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郡公被流放的消息很快放出, 罪名是貪贓枉法。這個罪名,明眼人一看就知其中玄妙。


    哪個大員沒有幾件受賄的事?因貪贓枉法的罪名下獄,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為官?清白, 隻會認為流年不利。做官沒有政績, 沒有辦事的才幹,才會叫人看?起。


    執掌一方的大員?撈好處, 好比前線打仗的??軍?貪軍餉,都是不切?際的。


    很多人不看好太子, 也正是因為這個道理。


    身為??來執掌天下的人,隻想著叫馬跑卻不喂馬吃草的觀念, 是十分危險的。朝廷要穩定, 要有人能辦事, 要充盈國庫開疆拓土, 很多時候君主必須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禦下之術,太子似乎學偏了。


    此前, 江南郡公之所以選擇太子,很大程度上因為儲君身份的閃亮光環, 再就是他身在江南,對於遠在長安的太子本人其實是不太了解的。要是他知道太子的仁慈隻對百姓有效, 他是不會示好太子的。


    郡公的落敗和他攀附太子有關,很多人是在背後笑??這一點的。


    皇後在江南對郡公的下屬門生們大開殺戒, 朝堂大員裏沒有人會因此指責她殘忍,打擊政敵是每個高位者都會做的事,換做他們隻會做得比皇後更徹底,至少?會留著郡公府一家,隻是流放郡公而?是殺掉他。


    借機彈劾皇後的官員們,奏折裏暗示的全是皇後牝雞司晨有違天道, 至於其他的,沒有人提。


    太子的嶽丈陳老相公,就是此次彈劾皇後的主力軍之首。有孤臣名聲的陳老相公,並沒有替江南被殺的官員們可惜。官員殺?還會有,朝廷這麽多官員其實真正幹活的也就那些,死幾個無關緊要的?地官員,正好能夠光明正大將東宮的親信安插到江南財政要緊的職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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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自己人直接回稟東宮,和江南郡公讓人回稟東宮,後者肯定是不如前者的。


    紫宸殿東殿,雕金龍祥雲的黑色大案後,皇後看過陳老相公的又一本彈劾奏折後,一時氣結,險些失手揮倒瑪瑙壽龜臂擱。


    女官大氣?敢出,輕手輕腳??書案邊緣的玉管紫毫筆、碧玉硯滴、白玉筆山筆洗和騰空一半的臂擱重新收拾好,垂手侍立兩側,皇後正坐在窗邊對著金絲楠木鑲寶石小桌上的半局殘棋,眉眼平靜,已恢複平時溫和?見喜怒的神情。


    “若英,你認為這局棋該如何解呢?”皇後手執黑子,命她近來最喜歡的女官之一上前說話。


    若英是個二十來歲的女郎,出身山東a?家大族,死了未婚夫後一直雲英未嫁,來到長安後便入了宮到皇後身邊伺候。皇後愛她聰慧不賣弄,貌美不張揚,一直留她在身邊跟隨。其他女官在宮裏有過夜的地方,若英的住處是皇後特意賞賜,華麗氣派,女官裏算是頭一份。


    若英半跪軟羅榻,手執提梁紫砂壺,斟滿一杯茶後奉上:“這局棋如何解,全憑娘娘心意。”


    “此話怎講?”


    “娘娘母儀天下,乃萬民主母,此局就如天下蒼生,棋子如何落,得由娘娘過目。這棋究竟是不是殘局,是解還是不解,亦是娘娘說了算。”


    皇後笑著指?指若英:“既以棋比人,那太子在何處呢?”


    若英小心揣測皇後心意,適時藏巧於拙:“婢愚鈍,看?出太子殿下在棋中何處。”


    皇後寬袖一揮,黑白棋子四處飛落,青玉棋盤殘局?再,空無一子。皇後手中一枚棋子重新落下,淡淡笑道:“他?在其中,你當然看?出。”


    這是一局新棋。若英不敢再想,膽戰心驚垂下頭。


    陳老相公的彈劾上奏後,第二日皇後命人賞陳老相公的妻子陳老夫人一對玉如意,又賞太子妃陳氏一對萱草紋花簪,雕百子嬰戲圖的插屏。


    萱草,又名宜男草,和百子嬰戲圖案一樣,皆是求子的寓意。太子妃陳氏看到賞賜,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被宮人提醒後才僵硬著身體跪下謝恩。


    聖人得知皇後賞賜陳老夫人和太子妃,稱讚皇後大度寬容。午膳時在皇後麵前談起陳老相公,頗為頭疼:“老相公從前是個平和人。”


    皇後親自替聖人布膳,笑道:“想來是妾身的?是,才叫這樣一個平和人變得?平和。”


    聖人拍拍皇後的手讓她坐到身邊來:“和你無關,是這門親事讓他變得和從前?一樣。”語氣無奈,有些遺憾:“當初為太子擇親,應該再慎重些。”


    皇後依然用她那雙仿佛能容納一切的似水眼眸含笑道:“陳家是長安的老a?家,陳老相公又是出了名的清臣,太上皇為太子選陳家,本意是想陳家好好輔佐太子。”


    聖人麵上難得閃過一抹冷意:“既是清臣,為何?攔著太子,他本該在你們母子間周旋調和,反倒任由太子逼迫親生母親,叫天下人看笑??。”


    母?慈而子?孝,大抵就是陳老相公的主意。太子宮門請罪固然能夠施壓皇後,可別人也能借此動搖東宮。長安聞風而動的人,?止一兩家。


    “老頑固,?知所謂。”聖人?滿地吐出兩句。


    皇後心想,?是老頑固,眼裏又怎會隻有牝雞晨鳴四個字。清臣孤臣,有哪個?是大驚小怪的道學家?想必陳老相公早就對她?滿,成為東宮的嶽丈後,有?底氣,自然一發?可收拾。


    太上皇肯定想不到,陳老相公會以防備皇後為己任,其他事全不入眼。這門親,選的好啊。


    皇後細聲細語讓聖人?要動怒:“他防著我,何嚐?是忠於太子?他雖頑固,但忠心可嘉。”


    聖人也沒想過要對陳老相公做什麽,這是個老臣,向來有清譽,?然也?會被相中和皇家結親。聖人私下斥過也就算?,當著人他?但?會訓責,而且還會想辦法安撫。


    聖人歇歇氣,語氣稍有和緩:“陳老相公那些??你?要放在心上,你我夫妻多年,你是什麽樣的人,朕心中有數。江南郡公犯下大錯,你處置得很好,至於太子……”


    聖人有些為難。太子行事,愈發偏激。


    皇後目光柔柔看著聖人,懇求道:“太子年輕,一時糊塗走錯路,好好?導便是。陛下三思,莫要因為旁人做錯的事,和太子離心。”


    聖人驚訝問:“梓童,難道你一點都不怪太子?”


    皇後臉上露出慈母的笑容:“陛下,他是妾身的長子。”


    聖人為皇後夾她喜歡吃的芙蓉蝦卷,寬慰道:“梓童說的是,他畢竟是你我的長子。”


    兩個人用膳,從來不興在別處用膳時食?言寢?語那套,時不時說上幾句話,一頓飯很快吃完。由宮人伺候盥洗,用青鹽擦過牙清茶漱口,聖人和皇後在裏間紫檀木鑲寶石的禦榻斜臥小憩。


    宮人們聽見珠簾後若有若無的幾聲輕笑,紅著臉退到外門。


    吏部很快發下江南郡公流放的公文,公文下達當日,沒有任何停留,當天便有解差押送江南郡公離開長安。


    城外十裏長亭處,明婉強打精神等在此地希望能見父親一麵。


    在寺廟同趙福黛大鬧一場後,她在長安城更是舉步維艱。趙福黛固然因此受人非議,但明婉的名聲比她更糟。女郎們撕擼一場,?管誰對誰錯,沒有人落得?好。


    明婉衝動之後有過後悔,但也?是很後悔。反正她也?想再留在長安,大不?回江南去,就算郡公府一落千丈,她在江南也能比在長安待得好。


    江南郡公一行人經過長亭時,?必郡公和明婉開口求,解差已經主動解開郡公的枷鎖,態度也好得很:“郡公見諒,方才?敢解,是怕人瞧見,現在已經出城,路上?必再戴。郡公在此地稍等,容我們兄弟喝口酒解解乏。”


    說罷,幾個解差避到一旁,留郡公父女兩個說話。


    明婉有些詫異,這和她想象中的?太一樣。父親雖然一身布衣,但衣服嶄新潔淨,頭上隻有木簪,頭發卻梳得一絲?苟,麵容略顯疲憊,精神氣卻是有的,怎麽都不像一個一蹶不振的罪臣。


    聽父親說話的聲音,洪亮有力,言辭之間並???流放當回事。


    中途解差過來,明婉以為是催促上路,急急想要懇求兩句再寬限下,解差反而賠罪道:“小人是來送吃的,無意打擾郡公,此去三十裏?才有集鎮,還是現在吃些東西填飽肚子好。”


    食盒打開,是幾碟路菜和饅頭蔥餅。?算豐盛,卻也夠吃。


    明婉眼圈泛紅,萬萬沒想到解差會想得這麽周到,荷包裏拿出一個五兩的賞封給解差,解差竟然不肯收,擺擺手走開?。


    “我這個做女兒的倒?如他們體貼。”明婉連忙讓侍女去車裏??準備好的路菜幹糧和衣物拿過來,分一份路菜給解差,順便??賞銀重新送過去,請他們路上多多照顧。


    江南郡公道:“你?必擔心,自有人照料我,此行前去,?會太艱難。”


    明婉也看出來了,隻是不敢問。流放的犯人能有這種待遇,?是一般人能安排的。


    “長安?是久待之地,為父離去後,你速回江南。”


    明婉正有此意:“我明天就動身。”


    江南郡公鄭重交待:“回去後告訴讓你母親,你的親事?能在江南挑,若有官五品家中無父無母隻有兩個弟弟的年青人上門提親,讓你母親應下婚事,?要為難人家。”


    明婉驚愣:“阿耶……”


    江南郡公沉聲:“你要聽話,?要再與人鬥氣,成親後好好與你夫婿過日子,?要再孩子氣,明白嗎?”


    明婉含淚哽咽:“明白。”


    江南郡公笑道:“城外風大,吹壞了你可不好,回去吧。”


    明婉?肯走,直到江南郡公不得?繼續上路,她哭著又送?一路段,俯身大禮拜別,遙遙望?好一會,再也看?見郡公一行人的身影,眼淚又滔滔?絕流下。


    秋風蕭蕭,蒼山翠嶺間紅?楓葉黃?山果。白霜盡染金桂的一個早晨,宮裏前往秋狩的隊伍浩浩蕩蕩行過官道。


    道路兩旁的山丘,每隔五裏就有精兵潛伏守衛。長如蛟龍的車馬前,數百個穿五品官服的武官們在前方開道,聖人的乘輿華麗威嚴,皇後的鳳車緊隨其後,再往後是公主們的車乘。貴婦人們和女官們的馬車次一等,車旁沒有宮女隨侍也沒有寶色流蘇的華幢。


    春風得意的官員們騎馬跟在隊伍後方,偶爾幾道爽利的身影縱馬往前,是沒有出仕但出身??門的年輕人。他們大著膽子,偶爾也能騎到女眷們的馬車前方,和太子皇子們談笑幾句。


    寶鸞卷起車窗錦簾往?看,正瞧見班哥和兩個年青的a?家子有說有笑,似在談論新得的一把寶劍。


    班哥騎馬和寶鸞的八寶香車並行,兩個a?家子和班哥同行,自然也能窺見簾後公主露出的眉眼。


    班哥眼風一掃,臉上笑容依舊,眸中卻透出不悅。敲敲車窗,示意寶鸞將簾子放下。


    寶鸞吐吐舌,錦簾放下後又重新掀起一角。車旁班哥的大馬?見蹤影。


    一車之遠的地方,班哥鬆開韁繩,馬蹄放慢行進速度,兩個a?家子也隻能放緩坐騎速度。三個人繼續談笑,隻不過旁邊馬車窗簾後能窺見的容顏,?再是三公主。


    兩個a?家子對換過眼神後默契一笑。


    六皇子對三公主的兄長風範,倒頗有那麽幾分意思。


    ?就是多看?公主一眼,難道還?許人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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