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衡心中憋了很久的一個問題,此時感覺不吐不快。


    “田哥,我很想問你:把自己國家的文物賣給外國人,讓國寶流失海外,您這個買賣就做得一點都不虧心?”


    田福生想不到他會有此一問,愣了幾秒,才道:“這是個大問題,我從幾個小的角度著手回答你好吧。”


    “您說。”


    “我不會覺得有絲毫的負疚感。首先,從我們國人的一貫素質來看,並不怎麽懂得品鑒和收藏文物。咱們過去有句話,叫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從一開始,咱們收藏文物的目的就是純功利性的,很少有人去體會文物本身蘊藏的曆史文化價值。你看今天很多土豪有錢了,要彰顯他的品位,花高價收藏這,收藏那,可是兩口子一幹架,可能就將幾個億的瓶瓶罐罐給砸了。


    “其次,我們的政治環境往往會對文物形成致命打擊,甚至毀滅。舉個例子,‘破四舊’時期,有無數祖宗心血就毀在一幫政治狂徒手裏。有人統計,全國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古老遺跡就在這一時期慘遭毒手;北京戒台寺一千三百多年的曆史,上千尊佛像被砸成碎片;今天你走在北京街頭,聽到的東直門西直門已經隻是一個簡單地名。


    “最後,我們的文物保護機製和手段均不完善。而一些好大喜功的人偏偏又愛染指文物,打著保護發掘的幌子,行肆意破壞之實。譬如當初開掘定陵,極為珍罕的寶貴文物,在發掘之後被損毀得差不多,萬曆皇帝的屍骨都被燒得幹幹淨淨。


    “而對比起來看,西方國家無論是個人文化素養,還是技術手段,都比我們強了很多。在我看來,把文物賣給外國人,實則是對文物的一種保護。所以我說,我做文物倒賣生意,做得理直氣壯心安理得!”


    “謬論!”


    王子衡聽得有些熱血上湧。


    田福生不好拂逆他,因為還指著他幫忙脫離困境;但又實在不想跟他在這些無聊的問題上糾纏下去,隻好耐著性子說:“可能我的觀點極端了,是有些荒謬。”


    王子衡正在興致上,準備一展辯才,哪容田福生隨意敷衍。


    “你別急著定性,先聽聽我怎麽反駁你。”


    田福生知道攔他不住,揮手道:“那你發表高論吧。”


    王子衡道:“先談國人素質這一塊。我承認目前咱們的素質確實有待提高,但隨著物質文明的飛速提升,精神文明補上來隻是個時間問題。你嘴中所說的西方文明人,早年間不是也販雅片,賣黑奴嗎?這東西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一個人素質的高低並不一定和他的鑒賞能力直接掛鉤,不同素質的人,都有各自的欣賞水平和審美趣味,你不能否認,更不可以偏概全。


    “政治環境擱在哪一個國家都是時刻變換的,今天的中國在經曆了那場慘痛的浩劫之後,痛定思痛,時刻檢討和反省自己,未來的時代隻會越來越好,這是曆史發展的大趨勢。不能因為對曆史的成見否定發展,破四舊啊什麽的,隻會是過去式。


    “技術水平也不是停滯不前的。中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自我反省,你舉定陵的例子,那我還告訴你,此次發掘之後,總理就曾專門批示:五十年內不開帝王墓。秦始皇陵我們早就弄清了具體位置,但一直不開掘。為什麽?就是因為我們認識到技術還不足。這就是進步。


    “你說洋人的文化素養高,懂得保護文物。那我問你,火燒圓明園怎麽說?現存於大英博物館的顧愷之《女史箴圖》,被裁成一段一段地裱在鑲板上,這就是高超的保護技術?按照你的邏輯,今天的日本高度發達,當初我們是不是沒有抵抗的必要,因為投降就是對我們自己最好的保護啊!”


    田福生舉起雙手:“我讀書少,我認輸!”


    田福生本來就是敷衍王子衡一下的,語言邏輯根本沒有用心組織,卻沒想到王子衡還認真上了。


    王子衡胸有成竹地說:“你不能勉強嘛,要心悅誠服。如果你不甘心,咱們可以再辯一回……”


    看著王子衡那副麵紅耳赤的樣子,田福生暗暗發笑:這就是今天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形而上的理論一大堆,除了高談闊論,做事情沒一件能上手。


    “改天再戰,行不行?你看看外麵的天色,再爭下去,警察就要進門拿人了。”


    “好吧,先出去了再說。”王子衡顯得意猶未盡。


    出院倒是容易,病人進出自由,也沒人攔著;但問題是田福生剛剛做完手術,路都走不穩,羊角鄉的那片大叢林一時半會兒又怎麽回得去呢?還得時刻提防警察,想想都頭疼啊。


    “還是得先在湯山找個隱蔽落腳點。”田福生說。


    王子衡架起田福生,言稱想帶著病人樓下走走,輕鬆出了醫院。


    兩人信步走至一處公園,王子衡讓田福生坐在石凳上,說:“田哥,你坐會兒,我先去四處找找,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你可別亂走啊!”


    “雞蛋粑粑!我他媽還能去哪兒?”


    依田福生的叮囑,sim卡雖然被注銷了,但警方依然有可能通過廢卡追蹤到他們,為謹慎起見,兩個人都將sim卡從手機中取了出來。


    王子衡在縣城裏四處轉悠,走到新老城區的結合部時,果真讓他發現了一個好去處。幾棟爛尾的商品樓矗立在一片荒草地中,顯得格外冷清寂寞。


    當地人介紹說,這幾棟樓四年前就修起了,原本開發商規劃的是一個叫“德勝世嘉”的小區,中途可能是因為資金鏈的緣故,開發商跑了,樓盤也就隨之爛尾了。


    “沒搞預售嗎?”


    “怎麽沒預售?預售效果聽說還好得很呢!中間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神不管廟不收,幾十個辦了銀行按揭的業主年年都在上訪,據說抓了不少。”


    盡是些荒唐事兒!王子衡心中暗想。


    爛尾樓占地比較大,空曠的野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腳手架和塔吊零件,周圍荒涼得很,人跡罕至。


    王子衡走進樓體內打探了一番,簡直就是幾棟“鬼樓”,若在此處藏個幾十天,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他迅速回到公園,田福生正眼巴巴地等著他,神情像個孩子似的。


    聽完王子衡的匯報,田福生說沒問題,是個狗窩都行!


    兩人等到暮色四合,買了兩張竹席、兩床單薄被褥,這才悄悄走進爛尾樓,選在三樓一處遠離公路的房間休息。


    這樣蟄伏了兩三天,二人一身行頭已跟乞丐差不多。


    期間,王子衡會間或進城簡單采購點熟食和飲料,但因不敢招搖,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剩下的時間,兩人就整日窩在被褥裏睡覺,不敢高聲說話,也不敢隨意走動,生怕被人發現。


    田福生做完手術後,傷口已無大礙,隻需靜養一段時日,便能複原。


    醫生之前預計,個把星期左右,田福生就能正常下地行走了,但是照田福生的恢複情況看,應該好得更快。


    第四天傍晚,王子衡進城為田福生買消炎藥,剛走出藥店,不知覺卻撞在了行人身上,將對方手上的書本也撞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王子衡一麵道歉,一麵趕緊彎腰去撿落在地上的書本。


    當他拾起最後一本書的時候,卻被書頁中一幅圖畫嚇著了:畫麵上是一個穿著大紅袍的女子,頭上頂著個長長的東西,又像帽子,又像發髻。


    這分明就是那個侗區女鬼的裝扮啊!


    “你好像對這幅畫很感興趣啊?”一個年近六旬的男人蹲下身來,和藹地問道。


    這男人中等身材,頭發有些白,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渾身散發著一種儒雅氣質。王子衡想,他肯定就是這些書本的主人了。


    “哦,很不好意思啊,碰掉了您的書!”


    男人道:“沒關係。”


    王子衡將書本恭敬地交還給男人,兩眼疑惑地望向對方。


    “怎麽?”男人笑道,“你好像還有什麽問題,小夥子。”


    “嗯,叔叔,我剛剛看到您的書中有幅圖畫,我能向您請教請教嗎?”


    “當然可以!”男人似乎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求知欲很強,心中倍感欣慰。


    王子衡扭頭四處張了張,看見不遠處有間咖啡館,撓撓頭道:“恕我冒昧,可能要占用您一點時間,咱們去那間咖啡館坐坐吧,如果您不嫌棄。”


    男人對王子衡謙遜有禮的態度很滿意,當即答應。


    兩人走進咖啡館,王子衡招呼服務員,給各自點了一杯拿鐵。


    男人退了咖啡,向服務員換了清茶,跟王子衡解釋說:“我屬於老派人,洋人的口味不是太習慣。”


    兩人找了一張空桌坐下,王子衡問:“我剛剛看了一眼您這本書的書名,好像叫《大汗的足跡》,是關於蒙古人的嗎?”


    “不錯!這書是我一位老友寫的。我這位老友致力於對古代遊牧民族的研究,對蒙古人、突厥人以及匈奴人的民族史都有比較獨到的見解。我看你年紀輕輕,卻對這些冷門書籍感興趣,讓我多少有些意外啊!”


    聽到男人這樣說,王子衡心知此人必不簡單,忙問道:“叔叔,還沒請教您尊姓大名?”


    男人客氣地回答道:“免貴姓蒙,虛長你幾歲,你就叫我一聲老蒙吧。”老蒙說話間,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


    王子衡嘴裏說道:“可不敢亂叫!我看您這通身的氣派,叫您一聲蒙老師應該最合適不過!”一邊站起身接過老蒙遞過來的名片,隻見上麵寫著:黔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蒙廣平。


    “啊?原來是蒙所長,失敬失敬!”王子衡趕緊向對方致歉,“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想當年,我還拜讀過您的大作《彝鄉遊記》呢!您這本書通過對黔西北彝族聚居地人物風情的描寫,既歌頌了彝族先民勇於開拓、篳路藍縷的毅力和智慧,也係統地闡述了水西彝人土司政權的興衰過程,讀起來蕩氣回腸。”


    “嗬嗬,是嗎?”蒙廣平看上去很是開心,“我這本書付梓以來,銷量一直很差,年輕讀者更是少之又少,想不到你居然看過,難得!難得!對了,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在哪兒讀書呢?”


    王子衡道:“蒙所長,我叫……我叫李小明,去年……哦不,前年畢業於黔民大。”他不敢直接將真實姓名說出來,以免給田福生招來麻煩。


    蒙廣平點頭道:“民大對我省少數民族狀況的研究,向來是不遺餘力的,與我們考古研究所頗多往來,你既然是民大畢業生,讀到我的幾本拙作也就不奇怪了!咱們言歸正傳,你剛剛說,有問題要問我,是什麽問題?”


    王子衡將蒙廣平的那本《大汗的足跡》打開,翻到印有紅袍女人的那一頁,問道:“這幅圖畫上,女人的裝束可有什麽講究?她是什麽人?”


    蒙廣平扶了扶眼鏡,仔細瞧瞧,解釋道:“這是元朝時期蒙古和色目貴族婦女的裝扮,你看啊,她們穿的長袍要比當時的漢服寬大許多,出行時,往往要有婢女幫忙拉著袍角;當然,最有特色的,還是她們頭頂的冠飾,叫做‘罟罟冠’。這種冠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人佩戴不起。”


    “原來是這樣!”王子衡的腦子在飛速運轉著,“蒙所長,據您所知,當年的蒙古和色目貴族女子中,有沒有人具備一種類似於特異功能的本事,譬如能將水變成冰之類的?還有,當年的蒙古汗國流不流行腰斬這樣的刑罰?”


    蒙所長吃驚地說道:“小明同學,這些旁門左道你也知道?不錯,點水成冰確實有這麽一說!當年在西北地區,有一支色目人崇奉‘黑水宗’。這個‘黑水宗’據說出自藏傳佛教,但在流行的過程中卻走上了極端。它吸取了一些密宗教義,還夾雜了一些中土道教的東西,但卻扭曲誇大,已經與正統佛教宗旨完全背道而馳,在部分色目人的上層貴族中很吃香。”


    “怎麽個極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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