比你小?”


    溫浩騫皺了皺眉,“怎麽問這個?”


    “我就是好奇嘛,你快說!”


    車子啟動,他的聲音夾雜在發動聲裏,模糊不清,“我沒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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