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 整個避難所一片寂靜。


    在一天一夜高強度的對抗蟲潮、清理避難所之後,無論是荒野獵人、流民,還是沉默團的基因者都早早進入了夢鄉。連往常一貫喧囂的酒吧都安靜下來。可偏偏這種情況下唐令失眠了, 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他有些擔心老人的身體。


    雖然臨睡前老人看著狀態挺好, 但萬一隻是老人不想他擔心裝出來的呢?他一會擔心夜裏水珠效果爆發, 老人體內能量不夠。他記得晚上老人隻喝了一碗蘑菇湯就說飽了,韓為喝了三碗呢。一會又擔心老人夜裏變異。他想起小狼崽變異的那個晚上, 會不會老人一覺醒來發現長出一對翅膀。其實想想像小狼崽一樣長對翅膀也挺好, 不是還有專門的基因藥劑嘛。可要是變異的方向不是長翅膀而是別的?


    要是老人肯留下讓他照顧就好了。


    唐令翻了個身, 腦海偶爾閃過萬一水珠不起作用怎麽辦?老人一定會失望吧, 他其實應該自己先試試的……一晚上胡思亂想, 總算熬到了天亮。唐令打著哈欠一臉呆滯地起身, 想到什麽匆匆洗了把臉直接衝到了樓下。


    敲開門,老人穿戴整齊看著他。


    “出什麽事了?”


    唐令仔細打量著老人,麵色不錯,沒有翅膀也沒有尾巴, 看不出什麽變異的跡象。他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急切地問:“您覺得身體怎麽樣?”


    老人默然讓開門,等唐令進了屋才啞聲道:“死不了……”


    “就是說身體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唐令飛快問。


    老人對上少年擔憂的表情,喉嚨哽了下,沉默半晌道:“早晨起來兩條胳膊以前爛肉的地方有點癢。”


    “真的?”唐令眼睛立刻亮了。


    小狼崽當時腿上爛肉的地方長出新肉就是這樣。他看著小狼崽時不時要去舔一舔, 有時還要抬腿在床上蹭一蹭。唐令看著老人鬆了口氣, 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容:“您餓了吧,我去給您煮蘑菇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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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習慣性沉默, 跟著少年上了樓。一開門,小狼崽正滿屋亂竄找唐令,唐令心情很好地揉了揉小狼崽的腦袋, 洗過手開始忙碌起來。


    很快蘑菇湯的香味在屋內彌漫,唐令給老人舀了滿滿一大碗。老人安靜地喝著湯,聽著少年問:“待會您要不要跟我去星星湖邊轉轉?我承包的地就在湖邊,現在種的菜已經都長出來了。”


    老人端著碗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下,沉默半晌啞聲道:“今天有任務。”


    “昨天您不是說今天休息嗎?”


    “是一個臨時任務。”老人沒有解釋太多。


    “那好吧。”唐令猶豫道,“您要是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記得跟我說。”


    老人嗯了聲。


    吃過早飯,唐令匆匆收拾好去了蘑菇地,老人獨自回了房間。他默然地站在浴室裏,緩緩解開了胳膊上的繃帶。早晨他騙了少年,胳膊除了腐爛的腥臭味和時不時灼骨的疼痛什麽感覺都沒有。但不知是否他的錯覺,一碗熱乎乎的蘑菇湯下肚,兩條胳膊真的癢了起來,好像是有小蟲子在裏麵爬來爬去,不同於他習慣忍受的疼痛,是另外一種全新的感覺。


    老人沒有跟少年說這件事,他並不想給少年太大的希望。無論是荒野還是安全區,從未有過基因崩潰被治好的例子。自從人類選擇將基因藥劑注入體內,有目的地操縱人類進化開始,基因崩潰便似一個幽靈盤旋在人類頭頂,隨時可能跳出來給人類以致命一擊。


    老人知道少年的心意,但他已經活的夠久了,就算現在死……老人撕開繃帶的手頓了下,目光死死地盯著枯瘦的左胳膊。黑色的血液粘稠,腐爛的肉塊連接著骨頭發出一陣腥臭。但曾經腐爛最深的地方,一圈粉嫩的肉芽不知何時長了出來,正是老人感覺到癢的位置。


    老人的手抖了下,久久沒有動作。


    ……


    唐令早晨趕到星星湖邊時,詫異發現今天的湖邊居然十分熱鬧。不少今天休息的沉默團員紛紛呼朋喚友跑到星星湖邊放鬆一下。其中尤以從沉默團總部基地前來支援的人員為多。


    對很多沉默團總部基地的人來說,星星湖的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


    從星星湖形成的那天起,沉默團內部頻道裏時不時就有人會提到星星湖。總部基地的人都知道五號避難所後麵塌陷出一座大湖,但在沒有親眼見到前,人們很難想象所謂的“星星湖”是什麽樣。多數人隻是把這裏當做一個大水窪子。再有即便是真的形成一個湖泊,以戈壁的輻射情況,人們也無法想象這座被同僚稱為澄澈透底、波光瀲灩的湖是什麽樣。


    直到他們自己站到湖邊。


    早晨清爽的風吹過,氤氳的水汽好似一層輕紗籠罩於湖麵,隨著風起輕紗舞動,水波粼粼,美得仿若仙境。下一刻火紅色的太陽跳出輻射雲層,金色的光灑落。一條遊魚自水中躍出,濺起的水波在陽光的折射下搭建起一座彩虹橋。遊魚自橋上躍過,搖頭晃腦消失在碧波中。


    “這不正常。”


    湖岸的一側,沈溫柔看著眼前的一切沉思半晌,得出一個結論。


    “那裏不正常?”韓為看她問。


    沈溫柔看向星星湖的上遊,那條不知名的湖泊緩緩流淌,黑色的水流注入星星湖很快被稀釋消失。偶爾有油膩的色斑閃過,旋即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推動著色斑前往湖泊下遊,順著無名河流淌到不知什麽地方。


    “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嗎?”


    她看了韓為一眼,視線瞟過韓為身後的葛輝和自家弟弟:“前些天雪山極境發生了雪崩,上遊不少地方都河水泛濫,這裏應該也不例外。但這座湖太幹淨了,幹淨的就像是有人專門淨化過一樣。”


    頓了下,她若有所思:“也或許是這座湖泊在自救。”


    韓為心中一動:“什麽意思?”


    沈溫柔蹲下感受著湖水,起身甩甩水珠道:“在科學界其實一直有種說法,屍鬼變異感受到的痛苦證明這個世界是一個生命或者意識。有人考證過,在滅世戰爭的那幾年也正是天災頻頻爆發的幾年。火山、地震、洪水、海嘯……所有的天災好像都趕到一起,就像是這個世界在自我毀滅一樣。有人說世界意識,姑且這麽稱呼吧,試圖通過天災阻止戰爭。也有人說世界意識已經預感到什麽,痛恨人類的行為幹脆加把勁把人類這個禍害徹底毀滅。不是有種說法嘛,人類隻是寄生在這顆星球上,沒有人類,這顆星球會更好。”


    “所以?”韓為很感興趣地問了句。


    “從世界是活的這個說法,又引申出萬物有靈派,也叫泛靈學派。這個派別沒什麽科學依據,就是一幫老教授考古,發現不少古籍都記載了相似的故事。大概就是我們腳下的大地、巍峨的雪山、寧靜的湖泊……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有靈的存在。不是神,而是一種自然的意識什麽的。當然你可以把它們想象成活的生命,它們也能感受到世界的痛苦。這又和第一個學說聯係到一起,所謂種種天災隻是靈感受到了世界的痛苦,感同身受下對人類的報複行為。”


    “……”


    這種說法幾人還是第一次聽說,葛輝忍不住古怪地問:“集團每年批給科研部那麽多經費,你們都是研究這個?”


    沈溫柔笑了起來:“這隻是一個很小眾的學術觀點,相信讚同的人本來也沒幾個。我上大學時一個老教授就是泛靈學派的,他很喜歡課後給我們講這些。其實很有意思的。”


    韓為聽著沈溫柔的講述,腦海卻是想到了唐令。少年一再肯定跟他說這座湖泊是活的,他雖然感應不到,卻並不懷疑少年的話。他看向沈溫柔:“泛靈學派沒說如何感應靈的存在嗎?”


    沈溫柔搖搖頭:“學派裏大部分人都認為已經沒有靈了。滅世戰爭毀滅的不僅是人類,還有世界上的靈。或者也可以說靈都在一次次天災中自我毀滅了。”


    “那你還說這座湖泊在自救?”葛輝反問。


    “有毀滅自然就有新生,人類都在能核冬天裏活下來,保不齊哪天突然生出一個新靈呢?”沈溫柔說著輕歎:“星星湖,你們怎麽想到起這個名字的?我覺得晚上看這座湖泊,真的就像是星河落下形成的一樣。”


    “不是我們起的名字,是小唐起的。”韓為道。


    “古教官的孫子?”沈溫柔想到什麽,“我記得他是水係基因者,但奇怪的是我沒在他身上感應到任何能力。”


    她略帶興趣地提了一句。


    “我知道,小唐的能力比較特殊。”韓為直接道。


    沈溫柔看他一眼不再說什麽,隻是稍有遺憾道:“可惜小唐不是團裏的人,不然還能研究下怎麽回事。不過……”她頓了下,“不能研究小唐,研究下那頭飛行異獸也行。”


    “土豆?”


    “你說那頭很有潛力的小狼崽?”沈溫柔笑了起來,“很特別的名字,不過我說的不是土豆,而是那頭飛行異獸。”


    她說著抬頭看去,一頭巨大的飛行異獸劃破雲層,遠遠在星星湖上空徘徊了一圈。似乎是感應到什麽,飛行異獸沒有從星星湖掠過,而是繞到了避難所的方向,一個俯衝把抓著的蟲子丟到了蘑菇地裏。


    啁~


    “老大你確定小唐的能力是水係,而不是親近異獸什麽的嗎?”沈溫柔忍不住問。


    韓為嗯了聲,算是給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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