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風呼嘯。我看到紛紛揚揚的雪花，像是踏著舞步慢慢飄落，不知不覺間，天地已是一片瓊瑤。
回風爐內的煤火依舊很旺，從氣孔中噴出幽藍的火焰。我打了個寒噤，覺得煤火的溫度好像並不足以讓我取暖，反而生出一種越烤越冷的感覺。
蒙廣平講完故事，眼睛盯著窗外，瞳孔中射出深邃而冷靜的光；書店主人還是看他的書，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良久，蒙廣平轉過頭來，望著我：“小李，能再次相逢，還真是緣分呢！”
我已經明白了他特地安排今晚這場“偶遇”的深刻用意，淡淡地回應道：“緣乃天定，分屬人為。蒙所長，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可是你要知道，我隻不過是個小卒子，整件事情中，我的作用微乎其微。就算今天您的目的達到了，也改變不了整件事情的結局。”
我情不自禁地抓緊了手中的文件袋。
蒙廣平扶了扶眼睛，溫言道：“你是學刑偵的，知道蝴蝶效應嗎？”
我知道他的意思，隻要我這個環節出現狀況，事情之後的發展走向都會改變。
“我知道。但它終究隻是一個理論，用在實踐中，不一定時時都靈。”
“結局如何，在它出現之前是沒有人知道的；而如果在事件的過程中，我們能勸住一個幫助作惡的人，同樣都是功德。”
我不大敢直視他的眼睛，隻好瞥向一邊。我的目光掃過書店主人的時候，發現他看的那本書，是本線裝書，名字好像叫做《水陸圖注》。
蒙廣平口中所說的“作惡”，正跟我手中文件袋裏的內容有關。
幾個月前，區分局得到一位大人物的指示，要我們聯合檢察院整倒一個人。此人是在全國都比較有名的政壇明星，隻因為擋了別人的道，才招來厄運。
按說以此人的身份，我們一個區縣級別的公安機關是不敢動他的，但現實的官場規則是，隻要有重量級的領導授意，螞蟻同樣能扳倒大象，還美其名曰這是法製的勝利。
生活中的政治戲碼，要遠比宮鬥劇緊張刺激。
在這場權力遊戲中，我和老板都堅定地站在了大人物這邊：誰願意平白放過一個平步青雲的好機會？
我們有信心將它辦成一樁經得起曆史檢驗的鐵案。
各種操作完畢，最後隻需要一張口供。今晚，在審訊室裏，與此人經過第九次艱苦鬥爭之後，我們終於將他拿下！
此刻，這份讓人心跳的口供，就放在我的文件袋裏。
了解這些內幕的可能有不少人，譬如眼前的蒙廣平就算一個。他兜了半天圈子，無非就是想用一個聽起來很有迷惑性的因果故事，勸我回頭，不要繼續助紂為虐。
我的警惕性提到最高級別。嘴裏跟蒙廣平周旋著，眼睛卻在觀察四周，想確定身邊是否就隻有這兩個糟老頭。
幾個月精心策劃，豈能容你三言兩語破壞？蒙廣平雖然是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長，但這個頭銜對我來說根本不具有威懾性；如果確定沒有更多幫手，就眼前這兩人想要用強的話，我一隻手就能搞定。
蒙廣平用很平靜的語氣對我說：“當路莫栽荊棘樹，他年免掛子孫衣。李警官，你的車修好了，該上路了。”
差點忘了這茬！
我起身告別，不想再跟他有過多交涉。走出老書店，我不忘警戒，隨時都在注意身後動靜，直到安全鑽進汽車。
一發動，車子果然沒有問題了。也不知道老蒙的朋友是什麽時候修的車，都不需要鑰匙的嗎？
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得趕緊往前走。
車子溜了一兩米，我忽然渾身一震：這條長征路我跑過不下百十回，因為還在開發的前期，路的兩旁除了一些少得可憐的工棚，全是樹叢荒草，根本就沒有什麽門麵，又哪來的老書店？
剛才完全是因為蒙廣平的影響，我才忽略了這點。
我打開車門，再次確認，路邊荒無人煙，剛剛的老書店方向，隻有一棵在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的老槐樹。
“見鬼！”
我趕緊躲回車裏，小心髒撲通撲通跳著，久久難以平靜。
我又發現，副駕座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本書，書名叫做《水陸圖注》。
我顫巍巍地拾起這本書，打開來，第一頁類似於前言：
趙文和初掌嶓塚山，問教於大願地藏王菩薩。曰：“生老病死可醫，世道人心難救。聞佛國有地獄，賞善罰惡，不知其深幾許？廣幾何？可容罪身若幹？”
菩薩曰：“地獄不在世間，惟在人心間。心無界，是故地獄無邊無量，可容一切眾生；眾生輪回於六道，地獄是最大惡趣，能受十八般苦痛者，庶可銷罪孽，方證菩提。”
曰：“罪起於何處？孽終於何時？”
曰：“起於過去惡業，終於未來善果，中間為無量劫。”
是時，菩薩示現閻羅王身，輕閉法眼，邀趙文和周遊十八層地獄。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惟諸惡鬼沉淪煎熬，其悲苦戚傷莫可名狀。
歸而入稟玉清境元始天尊。天尊作三歎，許趙文和效之。
……
這段半古不白的文字我還是能看明白的，無非是說佛道兩家相互借鑒，怎樣懲教人心，於是都弄了個地獄出來。
按照之前蒙廣平所說的故事來看，這本書是思州壇門中人編撰出來的，其權威性似乎存疑；但它詭異地出現在我車裏，怎敢等閑視之？
往後翻，觸目驚心，依次是在佛道兩家理論基礎上整理出來的十八層地獄圖繪，並附有文字說明。而隻粗略觀閱過前麵九獄之後，我已經冷汗涔涔：
第一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按跪在地，另有一鬼從罪囚口中拔出舌頭，單腳蹬在罪囚肩上，用力往後拖拽，舌頭足足被拔出有兩尺來長。
批注說：拔舌之獄。眾男女，有違背聖訓，巧言詭辯，欺騙鬼神者，當墮此獄。
第二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的衣服脫光，用棍棒抽打，將其趕入一個盛滿水的大缸，另又有幾個小鬼往缸中倒入無數冰塊，隻看畫麵就覺寒氣逼人。
批注說：寒冰之獄。眾男女，有狎近惡友，違背良師，不孝父母者，當墮此獄。
第三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的上衣扒開，一個小鬼按住罪囚胸膛，用尖刀剜開罪囚胸口，另一個小鬼伸爪從罪囚胸口中將其心髒掏了出來，無比血腥。
批注說：剜心之獄。眾男女，有唯利是圖，罔顧人倫，敗壞綱常者，當墮此獄。
第四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架起，懸於空中，罪囚身下是一方大池塘，另有一個小鬼用利刃刺破罪囚渾身血管，罪囚身體內的血液全都注入大池塘中，池水一片鮮紅，慘無人道。
批注說：血池之獄。眾男女，有不敬死者，攪擾亡靈，升棺發材者，當墮此獄。
第五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擲入蒸籠中，蒸籠置於灶上，另有小鬼在灶旁拉著風箱，灶中燃起熊熊大火，蒸籠裏熱氣騰騰。
批注說：蒸籠之獄。眾男女，有搬弄是非，挑撥離間，誹謗害人者，當墮此獄。
第六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摁倒在地上，另有一小鬼驅趕幾頭肥牛來回奔跑，牛蹄全都踩在罪囚身上，直踩得罪囚血肉模糊。
批注說：牛坑之獄。眾男女，有婬人妻女，買賣人丁，毀人家室者，當墮此獄。
第七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捆在木樁上，另有兩個小鬼分站罪囚兩旁，拉扯大鋸，將罪囚攔腰鋸為兩截。
批注說：鋸解之獄。眾男女，有不製情欲，肆意宣婬，大虧私德者，當墮此獄。
第八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用鏈條綁在石床上，另有一小鬼拿長釘鑿其腦袋，直至釘子釘穿頭顱。
批注說：穿顱之獄。眾男女，有身不守正，假借天道，憑藝斂財者，當墮此獄。
第九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脫光衣服，捆在參天銅柱上，另有幾個小鬼在銅柱下方生火，將銅柱燒熱，直至罪囚被烤的皮焦肉爛。
批注說：銅柱之獄。有害人性命，踐踏神靈，九死不悔者，當墮此獄。
故事中的片段一幅幅跳過我的腦海，我不敢繼續往後看。
手握方向盤，我猶豫了：不知道是應該繼續向前開，還是要調頭往回走……
——全書完——
回風爐內的煤火依舊很旺，從氣孔中噴出幽藍的火焰。我打了個寒噤，覺得煤火的溫度好像並不足以讓我取暖，反而生出一種越烤越冷的感覺。
蒙廣平講完故事，眼睛盯著窗外，瞳孔中射出深邃而冷靜的光；書店主人還是看他的書，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良久，蒙廣平轉過頭來，望著我：“小李，能再次相逢，還真是緣分呢！”
我已經明白了他特地安排今晚這場“偶遇”的深刻用意，淡淡地回應道：“緣乃天定，分屬人為。蒙所長，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可是你要知道，我隻不過是個小卒子，整件事情中，我的作用微乎其微。就算今天您的目的達到了，也改變不了整件事情的結局。”
我情不自禁地抓緊了手中的文件袋。
蒙廣平扶了扶眼睛，溫言道：“你是學刑偵的，知道蝴蝶效應嗎？”
我知道他的意思，隻要我這個環節出現狀況，事情之後的發展走向都會改變。
“我知道。但它終究隻是一個理論，用在實踐中，不一定時時都靈。”
“結局如何，在它出現之前是沒有人知道的；而如果在事件的過程中，我們能勸住一個幫助作惡的人，同樣都是功德。”
我不大敢直視他的眼睛，隻好瞥向一邊。我的目光掃過書店主人的時候，發現他看的那本書，是本線裝書，名字好像叫做《水陸圖注》。
蒙廣平口中所說的“作惡”，正跟我手中文件袋裏的內容有關。
幾個月前，區分局得到一位大人物的指示，要我們聯合檢察院整倒一個人。此人是在全國都比較有名的政壇明星，隻因為擋了別人的道，才招來厄運。
按說以此人的身份，我們一個區縣級別的公安機關是不敢動他的，但現實的官場規則是，隻要有重量級的領導授意，螞蟻同樣能扳倒大象，還美其名曰這是法製的勝利。
生活中的政治戲碼，要遠比宮鬥劇緊張刺激。
在這場權力遊戲中，我和老板都堅定地站在了大人物這邊：誰願意平白放過一個平步青雲的好機會？
我們有信心將它辦成一樁經得起曆史檢驗的鐵案。
各種操作完畢，最後隻需要一張口供。今晚，在審訊室裏，與此人經過第九次艱苦鬥爭之後，我們終於將他拿下！
此刻，這份讓人心跳的口供，就放在我的文件袋裏。
了解這些內幕的可能有不少人，譬如眼前的蒙廣平就算一個。他兜了半天圈子，無非就是想用一個聽起來很有迷惑性的因果故事，勸我回頭，不要繼續助紂為虐。
我的警惕性提到最高級別。嘴裏跟蒙廣平周旋著，眼睛卻在觀察四周，想確定身邊是否就隻有這兩個糟老頭。
幾個月精心策劃，豈能容你三言兩語破壞？蒙廣平雖然是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長，但這個頭銜對我來說根本不具有威懾性；如果確定沒有更多幫手，就眼前這兩人想要用強的話，我一隻手就能搞定。
蒙廣平用很平靜的語氣對我說：“當路莫栽荊棘樹，他年免掛子孫衣。李警官，你的車修好了，該上路了。”
差點忘了這茬！
我起身告別，不想再跟他有過多交涉。走出老書店，我不忘警戒，隨時都在注意身後動靜，直到安全鑽進汽車。
一發動，車子果然沒有問題了。也不知道老蒙的朋友是什麽時候修的車，都不需要鑰匙的嗎？
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得趕緊往前走。
車子溜了一兩米，我忽然渾身一震：這條長征路我跑過不下百十回，因為還在開發的前期，路的兩旁除了一些少得可憐的工棚，全是樹叢荒草，根本就沒有什麽門麵，又哪來的老書店？
剛才完全是因為蒙廣平的影響，我才忽略了這點。
我打開車門，再次確認，路邊荒無人煙，剛剛的老書店方向，隻有一棵在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的老槐樹。
“見鬼！”
我趕緊躲回車裏，小心髒撲通撲通跳著，久久難以平靜。
我又發現，副駕座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本書，書名叫做《水陸圖注》。
我顫巍巍地拾起這本書，打開來，第一頁類似於前言：
趙文和初掌嶓塚山，問教於大願地藏王菩薩。曰：“生老病死可醫，世道人心難救。聞佛國有地獄，賞善罰惡，不知其深幾許？廣幾何？可容罪身若幹？”
菩薩曰：“地獄不在世間，惟在人心間。心無界，是故地獄無邊無量，可容一切眾生；眾生輪回於六道，地獄是最大惡趣，能受十八般苦痛者，庶可銷罪孽，方證菩提。”
曰：“罪起於何處？孽終於何時？”
曰：“起於過去惡業，終於未來善果，中間為無量劫。”
是時，菩薩示現閻羅王身，輕閉法眼，邀趙文和周遊十八層地獄。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惟諸惡鬼沉淪煎熬，其悲苦戚傷莫可名狀。
歸而入稟玉清境元始天尊。天尊作三歎，許趙文和效之。
……
這段半古不白的文字我還是能看明白的，無非是說佛道兩家相互借鑒，怎樣懲教人心，於是都弄了個地獄出來。
按照之前蒙廣平所說的故事來看，這本書是思州壇門中人編撰出來的，其權威性似乎存疑；但它詭異地出現在我車裏，怎敢等閑視之？
往後翻，觸目驚心，依次是在佛道兩家理論基礎上整理出來的十八層地獄圖繪，並附有文字說明。而隻粗略觀閱過前麵九獄之後，我已經冷汗涔涔：
第一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按跪在地，另有一鬼從罪囚口中拔出舌頭，單腳蹬在罪囚肩上，用力往後拖拽，舌頭足足被拔出有兩尺來長。
批注說：拔舌之獄。眾男女，有違背聖訓，巧言詭辯，欺騙鬼神者，當墮此獄。
第二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的衣服脫光，用棍棒抽打，將其趕入一個盛滿水的大缸，另又有幾個小鬼往缸中倒入無數冰塊，隻看畫麵就覺寒氣逼人。
批注說：寒冰之獄。眾男女，有狎近惡友，違背良師，不孝父母者，當墮此獄。
第三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的上衣扒開，一個小鬼按住罪囚胸膛，用尖刀剜開罪囚胸口，另一個小鬼伸爪從罪囚胸口中將其心髒掏了出來，無比血腥。
批注說：剜心之獄。眾男女，有唯利是圖，罔顧人倫，敗壞綱常者，當墮此獄。
第四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架起，懸於空中，罪囚身下是一方大池塘，另有一個小鬼用利刃刺破罪囚渾身血管，罪囚身體內的血液全都注入大池塘中，池水一片鮮紅，慘無人道。
批注說：血池之獄。眾男女，有不敬死者，攪擾亡靈，升棺發材者，當墮此獄。
第五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擲入蒸籠中，蒸籠置於灶上，另有小鬼在灶旁拉著風箱，灶中燃起熊熊大火，蒸籠裏熱氣騰騰。
批注說：蒸籠之獄。眾男女，有搬弄是非，挑撥離間，誹謗害人者，當墮此獄。
第六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摁倒在地上，另有一小鬼驅趕幾頭肥牛來回奔跑，牛蹄全都踩在罪囚身上，直踩得罪囚血肉模糊。
批注說：牛坑之獄。眾男女，有婬人妻女，買賣人丁，毀人家室者，當墮此獄。
第七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捆在木樁上，另有兩個小鬼分站罪囚兩旁，拉扯大鋸，將罪囚攔腰鋸為兩截。
批注說：鋸解之獄。眾男女，有不製情欲，肆意宣婬，大虧私德者，當墮此獄。
第八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用鏈條綁在石床上，另有一小鬼拿長釘鑿其腦袋，直至釘子釘穿頭顱。
批注說：穿顱之獄。眾男女，有身不守正，假借天道，憑藝斂財者，當墮此獄。
第九幅圖上，幾個小鬼將一罪囚脫光衣服，捆在參天銅柱上，另有幾個小鬼在銅柱下方生火，將銅柱燒熱，直至罪囚被烤的皮焦肉爛。
批注說：銅柱之獄。有害人性命，踐踏神靈，九死不悔者，當墮此獄。
故事中的片段一幅幅跳過我的腦海，我不敢繼續往後看。
手握方向盤，我猶豫了：不知道是應該繼續向前開，還是要調頭往回走……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