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變得清晰,山崖薄霧被暖光驅散。


    肯恩的隊伍開始啟程,每個人都是飽足滿意的神色,就連波頓和他的副官都一改愁容,畢竟帶有賜福的【女巫湯】難能可貴,從某種意義來說,這算是解救雇主前的好兆頭。


    當然,除了朗茲。


    他扛著【板漬石棍】,摸著哐啷作響的拚湊板甲,似乎意猶未盡的樣子。


    “那口濃湯確實暖了我的喉嚨,味道很棒,就是量太少咯,要不咱把鍋給抗走吧。”


    朗茲嘀嘀咕咕,走得特別慢。


    奎瑪思考著要用什麽辦法來激勵他,但是想了想,或許這樣的巨裔更加有趣,趕路過程中光看雪景實在是太無聊了。


    離開途中,朗茲頻頻回頭。


    店長坐在扭曲的藤凳上,黑色巨鍋在旁邊冒著熱氣,她望向隊伍離去的背影,沒有笑容。


    或者說,女巫的大半張臉都藏在了鬥篷陰影當中。


    她蜷縮起雙腿,在藤椅上變成一團髒衣物,似乎某種壓抑的委屈正在逐漸爆發。


    “我不喜歡,”店長喃喃道,“這根本就不算運氣。”


    女巫湯周圍被施加了魔法,任何占卜或者預測都會受到嚴格的限製,理論上來說,如果被抓到作弊的話,肯定是會被【集會】施加詛咒或者黴運的。


    “巴巴爾覺得他很正常。”


    哐啷啷,雜物上麵的骨鏈開始碰撞。


    它們更沉重,互相敲砸的時候沒有風鈴的清脆感。


    這些都是詛咒之物,具有靈識,剛才說話的就是其中一根。


    “事實總是出乎意料,沒有占卜痕跡,也許是用東西檢測的呢?”


    “蠢貨,容器沒有反應。”


    “憑借眼力和運氣嗎,知曉女巫奧秘的家夥!”


    ……


    骨鈴們喋喋不休,全都是扭曲奇怪的聲音,像是一群正在成熟的精怪小鬼,聒噪且令人頭疼。


    隊伍末尾的朗茲似乎聽見動靜。


    那位女巫就安靜地坐在藤椅上,似乎真就跟厚重的織物融為一體,所有皮膚都躲藏在陰影裏麵,連死活都分辨不出來。


    咿呀——


    藤椅突然動起來了。


    朗茲瞬間就停下了腳步,他把整個身子都扭過來,然後怔怔地看向遠方,甚至眯起眼睛想要分辨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藤椅果然在動。


    它原本幹枯的底座伸展拉直,像是煥發生機的條葉正在隨風搖擺,然後這東西邁開“修長的腿”……


    吧嗒,吧嗒。


    它竟然抱著變成屍體的女巫爬上扶梯,然後撲通一聲跳進了翻滾的濃湯當中。


    “什麽?”


    朗茲歪著嘴巴,眼角在抽搐。


    然而事情還沒完,緊接著,那口巨大無比的黑鍋竟然也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


    兩個圓環如同手臂一樣向外延伸。


    它提起堆砌在周圍的石頭灶台,像是提褲子一樣把東西拎了起來,貼合自己的鍋底,掩蓋住熊熊燃燒的火焰。


    隨著石塊上移……


    “竟然還有腳?”


    朗茲表情失控,盯著巨鍋下麵那兩根粗短的支撐柱——這東西原本藏在火焰當中,被四周的爐灶所遮擋。


    巨鍋的工作還在繼續。


    它把棚屋倒過來,變成盛放物品的容器,將所有雜物……包括骨鈴全都收拾整齊,甚至拿出清掃工具,用周圍的積雪掩蓋火焰灼燒過的痕跡。


    朗茲完全看呆了。


    他像傻子一樣站在原地,看著本就詭異的商鋪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除了最像活物的人以外,其它竟然都是活的。


    巨鍋突然停頓。


    它緩緩抬起“頭”,湯汁微微擺蕩,漆黑的表麵似乎有雙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這邊。


    朗茲擺了擺手。


    它在和自己對視,但巨裔連這家夥的眼睛在哪兒都不知道。


    咚咚,咚咚,咚咚。


    巨鍋抱著棚屋,用意想不到地速度撒丫子跑掉了,動作極其熟練迅速,過程當中,甚至……


    “連湯都沒有灑!”


    朗茲拚命地跟眾人重複剛才的見聞,“它,它跑……跑得比毛兔還快,就是獵物、野獸,活的玩意兒你懂嗎?”


    奎瑪瞄了眼戰旌。


    肯恩瞄了眼烏森布。


    羊齒部落的眾人遺憾地擺了擺手。


    斥候回來報告,剛才離開的地方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就連他們剛才通行的車轍都隨之消失不見。


    肯恩瞬間明白:


    女巫湯餐點其實是片獨立空間,或許它跟諸神賭局競技場或者席琳娜的【嵐霧】有些類似。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人們難以追蹤。


    朗茲所看見的東西,是女巫希望他看見的東西,深奧魔法總有些奇怪的用途。


    肯恩就曾親眼見過。


    席琳娜用能夠溶解【科匹岩】的遠古魔法……點煙。


    隊伍還是要繼續前進。


    離開之前,肯恩拍了拍朗茲的肩膀,說:“我知道,事情很奇怪對吧。但確實是這樣,有本事的家夥總是古怪且惡趣味,人家或許早就沒影了,而你隻是看到了留下來的幻象。”


    朗茲仍然不甘心。


    “我真的看見啦,是鍋抱著棚屋跑掉!”


    “是的,我明白,”奎瑪說,“連湯都沒有灑出來,對吧?”


    朗茲覺得他在內涵自己。


    波頓駕車離開,路過巨裔,朝他點點頭,但坐在另一側的副官似乎正在偷笑,尤其是對方描述的畫麵極其滑稽。


    “嘿,你!”


    朗茲拍了拍車架。


    羊齒部落的戰士們互相看一眼,然後用響亮的笑聲作為這件事情的落幕,其實他們誰都不知道女巫消失的秘密。


    但誰又真的去在乎呢?


    能夠賭中今天的運氣,分到一碗美味有益的濃湯,已經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事情。


    北境土著和傭兵們都是這樣。


    誰都不願意去深究那些奇跡背後的秘密,就像是欣賞壯觀美景的時候,你不想去剖析它的成因。


    紛繁迷亂的奇跡,能夠在艱苦的生活中,讓人感到一絲慶幸,一絲美好,一點被鼓勵的感覺。


    即便是運氣不佳,喝到倒黴的女巫湯。


    你至少也能罵罵咧咧,用嘴皮子來讓自己痛快地釋放幾句,那也總比徹底麻木,失去了生活的激情要好。


    “或許這就是女巫湯的魅力。”


    肯恩騎著霏狼,隊伍興致高昂,他微微一笑,深深享受了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


    朗茲下坡之前,最後回望古道。


    他擺擺手,將故事拋之腦後,邁開腿腳跟上了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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